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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尔哈齐功过论
李治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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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尔哈齐(赤)是清朝开国第一帝,一生戎马生涯,是一位传奇人物。有关他的评论很多,肯定者有之,“过度”肯定者有之,甚至连其错误也不予披露;否定者也大有人在,斥其为“武装强盗”,极端之论,莫过于此。无论哪种说法,实际就是一个问题:如何实事求是地分清努尔哈齐的功与过,辨明其中的是与非。

身世与经历

努尔哈齐于明嘉靖三十八年(1559),出生于建州女真赫图阿拉(今辽宁省新宾县永陵乡老城)。父祖世代受职明建州左卫指挥使。他25岁那年——明万历十一年(1583)二月,家突遭不幸:父塔克世、祖父觉昌安在明发动对建州女真战争中被误杀致死。努尔哈齐悲愤不已,立誓报仇。五月,他集合部属不足百人,以父祖遗甲十三副起兵。此时,他还不敢与明朝为敌,只追杀为明军当向导、致父祖蒙难的尼堪外兰。自此,努尔哈齐走上创业之路,为创建大清王朝迈出了关键的一步。

努尔哈齐追杀仇人后,马不停蹄,继续战斗,此后,血战33年,至明万历四十四年(1616)正月,在赫图阿拉宣布建国称“汗”。国号“大金”,史称后金,建元“天命”。三年后,即天命三年(1618),向明宣战,发起抚顺、清河之役。明清(后金)战争由此拉开序幕。不久,他率军进辽东,北攻开原、铁岭,再下沈阳、辽阳,直至辽南旅顺,遂占领辽河以东地区。继之,再向辽西进军,攻西平、下广宁(今属辽宁北镇市)。至天命十一年正月,他以68岁高龄率大军攻宁远(今辽宁兴城),败于城下,无功而返。同年八月去世。他轰轰烈烈的一生,至此走到了尽头。

一生成功三大事

努尔哈齐从25岁起兵创业,到68岁去世,征战43年,几乎在马上度过了一生。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他所做的事,难以用数字统计,更难把一件件事都写出来。总结其一生,努尔哈齐做了三件大事,都对中国历史进程、明清兴亡产生了深远影响。三件大事,分列如下:

第一件,创建后金政权,为清王朝开基立业。

自元至明末,长达300余年间,生活在东北地区的民族很多,特别是在努尔哈齐起兵前,女真族部虽已开始崛起,但同样无人建立政权,惟有努尔哈齐创立后金,宣告一个新政权的诞生。可以说,没有努尔哈齐创建后金,就不会有清朝。他是清朝的首创者,其后世子孙无论多么伟大,谁也取代不了他的开创之功。

第二件,努尔哈齐统一女真诸部,重新凝聚成一个新的民族共同体——满洲。

女真是东北地区最古老的民族之一。她的远祖为尧舜时代的肃慎,历经挹娄 、勿吉、靺鞨等不同阶段,到唐时,始称女真。辽时,女真兴起,正式建金朝,先灭辽,进中原,亡北宋,有国百二十年。被元灭掉后,女真遭到毁灭性打击。从元到明,女真备受欺压。他们分散东北各地,无法形成统一的力量,当有的部落开始强盛时,便抢夺其他部落,遂引起各部之间的不断纷争。在努尔哈齐之前,女真族中相继涌现出一批杰出人物,如李满柱、董山、王杲等等,他们都曾企图统一女真,但结果都失败了。至努尔哈齐起兵时,那些强有力的人物纷纷退出历史舞台,而与他对峙的一些部落首领,如布占泰、布羊古、金台石、拜音达礼等,都不是努尔哈齐的对手,逐个被击破。还有一个更有利的条件:明朝已经衰落,吏治腐败,内争激烈,无暇顾及努尔哈齐的扩张。女真另一强敌蒙古,四分五裂,相互攻伐不已。努尔哈齐放心大胆用兵,先统一建州女真,再统一海西女真。在进行兼并战争的过程中,将分散的女真人终于统一起来,形成一个整体。这是自金亡三百多年后,女真族再次获得了统一。

努尔哈齐通过军事手段,将分散的女真诸部统一起来。他首倡并指导创制新文字,再创建八旗制,使原本分散的女真族形成新的满洲共同体,为中华民族大家庭诞育了一个新成员。这个新民族一登上中国历史舞台,就显示出巨大活力,勇于进取,奋力开拓,当它君临天下,就以其智慧,改变了中国,也发展了中国。

第三件,努尔哈齐在明清战争中显示出非凡的勇气和超人的胆识。

后金天命三年(明万历四十六年,1618年),努尔哈齐发起抚顺、清河之役,揭开了明清(后金)长达近半个世纪的战争序幕。首战告捷。次年,明朝出动十万兵力,展开战略大反攻。双方主力在萨尔浒山(今辽宁省抚顺东大伙房水库区)展开激战,明军大败,后金以少击多,大获全胜。同年六月,乘萨尔浒之胜,努尔哈齐率八旗向辽东进兵,连续发动开原、铁岭之役,一举连夺两城。两年后,即天命四年三月,再发动更大规模的辽沈战役,先取沈阳,再得辽阳。辽南七十余城,不战而降。辽沈大战的第二年,努尔哈齐乘胜进兵,越辽河,直取辽西军事重镇广宁。明广宁巡抚王化贞弃城逃跑,游击孙得功献城降。

努尔哈齐发起了一系列重要战役,占有明辽东大部,今吉林全部,远控今黑龙江,为未来的清王朝开辟出一片新天地。同时,努尔哈齐的军事打击,加速了明亡的历史进程。辽东为明之命运所系。如明嘉靖朝辽东巡抚王之诰说:辽东“背山负海,地险而要,中国得之,则足以制胡;胡得之,亦足以抗中国。故其离合实关乎中国之盛衰焉”(《全辽志·序》)。朝鲜李氏王朝中有识之士也提出同样明确地认识:“天下安危常系辽野。辽野安,则海内风尘不动,辽野一扰,则天下金鼓互鸣。……守之则难为力,弃之则胡虏长驱”,“此所以为中国必争之地,而虽殚天下之力守之,然后天下可安也”。(金景善《辽东大野记》)

今之学者总结明清兴亡的历史经验,得出更精辟地结论:“明亡始于辽亡,辽亡影响明亡。”(孙文良《满族崛起与明清兴亡》)明朝亡国是从失去辽东开始的,而失去辽东,直接促使明朝走向灭亡。努尔哈齐得辽东,就是清兴明亡的开始。

努尔哈齐一生三件大事,做得很成功,成为实关明清兴亡命运的一大关键人物。他开创了一个时代,又是这个时代的引领者。

民族偏见与过失

努尔哈齐自青少年时,就已接触汉民族,与汉人有商贸往来。他了解汉人,也受汉文化的影响。但他在交往过程中,受到民族歧视,还曾受过明守边将吏欺凌。在他进入辽东时,面对广大汉人,表现出民族报复的情绪。他进行的战争,不只是将明军击败,还在于掠夺、破坏,甚至屠杀。

努尔哈齐首战抚顺、清河,打了胜仗,掠得当地“人畜”三十万,作为战利品,论功行赏,分赏给有功的将士,好在没有进行杀戮。但一进入辽东,攻陷城镇时,就实行屠城。前叙后金攻取开原,城内约十余万人,不论男女老幼,皆被屠杀,侥幸逃过一死的,只有千余人。撤离前,将城拆除,城内房屋付之一炬,尽行烧毁,化为灰烬。城内财物、粮食及一切有用的物资,都用牲驮车载,运回赫图阿拉,运了三天还未运完。一座重镇顿时变成一座废墟。

很快,这种悲剧又在另一个重镇铁岭重演。铁岭为辽东名将李成梁的居住地。其城内繁华与中原无别,甚至有人称其“繁华反胜内地”(王一元《辽左见闻录》)。努尔哈齐攻下铁岭后,该城亦变为无人居住的废墟。攻沈阳城,据清官方记载,杀死明兵及部分百姓达七万余人。城内官民财物,皆被掠走。向辽西进攻时,血洗平西堡,万余守城明兵皆被杀。得到辽西重镇广宁,弃而不守,明城焚毁,尽成灰烬,城内人口与财物收取一空。这几乎是努尔哈齐一贯的做法。战争中,双方厮杀,各有死伤,是无法避免的。可是,战争已经结束,还要屠城,滥杀无辜,这是努尔哈齐一大罪过,不能掩饰。

除了屠杀,还将掠夺的大量人口贬为奴隶,作为奖品赏给满洲贵族及有功将士。努尔哈齐将战争中俘获的明兵实行“俘取者为奴”的政策,都打入奴隶的行列。即使努尔哈齐的后世子孙也都承认这一事实。皇太极时,努尔哈齐死后不过20年,其子弟们就说:“昔太祖诛戮汉人,抚养满洲。”(《清太宗实录》)两百年后的乾嘉之际,他的子孙们仍说:“国初时,(太祖)俘掠辽沈之民,悉为满臣奴隶。”(《啸亭杂录》)可见,努尔哈齐屠杀汉人、掠汉人为奴,是不争的事实,连其子孙都不予以掩饰。

被掠来的汉人如何为奴?史载:他们被编入“拖克索”(意为庄园),为满洲将吏耕种土地,无偿劳动,生杀予夺,皆掌握在主人之手。有的被赏给满洲贵族,供其役使。即使被俘获或归降的明朝旧吏——汉官,同样受到非人的奴役。他们被分到满洲各旗,受到严格监管,备受欺凌。皇太极即位后,也承认其父在位时,汉官们的生活,“如在水火之中,苦无容身之处”(《清太宗实录》)。

努尔哈齐初进辽东时,对汉族儒生们还算宽容。但当汉人不断反抗时,他便认定“种种可恶”都是儒生挑唆的,开始实行疯狂报复。天命十年十月,他下令各处搜查,共抓到一百余儒生,“尽行处死”(《东华录》)。

考察努尔哈齐进入汉人集聚的辽东地区所言所行,特别是他实行的各项民族政策,对汉人包括知识分子屠杀、奴役,都源于他“满洲至上”的民族观。努尔哈齐所属女真受元明统治近四百年,受尽两朝的民族歧视与压迫,一旦再度强大,从被压迫民族一跃而成为统治民族,就对汉族施以同样的压迫。在战争中施行屠城政策,平时若汉人稍有反抗,即进行民族报复。

努尔哈齐视满洲为惟一,故其政权始终是单一的满洲执掌,连同机构设置及官职名称,都具有很深满洲色彩,间或借用蒙古之称,较少受到汉文化的影响。汉蒙等族不许进入他的统治集团,初期曾收降范文程、李永芳等汉官,并未重用。

努尔哈齐错误的民族政策造成了严重后果,在他去世前的几年中,民族矛盾尖锐,辽东汉人不断反抗,后金社会陷入危机。幸运的是,他的第八子皇太极即位后,大力变革,纠正其父生前的种种失误,国势才转危为安。

以功论,努尔哈齐对中国历史的发展,对中华民族的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同时,他的过失、错误甚至罪过,事实俱在。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满族的杰出领袖,能征惯战的军事家,开基立业的政治家。努尔哈齐不愧为一代英雄人物。

作者简介

李治亭,1942年生,山东莒南人。吉林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委员、篇目组特聘专家。著有《吴三桂大传》、《清康乾盛世》、《中国漕运史》等,主编《清史》(上、下)等,发表论文二百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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