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顺治时代之政况
六十 多尔衮之摄政
一多尔衮之崇封与权势
多尔衮与济尔哈朗摄政后，清国之现象，已不似皇太极时之纯朴易治，前既言之矣。及入关之役，以多尔衮为首功，于是威权独隆，加封为“皇叔父摄政王”；寻又晋为“皇父摄政王”。其晋封之册文如下：
维顺治元年岁次甲申，十月乙卯朔，初十日甲子，皇帝制曰：太祖武皇帝鸿功肇基，垂裕后昆；太宗文皇帝西并蒙古，东臣朝鲜，拓土开疆，定制崇礼。皇叔父摄政王，征讨元裔插哈喇即察哈尔国，俘其后妃世子，灭其部族，护其国凡内阁档案残缺者，以意补之，加 号，其有不能意补者，书口记之。以下仿此宝，又随驾或征大破江华岛，尽虏其国王宫眷，遂平朝鲜。各役必克，野战必胜，情口或实体国忠贞，助成大业。口册先封睿王，口宝全付朕躬。朕思叔父功德高于周公，昔周公奉武王遗命，辅立成王，代理国政，尽其忠孝，亦皆武王已成之业。我皇考末命之时，宗室诸王，人人觊觎，有援立叔父之谋，叔父坚誓不允。念先皇异常恩义，一心殚忠，精诚为国；又念祖宗创业艰难，以大体为重，将宗室不轨者，尽行处分。虽无先皇遗诏，以朕文皇帝子，不为幼冲，翊戴拥立，国赖以安。及乎明朔失绝，流贼窃位，播恶中原，叔父又率领大兵，入山海关，破贼兵二十万；遂取燕京，抚定中夏，迎朕来京膺受大宝：此皆周公所未有，而叔父过之，硕德丰功，实宜昭揭于天下!重念我叔父靖乱定策，抚育幼躬，推诚尽忠，克全慈孝；中原赖以扩清，万方从而底定，有此殊勋，特赐宠异。故加崇号，奉曰皇父摄政王。
多尔衮既崇封，同为摄政之郑亲王济尔哈朗，亦仅加封为信义辅政叔王，其兵事大权，大半属于多尔衮母弟多铎。且自以为元辅懿亲，与国同体，君臣之间，不存形迹；凡批答章奏，即用皇父摄政王之旨；而大臣启奏，亦必另有副本，上于摄政王。《北使纪略》谓：“差官王廷翰等假以副将联名帖送内院，冯铨见帖写侍生，厉声曰：‘入国问禁，何无上摄政王启，辄敢持帖来见我!”’盖当时上下，惟知有摄政王，而不知有皇帝也。多尔衮既以功高恣威福，乃移大内信符于府第，以仪调发。于是一切政令，俱出于摄政一人之手。凡元旦佳节，满汉文武诸臣朝贺毕，即往朝皇父。群僚臣庶，亦惟摄政之意旨是承；其敢以指斥其非者，惟图赖一人而已。图赖姓瓜尔佳氏，满洲镶黄旗人，费英东之子。顺治二年，以从征陕西、江南功，封一等公。性伉直，愤多尔衮专政，一日，于朝堂面斥之曰：“图赖自矢于天，效忠皇上，不避诸王大臣嫌怨久矣!王为诸大臣表率，亦复同流合污，图赖不言，恐负先帝；言之，终不免于戾。今欲自新，王幸勿姑息。不我教也!”多尔衮心滋不悦，卒以其矢忠无他，优容之。顺治二年十二月，多尔衮集诸王大臣议政，遣人传语曰：“今观诸王贝勒大臣，但见谄媚于予，未见有尊崇皇上者，予岂能容此?昔太宗升遐，嗣君未立，诸王贝勒大臣，率属意于予，请予即尊位。予曰：‘尔等若如此言，予当自刎，’誓死不从。遂奉皇上缵承大统。似此危疑之时，以予为君，予尚不可；今乃不敬皇上而媚予，予何能容?自今以后，有尽忠皇上者，予用之爱之；其不尽忠，不敬事皇上者，虽媚予，予不尔宥也。”多尔衮虽为此忠荩之言，然大臣之畏威附势者，必不能因此而少减。多尔衮于顺治三年四月，谕内院：“嗣后诸王大臣差遣在外，凡有启奏，具本御前．予处启本，着永行停止!”盖亦自知其僭越非分，而为此敷衍之事欤?其势力之煊赫，欲盖弥彰，《传》所谓“政由宁氏，祭则寡人”者，顺治初年，仿佛似之矣。
二多尔衮之死与追削
顺治七年正月，多尔衮遣官选女子于朝鲜。二月，令部不须题奏，具付亲王满达海，及端重亲王敬谨亲王料理。五月，率诸大臣出猎于山海关，令亲王多尼，顺承郡王勒克德浑，贝子务达海锡翰，镇国公汉岱并议政。是月，朝鲜送女至，多尔衮亲迎之于连山，即日成婚。六月，猎中后所。七月，欲于边外筑城清暑，令户部计额征地亩人丁数加派，直隶、山西、浙江、山东、江南、河南、湖广、江西、陕西九省银二百四十九万两有奇，输工用。寻以悼妃故，有疾。锡翰等诣第，多尔衮怨曰：“顷予罹此莫大忧，今复不快，上虽人主，念此大故，亦宜循家人礼，一为临幸。若谓上方幼冲，尔等皆亲近大臣也。”锡翰等出，多尔衮遣人告之曰：“勿言于上!”既而福临幸其第，多尔衮治锡翰等罪有差。是年十月，复以有疾不乐，率诸王贝勒贝子等及八旗固山额真官兵，猎于塞外。至十二月，遂死于喀喇城，时年仅三十九。丧仪悉用帝礼。柩至，福临迎于东直门五里外，跪奠三爵，大恸。遂下诏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昔太宗文皇帝升遐之时，诸王群臣，拥戴皇父摄政王。我皇父摄政王坚持退让，扶立朕躬。又平定中原，混一天下，至德丰功，千古无两；不幸于顺治七年十二月初九日戌时，以疾上宾，朕心摧痛，率土衔哀!中外丧仪，合依帝礼。应行事宜，开列于后。条文从略于戏!恩义兼隆，莫报如天之德；荣哀备至，式符薄海之心!布告多方，咸使知悉。顺治七年十二月。
多尔衮既死，其弟多铎，亦先于顺治六年卒。当时懿亲大臣，自以济尔哈朗为威隆望重，故政权乃由睿邸而移于郑王。时福临年已稍长，多尔衮死，即命大学士刚林等，取摄政王府信符及赏功册，收贮内库，盖以是为政权之所系也。顺治八年，遂亲政。拊摄政王主于太庙，追尊为义皇帝，庙号成宗。诏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有至德斯享鸿名，成大功宜膺昭报!皇父摄政王，当朕躬嗣服之始，谦让弥光；迨王师灭贼之时，勋猷茂著。辟舆图为一统，摄大政者七年；伟烈居以小心，厚泽流于奕世。未隆尊号，深歉朕怀；谨于顺治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祇告天地宗庙社稷，追尊为懋德修道广业定功安民立政诚敬义皇帝，庙号成宗。并追尊义皇帝元妃力敬孝忠恭静简慈惠助德佐道义皇后，同拊庙享。既举盛仪，应覃恩赦，合行事宜，条例于后。条文从略于戏!声名洋溢，昭令德以如存；裡祀攸崇，质群情而允协。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顺治八年正月二十六日。
未几，近侍苏克萨哈等首告：多尔衮薨时，其使女吴尔库尼将殉，呼从官罗什、博惠尔、苏拜、穆济伦告以王曾制八补黄袍，与大东珠朝珠等置棺内。又多尔衮欲于永平圈房，以两旗官兵移驻，与都统和洛辉等共定逆谋；因出猎稽迟，未行。谭泰亦首言，多尔衮纳肃王妃。诏下廷议。郑亲王济尔哈朗，与端重郡王博洛，敬谨亲王尼堪等，合词证成其狱；而巽王满达海等，更疏言：“多尔衮独专威权，不令济尔哈朗预政，以其母弟多铎为辅政叔王，背誓肆行，妄自尊大。以皇上之继位，尽为己功；又擅自妄称太宗夺位，以挟制中外。”又言：“违例于八旗选美女人伊府，并于新服喀尔喀部索取有夫之妇。”于是撤去庙享，其母妻封典，悉行追夺，籍没家产。嗣子多尔博停袭爵，同母弟豫亲王多铎，以功大降为郡王。大学士刚林祁充格俱以阿附睿王，置重典；其党何洛会、吴拜、苏拜、罗什、博尔惠俱抵罪。范文程初见睿王权位隆重，势且及祸，常托疾家居，特从宽革职。追复肃亲王豪格爵，封其子为亲王。多尔衮之雄材武略，功业昭著，于清初实有莫大之关系，何以身死未几，横遭指摘，遽夺封爵，尽诛党与?盖彼自辅政以来，功高自恣，生杀任情，高下在手。擅降辅政之郑亲王，而为多罗郡王，且几陷于大辟；逼死肃王豪格，而纳其妃。所谓炙手可热，宅心不纯者，殆为多尔衮致祸之根源。范文程告疾避祸，亦可谓有先见之明矣。至若潜谋不轨之罪状，殆为忌者诬谄之词，不过借此为抨击之地耳。
三多尔衮之昭雪
多尔衮之事，至乾隆三十八年，弘历即欲为之昭雪；然以成案所在，未敢骤翻也。故当时上谕，亦只言睿王之功，及其身后凄凉，坟茔毁败之状，令量为修葺，且使亲近支属，按时祭扫。至乾隆四十三年，弘历始毅然复还睿王封号，追谥曰“忠”。当时上谕有言：
睿亲王多尔衮当开国时，首先统众入关，扫荡贼氛，肃清宫禁，分遣賭王追歼流寇，抚定疆陲，一切创制规模，皆所经画。寻即奉迎世祖车驾入都，定国开基，以成一统之业，厥功最著!顾以摄政有年，威福不无专擅，诸王大臣，未免畏而忌之；遂致没后为苏克萨哈等所搆，诬以谋逆，经诸王定罪除封。其时我世祖章皇帝，实尚在冲龄，未尝亲政也。夫睿王果萌异志，则方兵权在握，何事不可为?且吴三桂之所迎，胜国旧臣之所奉，止知有摄政王耳，其势更无难显窃名号。即我满洲大臣，心存忠笃者，自必不肯顺从；然彼诚图为不轨，无难锄除异己，以逞逆谋。乃不闻于彼时因利乘便，直至身后以敛服僭用明黄龙衮，指为觊觎之证，有是理乎?……王之立心行事，实能笃忠荩，感厚恩，深明君臣大义，尤为史册所罕觏。……乃令王之身后，久抱不白之冤于泉壤，心甚悯焉。假令当时王之逆迹，稍有左验，削除之罪，果出于我世祖圣裁，朕亦宁敢复翻成案?乃实由宵小奸谋，构成冤狱，而王之政绩，载在实录者，皆有大功，而无叛逆之迹，又岂可不为之昭雪乎?昨于三十八年，因其茔域久荒，特敕量为缮葺，并准其近支以时祭扫。然以王之生平尽心王室，尚不足以慰彼成劳，朕以王应加恩复还睿王封号，追谥曰“忠”，补入玉牒。并令补继袭封，照亲王园寝制度，修其茔墓，……用昭彰阐宗勋至意。
其追复册文，兹录于下：
阐宗勋于故府，典重睦亲；察经迹于遗闻，义彰继绝。念精白具征信史，兼伟代以昭垂，允宜平反而追核，爰书焕纶光泽。维尔多尔衮造邦翊运，作翰宣劳，入关克展壮猷，遂集勋以大定；当轴更襄硕画，爰摄政以多年。群不逞怨积于生前，莫须有反诬诸地下。值冲岁未亲万岁，众因矫命以除封，讵深文竟指敛衣，久令衔冤于没世。朕恭稽《实录》，恻念纯诚；拒二王劝进之勤，誓死力全顾托；成一统廓清之业，奉迎式肇基图。勗尊亲则切诫群工，持法纪则靡私同气；贞心如揭，轨事咸存。祚以世封，聿准懿藩之旧；列之瑶牒，仍延嗣续之常。葺园寝而祀秩春秋，侑庙庑而位循伯仲，传以表勋，谥以褒忠。兹复封尔为和硕睿亲王，世袭罔替，锡之册命。于戏!削除匪出于圣裁，狱久成为不白；功伐久彰于宝典，忱尤耿其如丹。远昭盈箧之诬，笃菜期风百世；载锡惟城之命，沉沦庶雪九原。式慰尔灵，垂休无數!
或曰：弘历之追复多尔衮也，实以太后下嫁一事孝庄后下嫁摄政王一事，言者纷纷，至今未得确证，故不敢妄述。然就皇父封号，及满洲风俗观之，则此事殆非不可能。孟森《三大疑案考实》，谓“皇父之称，犹之尚父仲父，纯为报功，不关渎伦。皇后不拊葬者，清历朝有之，不足为证。”此说未必尽允。因仲父尚父犹之伯父，叔父，何得与皇父相提并论。满洲风俗，凡娶继母，伯母，婶母，兄嫂，弟妇，侄妇，均不禁。多尔衮纳豪格妃，即侄妇也；福临夺董鄂妃，即弟妇也。孝庄后宁不能为其子以‘纡尊降贵’乎?此与渎伦无关。故张苍水《奇零草》有建州宫词十首，其七云：“上寿称为合卺尊，慈宁宫里烂迎门，春官昨进新仪注，大礼恭逢太后婚。”之句。谓为清末污诋之辞，殊不尽然，福临既耻而追削其封，弘历又以纪昀之言，削去《实录》关于此事之记载，并欲泯灭其迹，故追复多尔衮封爵，令后人不之疑也。其言不知是否?存以待考。
六十一 福临亲政后之建施
一福临之大婚礼
多尔衮既卒，政权始归于福临。顺治八年正月，亲政于大和殿，诸王大臣上表行庆贺礼，颁诏大赦天下。八月，福临行大婚礼，册立科尔沁部亲王吴克善之女为皇后。其仪注典礼，为清初所首见，且属皇帝之大婚，颇足纪述。兹据《大清通礼》所载，录之如下：
世祖章皇帝大婚，预择吉行纳采礼采币等物详见《通礼》前期一日，行大征礼采币等详见《通礼》，遣官各一人，以大婚只告于天地太庙。至日早，卤簿，大驾，乐悬，陈设如常仪，銮仪卫官陈皇后仪驾于皇后邸；礼部官设案于太和殿正中，又设案于皇后邸堂正中，设册宝簏于案上，又设案于中案之东；设釆亭二于太和门外阶下。 内院礼部官，朝服奉册宝，由中道入太和殿，陈于案。王公百官，咸朝服序立。世祖章皇帝礼服御殿升座。内院官奉册宝授册封使臣，使臣跪受，兴，由中道奉出；礼部堂官前导，至太和门外，设于采亭。銮仪卫校尉舁册宝亭，次第行，前列御仗二对，由协和门出，诣皇后邸．世祖章皇帝还宫，遣亲王二人，奏请昭圣皇太后幸位育宫今保和殿，昭圣皇太后升舆，乐作，仪驾前导，世祖章皇帝恭迎于太和门内，昭圣皇太后舆由御道进位育宫。使臣至皇后邸，后父率亲属朝服出迎于门外，皇后礼服同后母朝服迎于庭，使臣奉册宝由中道入，置东案上。皇后就案南，北面跪；宣读官立案左，西面宣册宝文，毕，次第奉授侍左女官跪接，献皇后；皇后祗受，转授侍右女官，跪接，陈于案上簏内。皇后兴，行六肃三跪三拜毕，皇后升舆，女官奉册宝簏设釆亭内，仪驾鼓乐前导，至协和门，仪驾止交内执事人。女官奉册宝前行，皇后舆由中道入，至太和殿下，降舆入宫。礼部堂官奉请御殿，世祖章皇帝礼服御中和殿，诸王入至中和殿，世祖章皇帝率诸王诣昭圣皇太后前，行礼毕，诸王退出，复原班立。世祖章皇帝御太和殿，午门鸣钟鼓，中和韶乐作。世祖章皇帝升座，乐止鸣鞭。赐后父及亲属燕，王公百官咸与燕，毕；还宫。皇后率后母暨公主，福晋，命妇，朝昭圣皇太后于位育宫。礼成，皇后还宫。昭圣皇太后赐后母燕，公主，福晋，命妇，咸与燕，毕；昭圣皇太后乘舆还宫。世祖章皇帝恭送如初。越三日，世祖章皇帝御太和殿，王公百官上表行庆贺礼，颁诏天下，各如常仪。
其后皇帝婚礼，均视此大同小异。在婚礼以前者，有纳采，大征诸礼；在婚礼以后者，有庆贺之仪。其间如降册，赐燕诸事，皆为恩赏式之仪注，非若民间双双跪拜之礼；盖不似常人之以妻为敌体也。福临为清室入主中原之第一帝，而大婚礼又为平生第一件之喜庆事，其庆典之隆，可想见矣。去冬民国十一年，清废帝爱新觉罗溥仪行婚礼于京城，一如旧仪，余亲观其盛，不禁有深慨于中，以为民国之玷。今回忆二百七十年前之福临，其前后辉映，感慨又当何如乎?
二关于政治之建革
福临既亲政，一袭从前多尔衮所施之大政方针，而无所变更。盖多尔衮利用以华制华之策，兼采刚柔互济之道，凡诸政治，莫不借汉人以为收揽人心之作用。如用陈名夏而南方名士，多所荐起。顺治之任用汉宫，乐就文学之士，书思对命，绰有士大夫之风。又谕养故明亲王郡王顺治八年事，命金之俊撰崇祯帝碑，于明末殉难诸臣范景文等谥顺治十年；种种措施，皆不外乎多尔衮时之遗训而已。至于制度之因革，弊政之罢除，有福临亲政后之所建树者，虽不能谓为巨业鸿图；然较之多尔衮摄政时，则已略具规模矣。当多尔衮之时，一切皆草创，而东南扰攘，海内未一，无暇为内部之修整。及福临亲政，闽浙已服，岭海之间，惟朱由榔、郑成功为明支撑，然不足动摇根本也。福临亦英俊之主，亲政之初，即首正多尔衮之罪；其后请为之昭雪者，如副理事官彭长庚，一等精奇尼哈番许尔安等，无不忤旨徙边。既而，又坐拜尹图、巩阿岱、锡翰、席纳布库、冷僧机为睿王党，以罪伏法，惟尹图以年老，免死，禁锢狱中顺治九年事。而官吏之骄横贪墨者，如谭泰、土国宝、陈名夏、陈之遴，无不立正典刑：谭泰为吏部尚书，性横暴，婪索赃银，明目张胆。御史张煊劾奏，王大臣集讯，谭于殿廷咆哮攘臂，力芘党人，欲杀张以灭口。满大臣希多尔衮恉，张煊卒坐法死。及福临亲政，遂以骄纵被诛，且籍其家．土国宝以江宁巡抚贪污被劾，革职严讯，畏罪自缢。皆顺治八年冬间事也。顺治十一年，宁完我列议政大臣，刻大学士陈名夏结党怀奸，情事叵测。命议政诸王贝勒大臣复议，皆实，名夏着处绞，子掖臣逮治遣戍。当廷辩词穷时，名夏哭诉投诚功，真所谓不知有羞耻事者已。顺治十三年，陈之遴以贿结内监吴良辅，鞫讯得实，加恩免其革职，以原官发盛京居住，后卒于贬所。他如定职官逮问例八年，设宗人府，定京察例俱九年，改折各直省本色钱粮，仍归于一条鞭法，定立限报灾例十年，行加衔成例，行人丁编审法十一年，定秋审决犯例十二年，严定治赃例十三年，诏直省学臣求遗书十四年，礼部奏定宫闱女官名数品级十五年，设日讲官十二年，置内阁学士，翰林院满汉掌院学士，侍读侍讲学士，并侍读侍讲等官十六年：皆建设之政也。以前圈地归还原主；罢添设榷关人员谕吏部：榷关之设，国家借以通商，非以苦商。关税原有定额，差一司官已足，何故滥差多人，忽而三员，忽而二员?每官一出，必市马数十匹，招募书吏数十人，绍兴棍徒，谋充书吏，争竞钻营，未出都门，先行纳贿，户部又填给粮单，沿途骚扰．朕均知今日官民之苦。着仍旧每关设官一员，其添者，悉行裁去；严束驿递奉差官员，八年谕兵部：国家设立驿递，原以传朝廷命令。奉差官员，恣意苦索，上误公务，下害小民，深可痛恨!以后再有此等之人，不拘大小衙门，着地方官指明申报，该督抚飞章参奏。罢各省巡按十年，停命妇更番人侍后妃之例十一年，撤各省守催钱粮满官，停遣满官榷关十三年，遣大臣清理刑狱十五年：皆革弊之政也。当时直言敢谏之臣，如魏裔介、魏象枢、杨雍建之辈；运筹帷幄之臣，如范文程、宁完我、洪承畴、冯铨、金之俊辈，皆所以佐成统一之业者。《世祖传赞》谓：“睿亲王之措施，系仓卒成功，于明之弊政，未能厘正。世祖亲政之后，任法严肃，凡大臣专横，如陈名夏、谭泰、陈之遴、刘正宗之辈，无不立正典刑。以后人各知畏，夙弊尽革，以成一代雍熙之治。”《清史稿．世祖本纪》论曰：“摄政人关定鼎，奄宅区夏，然兵事方殷，休养生息，未遑及也。迨帝亲综万岁，勤政爱民，孜孜求治，清赋役以革横征，定律令以涤冤滥，蠲租省赋，史不绝书，登水火之民于袵席，虽景命不融，而丕基已巩。”丽今人之论之者，则曰：“开创之主，类皆英明权变，豁达大度，故能崛起一方，手定大业。独满朝之顺治，乃以童稚得之；且以少数异族，入主民族多数。践祚之初，百事草创，一仍明旧；而主持政务，多尔衮一人，所用明臣，冯铨等亡国大夫，靦颜无耻，招权纳贿，棼如乱丝；致开国规模，讫无足纪。其所以能成一统者，原因有二：一则张李二贼，杀掠过甚，民生无聊，乱极思治。一则兵威所胁，屠之僇之，强就衔勒。”见《清外史》然福临自亲政以后，锐意图治，经营建置，不遗余力。其措施虽容有未当，而规模大略，粗已具备。青年为此，未可厚非也。
三满汉之畛域及防渐之术
福临虽以笼络汉人为政策，然对于汉满之畛域，则仍不能一概免除。如顺治八年，御史匡兰兆奏朝祭宜复用衮冕。得旨：“一代自有制度，朝廷惟在敬天爱民，治安天下；何必在用衮冕?”盖衮冕为汉制也。顺治十年，福临幸内院，览少詹事李呈祥条议部院衙门，应裁去满官，专任汉人之疏。顾谓大学士洪承畴曰：“李呈祥此奏，大不合理!夙昔满臣，赞理庶政，并有畋猎行阵之劳，是用得邀天眷，大业克成。彼时岂资尔汉臣为之耶?朕不分满汉一体眷遇，尔汉官奈何反生异意?若以理言，首崇满洲，固所宜也。想尔等多系明季之臣，故有此妄言耳。”承畴不能答。遂革李呈样职，徙盛京。满人任官，每多贪纵，当时弊端，李疏当言之极详。惜福临拘于汉满之见，而不能用；且以是革李职。然大权既属于彼族，则任用亲贵族，亦常人之所不能免，固无足深怪也。亲政之初，参用诸王于部院，谕言：“天下之所治，关乎各部院。虽自古无参用王之例，然闻太宗文皇帝曾用诸王于部院，朕欲率由旧典复用诸王。念诸王虽甚劳苦，然诚各殚厥职，厘剔庶务，俾上下不至壅蔽，利国家而致升平，莫此为要!”此种秕政，后虽不久废之，然其仍袭封建之旧制，欲分大权于八旗，奈时势之不能倒流何!他如杀京师大豪李应试，严禁士子结社集会，则又防微杜渐之术，不可不知者也。应试者，京师之富豪也，势通王公，广招宾客。福临恐其有异谋，捕杀之。顺治九年十一月，福临幸内院，谕大学士等曰：“黄臁音标，肥貌、李三应试，一细民耳，住居之外，复多造房屋，修饰整齐，何也?”承畴对曰：“其房屋分照六部，或某人至某部有事，即入某部房内，毋敢搀越。”福临曰：“以细民而越分妄行如此，是天使之败也!”又曰：“李三为民大害，诸臣畏不敢言，鞫审之日，宁完我、陈之遴默然无言，郑亲王诘之再三，之遴始曰：‘李三巨恶，诛之则已，倘不行正法，之遴必被陷害。’岂非重身家性命者乎?陈名夏曰：‘李三虽恶，御史足以治之。臣等以为大官，发奸摘伏，非臣所司。且李三广通声气言出祸随，顾惜身家，亦人之恒情也。”观此，则应试之势力，与诸臣畏之之情状可知矣。李三岂亦明季之义民，而欲为排满之运动者欤?江南至东林讲学以后，士风甚盛，颇向气节，故南京之破，上下江民兵四起，无不以复明排满为运动之标帜。然终以兵少饷绌，不久旋败。义士文人，每藏匿山林，不肯出仕，而士子亦复沿东林之旧，有几社复社诸名目。虽以讲学为名，实则亡国之恨，当借以发纾。顺治十七年，严禁士子不得妄立社名，纠众盟会，其投刺往来，亦不许用同社同盟字样，违者治罪。至是而文人学者潜心经史庭户之间，不复有聚集讲论之事，清初大儒，因此多治实学；而清代学术之隆盛，此令亦与有力焉。
四十三衙门之设立与内监之制裁
宦官之制，明立十二监，四司，八局，为二十四衙门，外有诸库，诸房，诸厂，诸宫门监，余琐琐者，盖不胜计矣。其擅威福于内者，提督东西厂京营，及文书，礼仪，中书各房也。肆荼毒于外者，各省镇守守备诸陵神宫监；及织造市舶仓场也。若监军，采办粮税矿关等使，犹其不常设者。崇祯时，以坐营督饷，概命中宫。明社既墟，虫沙亦灰灭焉。清太祖太宗以来，痛惩往失，不设奄人。福临时，设内务府，罢织造太监。顺治十年，设乾清宫执事官，及直殿局。十一年，裁内务府置十三衙门。盖受吴良辅之煽惑也。十三衙门凡八监：曰司礼，曰御用，曰御马，曰内官，曰尚衣，曰尚膳，曰司设，曰尚宝。有三司：曰尚方，曰钟鼓，曰惜薪。有二局：曰兵杖，曰织染。按王庆云《熙朝纪政纪裁十三衙门附志》言：“依通考初立十三衙门，在顺治十一年。检典例八百十五官制，与通考同，而典例九百十九载上谕，见下则在十年，有乾清宫执事官，及直殿局，而缺尚方司，织染局。二者之设当稍后。”嗣改钟鼓司为礼仪监，尚宝监为尚宝司，织染局为经纬局十三年事。复又改尚方司为尚方院。十七年又改内官监曰宣徽院，礼仪监为礼仪院，设郎中以下官。于是内官如吴良辅、佟义等，遂妄作威福，任意把持；虽有铁牌，不能制也。初，顺治十年，谕：
朕稽考官制，唐，虞，夏，商未用寺人，自周末以来，始具其职，所司者不过阍闼扫洒使令之役，未尝干预外事。秦汉以来，诸君不能防患，乃委以事权，加以爵禄，典兵干政，流祸无穷，岂其君尽暗者?缘此辈小忠小信，足以固结主心；日近日亲，易致潜持朝政。且其叔伯弟侄，宗族亲戚，实繁有徒，结纳措绅，关通郡县，朋比夤缘，作奸受贿，窥探喜怒，以张威福。 宫庭邃密，深居燕间；稍露端倪，辄为假托。或欲言而故默，或借公以行私；颠倒贤奸，混淆邪正。依附者得致云霄，忤抗者谋沉渊穽；虽有英毅之主，不觉堕其术中。权既旁移，变多中发，历观覆辙，可为鉴戒!但宫禁役使，此辈势难尽革，朕酌古因时，量为设置。首为乾清官执事官，次为司礼监、御用监、内官监、司设监、尚膳监、尚衣监、尚宝监、御马监、惜薪司、钟鼓司、直殿局、兵仗局，满洲近臣，与寺人兼用。各衙门官品虽有高下，寺人不过四品。凡系内员，非奉差遣，不许擅出皇城职司之外，不许干涉一事，不许招引外人，不许交结外官不许使弟侄亲戚暗相交结，不许假弟侄等人名色，买置田屋，因而把持官府，扰害人民。其外官员，不许与内官互相交结；如有交结者，同官觉举，院部察奏，科道纪参，审实一并正法。防禁既严，庶革前弊。
顺治十二年，又谕：
中官之设，虽自古不废，然任使失宜，遂遗祸乱。近如明朝王振、汪直、曹吉祥、刘瑾、魏忠贤等，专擅威权，干预朝政。开厂缉事，枉杀无辜；出镇典兵，流毒边境。甚至谋为不轨，陷害忠良，煽引党类，称功颂德，以至国事日非，覆辙相寻，足为鉴戒!朕今栽定内官衙门及员数职掌，法制甚明。以后但有犯法干政，窃权纳贿，属托内外衙门，交纳满汉官员，越分擅奏外事，上言官吏贤否者，即行凌迟处死。定不姑贷，特立铁牌，世世遵守。
福临以宫中使用乏人，偶用此辈，立十三衙门，制寺人不过四品，又命工部立铁牌镌敕谕于上，严禁干预政事。然阘茸之徒，积习过深，其弊终不能尽除。故顺治十五年，大学士陈之遴以贿结吴良辅得罪矣。至良辅之交通内外官员，作弊纳贿，虽屡为御史所劾，而福临犹优容之，崩前五日，尚亲幸法源寺为良辅祝发。至十八年遗诏，令罢十三衙门，其弊始革，良辅亦经处斩矣。
五丁酉科场案
吾国用人，铨选与科举并重，古有乡举里选之法，颇近民主政治，后渐成为具文，遂以科举为抡才大典矣。科举纵极清平，能免贿赂，不能免人情，士子之行卷，公卿之游扬，恒为躐取科等之先导，不足讳也。明朝如程敏政唐寅之事，沈同和赵鸣扬之事，关节抢替，经人举发，无过蹉跎而止，从无以刀踞斧钺随其后者。至清代乃兴科场大狱，草菅人命，甚至父母弟兄叔侄，连坐而同科，罪有甚于大逆，无非加重其罔民之力，束缚而驰骤之，亦清人之一贯政策耳。盖明代迷信八股科举，至亡国时为极盛，余毒所蕴，假清代而尽泄之。满人旁观极清，笼络中国之秀民，莫妙于中其所迷信，始入关则连岁开科，以慰蹭蹬者之心，继而严刑峻法，俾忮求之士称快。丁酉之狱，主司房考及中式之士子，诛谬及遣戍者无数．其时发难者汉人，受祸者亦汉人，汉人陷溺于科举，至深且酷，不惜假满人以屠僇同胞，以泄多数侥幸未遂之人，年年被摈之愤，此所谓“天下英雄，人吾彀中”者也。丁酉狱蔓延几及全国，以顺天江南两省最巨。次则河南，山东山西，共五闱。明时江南与顺天俱有国子监，为全国士子之所萃，非一省之关系而已。清兵下江南，虽已改应天府为江宁，废去南雍，然士子耳目，尚以顺天江南为观瞻所系，是年科场大狱，即以此两闱为最惨，同时并举，以耸动迷信科举之汉儿，用意至为明显，今分别叙述如下：
一、顺天闱狱
顺治十四年，岁丁酉，大比贡士于乡，旧典也。权要贿赂，相习成风，曳白滥觞，寒酸浩叹，久矣。清廷雅知流弊，先期严敕，著之会典，曰考官阅卷有弊者，杀无赦。孟秋，学使者遴八府之秀，计有四千员名，而合天下之拔贡，岁贡，官生，民监又一千七百余人。中式额名，止限二可零六人，而乡士与贡士，各居其半。平情论之，乡士之进取为难，贡士之命中较易，乃贡士为四海九州拔尤而进之首善以观光者，故非父兄为高官，则家内称殷实，非游缙绅以博名称，则挟诗文，结坛社，以相恐吓，屯聚群嚣，人人自以为探囊高魁，垂手折桂，盖关节路径，尽人而然，恬不为怪。是科主考官翰林院侍读曹本荣，侍讲宋之绳，分校五经房李振邺大理寺左评事、张我朴右评事、蔡之曦国子监博士、郭濬行人等共十四人。振邺等虽名进士，然皆少年轻狂，浮薄寡虑，其间虽未必尽贪财纳贿，而欲结纳权贵，以期速化，揽收名下，以树私人，其用心则同也。然径窦嘱托甚多，而额数有限，闱中推敲，比之阅文以定高下者，其心更苦。爵高者必录，爵高而党羽少者乙之。财丰者必录，财丰而名不素布者，又将乙之。诸如此类，难以枚举，而邺尤孟浪，其在外所通关节者，二十有五人，在内一时难以寻获，遂手画蓝笔一纸，令奚童灵秀寻对，止中五名，外二十人不中。秀以此纸示同伴冯元，元固邺素遇之寡恩者，因攫藏思以钳其主，尚未发。至榜下，人情大哗。苕溪贡生张汉，素戆骏，以别有隐恨汉与振邺交密，依傍其癘。振邺夫人将至，以妾相赠。妾因汉寒酸，抱怨于邺。邺曰：“吾即日入棘闱，汝可隐隐对新郎说，教他寻觅好主，每主六千，使用加二，我得正数，汝家得使用，倘能觅三人，不几三千余金乎?如是汝尚何忧贫也。”妾喜告汉。汉曰：“与其为人谋，何如自为谋，不如将关节与我，我止奉半价相偿，而叨惠其半。若然，汝且为夫人矣，又何三千金是羡乎?”妾伺邺来以告，邺未即许，妾撒娇痴，乃许之，遂出枕中秘以相授受。汉日驰逐于华冑富豪之家，以为名利双收之局。乃舆论场屋者，群曰：“今年北闱难矣，即李振邺一人，不知卖出几许矣，尚何公道可问乎?”汉闻即归，忧形于色，其妾叩之，告以故曰：“吾始以所授者不数数，则获售可必，今人言籍籍若此，吾料价昂者升，色淡者退，果能息壤在彼乎?”妾又以告邺。邺不审人之为言，误以汉对人议己，大怒曰：“吾以心腹待汝，汝何在外毁败吾事?”遂索马驰寻张汉，连批其颊，叱名丑诋。汉乃羞赧欲死，亦将邺痛骂以答之。既入帘，邺得汉卷大行涂抹，于是上升之丹，竟为点额之的矣，剪发刻揭投送科道衙门四纸。嘉善蒋文卓亦写揭，匿名偏传。杭州贡生张绣虎惯为拿讹扎诈之枭，从中鼓煽恐吓，借张蒋为囮，诈得张李二房考银一千二百两。吏科陆贻吉按吴梅村《吾谷行》注及王应奎《柳南随笔》，贻吉为严姓，嘉靖大学士严讷裔孙也。《东华录》俱作陆，不知何故与闻，以告刑科任克溥。溥久衔考官，乃乘机具疏弹劾。事下吏部都察院严讯，得实奏闻。《东华录》载十月甲午上谕：
贪赃坏法，屡有严谕禁饬，科场为取士大典，关系最重，况辇毂重地，系各省观瞻，岂可恣意贪墨行私，所审受贿用贿过付种种实情，目无三尺，若不重加惩处，何以警戒来兹?李振邺，张我朴，蔡元曦，陆贻吉，项绍芳，举人田耜邬作霖《丁酉北闱大狱记略》作贺鸣郊俱着立斩，家产籍没。父母兄弟妻子，俱流徙尚阳堡，主考官曹本荣宋之绳着议处具奏。
此案审问时，大学士王永吉欲邀欢于满人，特召冯元至膝前，温言色恬之，元遂出樸中所藏邺亲笔，按卷而对。 自是瓜蔓相寻，一网打尽。不意二十五关节中，首陆庆曾，字子元，云间人。系二十年名宿，且曾药愈振邺，借中式以酬医，而非入贿者。亦即逮入，不少恕。第二名即永吉嫡侄王树德，永吉于是面如死灰，向满人告明回避，上疏自劾，得旨云：“王永吉乃朕破格擢用，受恩深厚，未见克尽职业，实心为国，负朕简任之恩，王树德系其亲侄，岂不知情?着降五级调用。”张、李、蔡正法之次日，吏部即檄各省，逮系各家老幼，抄没资产，提拿各犯，纵骑四出，辱骂鞭策，盈车累轴。系累男女一百八名，出关而去。顺治十五年正月，复试丁酉顺天中式举人，取得米汉雯等一百八十二名。八名文理不通，俱着革去举人。刑部议奏：王树德、陆庆曾、潘隐如、唐彦曦、沈始然、孙暘、张天植、张恂俱应立斩，妻子父母兄弟流徙尚阳堡，孙伯龄、郁之章、李贵、陈经在、丘衡、赵瑞南、唐元迪、潘时升、盛树鸿、徐文龙、查学诗俱应立斩，家产籍没。张曼、孙兰茁、郁乔、李苏霖、张绣虎俱应立绞。余赞周应绞监候，秋后处决。福临以人命至重，恐其中或有冤枉，特命提来亲讯，王树德等俱供作弊情真。福临念多犯一时处死，于心不忍，俱从宽免，各责四十板，流徙尚阳堡。主考官曹本荣宋之绳以日夕陪侍，特恩姑免之。此顺治十五年四月也。
二、江南闱狱
顺治十四年十一月壬戌，给事中阴应节参奏江南主考方猷等，弊窦多端，物议沸腾。其彰著者，如取中之方章钺，系少詹事方拱干第五子，悬成本名方元成，后改名方孝标亨咸膏茂之弟，与猷联宗有素，乘机滋弊，冒滥贤书，请皇上立赐提究严讯。得旨：方猷、钱开宗并同考试官，俱着革职，刑部差员速拿方章钺来京严行详审。十五年三月，帝亲复试丁酉科江南举人，取吴珂鸣解元，准同会试，汪溥勋等七十四名，仍准作举人。史继佚等二十四名，亦准作举人，罚停会试二科。方域等十四名，文理不通，俱着革去举人。十一月刑部审实，奏拟正主考方猷，副主考钱开宗处绞，同考官叶楚槐等责遣尚阳堡，方章钺等俱革去举人。得旨：方猷、钱开宗俱着即正法，妻子家产籍没入官。叶楚槐、周霖、张晋、刘延桂、田俊民、郝惟训、商显仁、朱祥光、文银灿、雷震声、李上林、朱建寅、王照如、李大升、朱茞、王国桢、龚勋俱着即处绞，妻子家产；籍没入官。已死卢铸鼎妻子家产亦籍没入官。方章钺、张明荐、伍成礼、姚其章、吴兰友、庄允堡、吴兆骞、钱威，俱着责四十板，家产籍没入官，父母兄弟妻子，并流徙宁古塔。程度渊在逃，责令总督郎廷佐等速行严缉获解。又以刑部审议耽延，革尚书图海、白元谦，侍郎吴喇禅、杜立德等所加之级。此案之起因，由于好事者刻传奇名《万金记》。以方字去一点为万，钱字去边旁为金，指二主考姓，极行贿通贿状。而尤侗著《钧天乐》，亦丁酉科场之谤书也。然世皆以吴兆骞为可惜。据许嗣茅《绪南笔谈》，谓：“叶忠节名应榴于顺治丁酉登秋试，《万金记》狱起，同年中名士，如吴汉槎兆骞、陆子元庆曾乃北闱案中人，此记有误皆战栗不能终卷。公与张相国，叶学士，吴詹事等从容挥洒而出。”盖当复试时，试官罗列侦视，堂下列武士，锒铛而外，黄铜之夹棍，腰市之刀，悉森布焉。以两护军夹一举人入场，持刀恐吓，其不能下笔宜矣．吴兆骞以曳白而被谪，虽云不幸，然是狱以兆骞而脍炙人口，而兆骞又以诸名士怀旧之作而并传不朽，则亦不幸中之大幸也。其时为以文字为吴增重者，实缘吴梅村一诗，及愿贞观两词耳。梅村于科场案中赠陆庆曾有诗，赠孙承恩而及其弟暘亦有诗，顾皆不及其《悲歌赠吴季子》一首，尤为绝唱，乃其不朽之第一步。今录其词如下：
人生千里与万里，黯然销魂别而已。君独何为至于此?山非山兮水非水，生非生兮死非死。十三学经并学史，生在江南长纨绮，词赋翩翩众莫比，白璧青蝇见排觚。一朝束缚去，上书难自理，绝塞千山断行李，送吏泪不止。流人复何倚!彼尚愁不归，我行定已矣!七月龙沙雪花起，橐驼腰垂马没耳，白骨皑皑经战垒。黑河无船渡者几?前忧猛虎后苍兕，土穴偷生若蝼蚁。大鱼如山不见尾，张譬为风沫为雨，曰月倒行入海底，白昼相逢半人鬼。噫嘻乎，悲哉!生男聪明慎勿喜，仓颉夜哭良有以，受患祇从读书始!君不见吴季子!
吴诗所云宁古塔地之恢诡，据《研堂见闻杂记》云：“宁古塔在辽东极北，去京七八千里，其地重冰积雪，非复世界，中国人亦无至其地者。诸流人虽各拟遣，而说者谓至半道，为虎狼所食，猿狄所攫，或饥人所啖，无得生也。向来流人俱徙向阳堡，地去京师三千里，犹有屋宇可居，至者尚得活，至此则望尚阳如登天上矣。”可见当时人对宁古塔之感想，故吴诗有“生非生兮死非死”，“白昼相逢半人鬼”之句也。其实宁古塔乃清人发祥之地，后吴有《谪宁古塔记》述其概略，亦与向阳堡等耳。兆骞遣戍垂二十余年，终以顾贞观《金缕曲》二阕，感动太傅明珠子成容若，始得于康熙二十年赎归。 自有此段故事，兆骞益不朽矣。顾词见第七篇，兹不赘。措赎金最踊跃者，为徐乾学，于是辇下名流，以不与此事为歉。故于兆骞归日，无人不有诗以纪之，诸家集中，皆见此题，多不胜录。惟王士祯有和健庵乾学宇喜汉槎入关之作云：“丁零绝塞鬓毛斑，雪窖招魂再入关，万古穷荒生马角，几人乐府唱刀环?天边魑魅愁迁客，江上莼鲈话故山。太息梅村今宿草，不留老眼待君还!”此则回顾悲歌，足了一段公案，然兆骞冤狱之动人，仍不能不借梅村之诗，为之种其因矣。
综上两狱，北闱所株累者多为南士，而南闱之茶毒，则又倍蓰于北闱，北闱仅戮两房考，且法官拟重，而特旨改轻以市恩，犹循杀之三宥之三之常格。至南闱则特旨改重，且罪责法官，两主考斩决，十八房考除已死之卢铸鼎外，生者皆绞决。盖考官全体皆死罪矣。又两主考十八房考，妻子家产皆籍没人官，家产人没己酷，又并其妻子而奴虏之。明燕藩篡弑，谓之靖难，其后大戮建文诸臣，以其妻妾配象奴。方之丁酉科场惨酷正等。夫行不义，杀不辜，为叔世得天下者之通例，不从弒逆者，即应以大逆坐之，科场案则何为者?士大夫之生命眷属，徒供专制帝王之游戏，以借为徙木立信之具，而于是侥幸弋获，不为刀下之游魂者，乃诩诩然自命为科第之荣，有山天子门生之号。呜呼!科举之败坏人道，乃如是哉!
六废后之争与董妃之册立
福临之后，为吴克善女太宗孝端文皇后为科尔沁贝勒莽思古女，孝庄文皇后本庄妃，生世祖，尊为后，乃莽思古子宰桑女。是两后乃姑侄也，而吴克善又宰桑子，乃孝庄兄也，乃多尔衮摄政时，循满洲例为之聘定者。福临既长，耻多尔衮之所为，且不乐其后，初不欲纳之，而吴克善送女至。不得已，遂于顺治八年八月行大婚礼，然于心终不悦也。合卺之夕，意即不协，隐谪冷宫者凡三载。顺治十年八月，乃显指为失德而废之谕礼部言：自古立后，慎重遴选，使可母仪天下。今后乃睿王于朕幼时因亲定婚，未经选择，宫闱参商，已历三载。淑善难期，不足仰承宗庙之重。谨奏闻皇太后降为静妃，改居侧宫。诏下之日，举朝震骇，大学士冯铨先争之曰：“前代如汉光武，宋仁宗，明宣宗皆称贤主，俱以废后一节，终为盛德之累。望皇上深思详虑，慎重举动，万世瞻仰，将在今日。”疏上，福临不谓然，以为予之所废者，系无能之人，冯铨等具奏沽名，大不合，着严饬行。于是礼部仪制司员外郎孔允樾等复争之曰：“臣考往古，如汉之马后，唐之长孙后，敦朴俭素，皆能养和平之福。至于武后吕后，非不聪明颖利，然倾危社稷，终作乱阶。今皇后不以才能表著者，是天姿笃厚，亦何害为中宫，而乃议变易耶?”一时继起争之者，更有御史宗敦一等十四人，奏入，皆不听．会济尔哈朗等阿附之，议遂决。越五年，颇悟其非，仍令将皇后位号及册宝等，悉如旧，此废后之争也。顺治十一年，聘满珠习礼吴克善弟之子绰尔济女为妃，六月，立为后，即孝惠后也。继后与废后亦为姑侄。顺治十三年，福临封鄂硕之女董氏为皇贵妃，其诏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帝王临御天下，庆赏刑威，虽当并用，然吉祥茂集之时，尤宜推恩肆赦，敬迓天休。朕遵圣母皇太后谕旨，思佐宫闱之化，爰慎贤淑之求，于本月初六日，封内大臣鄂硕之女董氏为皇贵妃。赞理得人，群情悅预，逢兹庆典，恩赦特颁。所有事宜，条列于右。条文略于戏!殊恩荡荡，法宥过以施仁；嘉祉绵绵，衍贻谋而昌后。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董鄂氏原为福临弟博穆博尔古之妻，受封为襄亲王妃，时年十八岁。福临热恋之，襄亲王羞愤死，纳入宫。十四年，董鄂妃产一子，封崇亲王，福临许立为太子，未几殇。顺治十七年八月，董贵妃亦薨，福临哀悼殊甚，为之辍朝五日。帝亲制行状，又命大学士金之俊别作传。未几，谕礼部云：“奉圣母皇太后懿旨：‘皇贵妃佐理内政有年，淑德彰闻，宫闱式化，倏尔薨逝，予心为之痛悼!宜追封为皇后，以示褒崇’，朕仰承慈谕，特用迫封，加之谥号，谥曰：‘孝献庄和至德宣仁温惠端敬皇后’其应行典礼，尔部详察，速议具奏。”皇后之废黜，贵妃之追封，惟以己意为予夺，专制之威，可想见矣。
七福临之崩与为僧之传说
福临自八年亲政，凡十年，一切措施，赖汉满大臣为之襄赞，故顺治政象，略有可观。顺治十八年正月，福临崩于养心殿，年二十四。董鄂氏之妹贞妃以身殉。皇太子玄烨即位，以明年为康熙元年。上尊谥曰“礼天隆运英睿钦文大德宏功至仁纯孝章皇帝，庙号世祖”。其遗诏以十四罪自责，兹录如下：
朕以凉德，承嗣丕基，十八年于兹矣。 自亲政以来，纪纲法度，用人行政，不能仰法于太祖太宗谟烈，因循悠忽，苟且目前。且渐习汉俗，于淳朴旧制，日有更张；以致国本未臻，民生未遂；是朕之罪一也。朕自弱龄，即遇皇考太宗皇帝上宾，教训抚养，惟圣母皇太后慈育是依。隆恩罔极，高厚莫酬，惟朝夕趋承，冀尽孝养。今不幸子道不终，诚悃未遂；是朕之罪一也。皇考宾天时，朕止六岁，不能服衰经行三年丧，终天抱憾；惟侍奉皇太后顺志承颜，且冀万年之后，庶尽子职，少抒前憾。今永违膝下，反上廑圣母哀痛；是朕之罪一也。宗室诸王贝勒等，皆系太祖太宗子孙，为国藩翰，理宜优遇，以示展亲。朕于诸王贝勒等，晋接既疏，恩惠复鲜，以致情谊睽隔，友爱之道未周；是朕之罪一也。满洲诸臣，或历世竭忠，或累年效力，宜加倚托，尽厥猷为。朕不能信任，有才莫展。且明季失国，多由偏用文臣，朕不以为戒，而委任汉宫；即部院印信，间亦令汉宫掌管，以致满臣无心任事，精力懈弛；是朕之罪一也。朕夙性好高，不能虚己延纳，于用人之际，务求其德与己相侔，未能随才器使，以致每叹乏人。若舍短录长，则人有微技，亦获见用；岂遂至于举世无才?是朕之罪一也。设官分职，惟德是用，进退陟黜，不可忽视。朕于廷臣中，有明知其不肖，不即罢斥，仍复优容姑息。如刘正宗者，偏私躁忌，朕已洞悉于心，乃容其久任政地，诚可谓见贤不能举，见不肖不能退!是朕之罪一也．国用浩繁，兵饷不足，而金花钱粮尽给宫中之费，未尝节省发施；及度支告匮，每令诸王大臣会议，未能别有奇策，止议裁减俸禄，以赡军饷。厚己薄人。益上损下，是朕之罪一也，营业殿宇，造作器具，务极精工，求为前代后人之所不及。无益之地，糜费甚多，乃不自省察，罔恤民艰。是朕之罪一也。端敬皇后，克尽孝道，辅佐朕躬，内政聿修，朕仰奉慈纶，追念贤淑，丧祭典礼，过从优厚，不能以礼止情，诸事逾滥不经；是朕之罪一也。祖宗创业，未尝任用中官，且明朝亡国，亦因委用宦寺。朕明知其弊，不以为戒，设立内十三衙门，委用任使，与明无异，以致营私作弊，更逾往时；是朕之罪一也。朕性眈闲静，常图安逸，燕处深宫，御朝绝少；以致与廷臣接见稀疏，上下情谊否塞；是朕之罪一也。人之行事，孰能无过?在朕曰理万几，岂能无一违错?惟肯听言纳谏，则有过必知。朕每恃聪明，不能听言纳谏，古云：“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朕于斯言，大相违背；以致臣工缄默，不肯进言。是朕之罪一也。朕既知有过，每日刻责生悔，乃徒尚虚文，未能省改；以致过端日积，愆戾愈多。是朕之罪一也。太祖太宗创垂基业，所关至重，元良储嗣，不可久虚。朕子佟氏所生，八岁歧嶷颖慧，克承宗祧，兹立为皇太子，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即皇帝位。特命内大臣，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为辅臣．伊等皆勋旧重臣，朕以腹心寄托，其勉矢忠荩，保翊冲主，佐理政务!布告中外，咸使闻知福临为僧事，虽无确据，然通观此诏，并非遗嘱口吻。从容自责，而又切切以子道不终，上廑母虑为言，非生别似不能若是之深憾也。读者玩味，可得一证。
或谓福临为僧于五台山，非终于帝位也。当董贵妃薨，福临哀悼过甚，既加封号，而数月以来，均郁郁不自乐。乃逊位出宫，披缁云游，至五台山清凉寺，遂卓锡焉。家人百方劝之，不肯回，不得已，讳言病崩，以大丧告天下。后康熙帝五奉太皇太后皇太后幸五台山，虔礼诸寺，即谒世祖也。及世祖死，乃止不再幸。其说虽无确据，然至今犹盛传之，稗乘野史，更增益其辞，言之凿凿．而《红楼梦》一书，今人为之索隐者，并指贾宝玉出家，即为影射福临之遁入五台山，其言不足尽信也。吴梅村《清凉山赞佛诗》四首，或以为即咏此事，今录于下，以供参考：
西北有高山，云是文殊台，台上明月池，千叶金莲开；花花相映发，叶叶同根栽．王母携双成，绿盖云中来；汉主坐法宫，一见光徘徊；结以同心名，授以九子钗，翠装雕玉辇，丹髹沈音斋；护置琉璃屏，立在文石阶，长恐乘风去，舍我归蓬莱。从猎往上林，小队城南隈，雪膺异凡羽，果马殊群材。言过乐游宛，进及长杨街，张宴奏丝桐，新同穿宫槐。携手忽太息，乐极生微哀；千秋终寂寞，此日谁追陪?陛下寿万年，妾命如尘埃；愿共南山椁，长奉西宫杯!披香淖博士，侧听私惊猜，今日乐方乐，斯语胡为哉?待诏东方生，执戟前诙谐，薰炉拂黼帐，白露零苍苔。吾王慎玉体，对酒毋伤怀!此其一 伤怀惊凉风，深宫鸣蟋蟀，严霜被琼树，芙蓉雕素质。可怜千里草，萎落无颜色。孔雀蒲桃锦，亲自红女织，殊方初云献，知破万家室。瑟瑟大秦珠，珊瑚高八尺，割之施精蓝，千佛庄严饰，持来付一炬，泉路谁能识?红颜尚焦土，百万无容惜。小臣助长号，赐衣或一袭，只愁许史辈，急泪难时得。从官进京诔，黄纸抄名入，流涕卢郎才，咨嗟谢生笔。尚方列珍膳，天厨供玉粒，官家未解菜，对案不能食．黑衣召志公，白马献罗什；焚香内道场，广坐楞伽译。资彼象教恩，轻我人王力；微闻金鸡诏，亦由玉妃出。高原营寝庙，近野开陵邑，南望仓舒坟，掩面添凄恻。戒言秣我马，邀游凌八极。此其二 八极何茫茫! 曰往清凉山，此山蓄灵异，浩气供屈盘。能蓄太古雪，一洗天地颜，日驭有不到，缥缈风云寒。世尊昔示现，说法同阿难，讲树耸千尺，摇落青琅歼。诸王过峰头，绛节成银鸾；一笑偶下谪，脱却芙蓉冠。游戏登璚楼，窈窕垂云鬟，三世俄去来，任作优昙看。名山初望幸，衔命释道安，预从最高顶，洒扫七佛坛。灵境乃杳绝，扪葛劳跻攀，路尽逢一峰，杰阁围朱阑。中坐一天人，吐气如旃檀；寄语汉皇帝，何苦留人间?烟岚倏灭没，流水空潺湲；回首长安城，缁素惨不欢。房星竟未动，天降白玉棺。惜哉善财洞，未得夸迎銮!惟有大道心，与石永不刊，以此获金轮，法海无波澜。此其三 尝闻穆天子，六飞骋万里，仙人觞瑶池，白云出杯底，远驾求长生，逐日过濛氾，盛姬病不救，挥鞭哭弱水。汉皇好神仙，妻子思脱屣，东巡并西幸，离宫宿罗绮。宠夺长门陈，恩盛倾城李；秋华即修夜，痛入哀蝉诔。苦无不死方，得令昭阳起；晚抱甘泉病，遽下轮台悔。萧萧茂陵树，残碑泣风雨，天地布此山，苍崖阅兴毁。我佛施津梁，层台簇莲蕊，龙象居虚空，下界闻斗蚁；乘时方救物，民生难其已，澹泊心无为，怡神在玉几。长以兢业心，了彼清净理，羊车稀复幸，牛山窃所鄙。纵洒苍梧泪，莫卖西陵履，持此礼觉王，贤圣同一轨。道参无生妙，功谢有为耻，色空两不住，收拾宗风里。此其四
梅村号为“诗史”，然身历沧桑，恐触时讳，故词多诡谲，不能为之一一疏证，但以双成千里草，影射董字，以穆天子之遨游，影射福临出家，固极显然。“微闻金鸡诏，亦由玉妃出”二语，即指妃死后，命秋谳停决，从后志也《清史稿·孝献皇后董鄂氏传》语。“南望仓舒坟，掩面添凄恻”二语，即指妃有子而不育也。“房星竟未动，天降白玉棺，惜哉善财洞，未得夸迎銮。”似谓顺治帝未死；“而晚抱甘泉病，遽下轮台悔”，又明指遗诏罪己之事。盖当时有此传说，梅村以为大事而入诗耳。孟森先生著《三大疑案考实》，谓顺治确死于痘，出家之说，视为无稽。后陈垣先生据汤若望《回忆录》，木陈忞《北游集》等，撰《汤若望与木陈忞》，及《语录与顺治宫庭》两文，证明确有出家之事，且已削发，经太后阻止。是出家与病死两说，均有所据，故梅村诗中亦有“萧萧茂陵树，残碑泣风雨”之句也。大概顺治帝为一聪明性急之青年，汤若望《回忆录》谓帝性火烈急爆，《北游集》亦载“上龙性难撄，不时鞭扑左右”。因董妃生前奉佛极诚，乃亦沉迷于相教，日与高僧往还，颇悟禅机，遂有效法释迦之志。惟身体羸弱，又为董妃之丧，哀痛逾分，至欲引决以殉，是以不克永年也。
六十二 开国之勋臣
一概说
福临以冲龄践祚，奠定中原，征服华夏，其所以能成大业者，皆群臣襄赞之力也。当时宗室懿亲，僇力行间，栉风沐雨，勤劳佐命者：如豫亲王多铎、肃亲王豪格、英亲王阿济格、郑亲王济尔哈朗、敬谨亲王尼堪、端重亲王博洛、顺承郡王勒克德浑等：其殊勋茂绩，诚可为开国之大人物。而运筹策划，经略四方，筦理机要，创制规模者：如范文程、洪承畴、金之俊、冯铨辈，虽以汉人投效，行节有亏，史书所载，黜之贰臣；然经营勤劳，亦不失为开国之良辅。至若杨雍建等之直言敢谏；魏象枢等之骨鲠事君；亦皆新朝股肱，大臣风度。凡此诸人，多为从龙旧侣，佐命元勋；而在人关初，总成其事，揽权行政者，则睿王多尔衮也。使清无多尔衮之摄政，无范洪诸人之运筹，无多铎等之征伐，则清之一统，未可必也。故诸人之于清，实有莫大之关系焉。多尔衮之摄政，前既述之矣。今复就开国勋臣中，择其尤者，类述及之；以见当时人才之盛衰，并于清初经营之状况，更可了然于胸中矣。
二宗室之功绩上
多铎为努尔哈赤第十五子，初封贝勒，皇太极时，随征皆有功；崇德元年，晋封和硕豫亲王。顺治元年四月，随多尔衮人关破贼。十月，福临命多铎为定国大将军，统师南征。先剿贼至孟津，遣图赖先渡河击走黄士欣等，沿河十五寨堡，望风归附；明总兵李定国，土寨首领李际遇降。师次陕州，自成将张有曾壁灵宝城外，拔之；进据潼关，败刘宗敏。李自成亲率步骑迎战，击败之，自成遁，遂入西安。时二年二月也。谕嘉其壮猷伟略，调度有方。三月移师东征，沿途纳款。四月，直抵扬州，明督师史可法死之。五月，渡长江，至南京。十月，俘福王凯旋。三年五月，苏尼特部腾机思、腾机特等叛奔喀尔喀；诏集外藩诸蒙古兵于克鲁伦河，以多铎为扬威大将军，同承泽郡王硕塞统师追剿。七月，师至盈阿尔察克山，闻腾机思至衮噶嚕台，星夜驰进，三日，败贼于谔特克山，斩台吉茂海。渡图拉河，追至布尔哈图山，斩腾机特二子。师次扎齐布喇克，喀尔喀，土谢图汗两子以兵二万；硕雷汗子以兵三万，两路迎战。清师奋击，大捷。十月，班师。四年，晋封辅政叔德豫亲王。册文称：“定鼎中原以来，所建功勋，卓越等伦”云。六年三月卒，年三十六。九年三月，多尔衮既削封，多铎以同母弟追降郡王。乾隆时，追复原封。其子多尼以十五六年平云南有功，十八年正月卒，年二十六。豪格为皇太极长子，崇德元年，晋封和硕肃亲王。顺治元年，以语侵多尔衮，为和洛辉等所讦，削爵。十月大封诸王，念豪格从定中原有功，复原封。是冬，命征山东士寇，至则定济宁，破满家洞等巢堙二百五十一洞，平之。三年正月，命为靖远大将军西征，三月，抵西安。遣尚书星讷等剿贼于邠州，复遣都类剿贼于庆阳，斩石二。五月，刘文柄、康千总、郭天星等迎拒，击斩康千总。时贺珍、一只虎、孙守法据汉中、兴安；武大定、高如砺、蒋登雷、石国玺、王可成、周克德据徽县、阶州；豪格分兵进击，降登雷等四人，陕西平。十一月入四川，抵西充，擒斩张献忠。五年二月，凯旋。三月，多尔衮以其徇隐随征护军参领希尔根冒功事，又欲擢用罪人扬善之弟吉赛，遂议削爵，系之，卒干狱。多尔衮复纳其妃。八年，福临亲政，念其枉，始复原封。阿济格，努尔哈赤第十二子，崇德元年，晋封武英郡王，征明有功。顺治元年，晋封英亲王，命为靖远大将军，由沿边趋陕西，断贼归路。先是，宣府巡抚李鉴，以赤城道朱寿鍪贪酷不法，将劾之，寿鍪遣子人京，嘱素识之旗人绰书泰，求英王给印札与鉴，令贳其罪。至是，阿济格过宣府，召谕鉴日：“寿鍪忠良，宜释免。”鉴曰：“此重犯，若擅释之，王亦不便。”绰书泰在侧叱之曰：“尔何不惧王，而反惧冲龄皇帝耶?”鉴艴然去。阿济格复遣绰书泰与总兵刘芳名强之，不可。事闻．寿鍪、绰书泰伏诛。二年二月，克陕西，追剿流寇，屡败之于邓州、武昌、九江，而破其老营，凡十三战皆捷。明将左良玉子梦庚，方泊军九江，执总督袁继咸，率总兵十二，马步兵十万，舟数万降．闰六月捷闻，八月师旋。方自成遁时，阿济格诳报已死，又不候旨班师，多尔衮以其有罪，不遣迎。复议前胁李鉴，又擅索土默特鄂尔多斯马事，降郡王。又阿济格尝称福临为孺子，三年正月，以张盖坐午门罪之。未几复原爵。五年，剿平天津曹县寇。十一月，喀尔喀行猎近边，命赴大同驻守。十二月，大同总兵姜瓖闻之，疑袭己，据城叛，附近十一城皆应；阿济格围之，福临即命为平西大将军。六年三月，多尔衮亲征大同，命还京。六月，阿济格遣人启多尔衮言：豫王征流寇，不歼其家，追腾机思，不取其国；功绩未著，不当优异其子。郑亲王乃叔父子，不当称叔父。予乃太祖之子，皇帝之叔，当以予为叔王。多尔衮拒之，又数其罪，令勿复预部务。多尔衮既死，阿济格胁其所属人附己，且讽博洛等推己摄政。福临迎丧至石门，阿济格佩刀张纛，举动甚悖。济尔哈朗等即于路监守之，至京鞫实，削爵幽禁。旋以阿济格私藏兵器，欲暗掘地道出狱，减只恩养。既而监者又告其谋于狱中举火，于是论死，赐自尽。盖多铎、多尼以懿亲殊励，封赏有加，既得其死，惟年不永耳。豪格冤死，功不得叙，妃不得守，亦诚可怜矣!阿济格举动荒谬，犹欲摄政，其死宜也。
三宗室之功绩下
济尔哈朗，舒尔阿齐第六子，崇德元年，封和硕郑亲王。福临即位，与多尔衮同辅政。四年，以造第逾制，罢辅政。五年三月，屯齐等讦其不举发两黄旗谋立肃王私议；及扈驾入关，擅令军士越次立营事，降多罗郡王．闰四月复爵。九月，命为定远大将军，征湖广。十月，道出山东，剿曹县土贼，擒李化鲸等，得降镇刘泽清逆书煽乱状以闻，叛党伏诛。六年正月，抵长沙，令勒克德浑、阿齐格、尼堪为前哨，抵湘潭。获何腾蛟，分兵进击，湖南略定。七年正月，班师。八年，同满达海博洛等奏削多尔衮封爵。九年，晋封叔和硕郑亲王。十二年，疏言：“平治天下，莫要于信诏令，顺民心。”又言：“宜仿古制，特设起居注官，置之左右。”福临嘉纳之。五月，疾剧，福临临问。奏言：“受三朝厚恩，未能仰答，不胜感痛!惟愿以取云贵，灭桂王为念。且满洲兵甚少，而能破流贼，取京都，应加抚恤。”福临垂涕曰：“天何不令朕叔长年耶!”翌日，济尔哈朗卒，年五十七。次子济度，顺治八年封简郡王，四月封世子。九年，命议政。十一年，攻郑成功，授定远大将军；十四年三月，还京。五月袭封和硕亲王，仍其郡王之号曰简。十七年七月，卒，年二十八。尼堪，褚英第三子，崇德元年，封固山贝子。顺治元年，以随剿流贼功，晋封多罗贝勒。随豫王平江南，肃王平四川，皆有功。五年，随英王剿天津寇，封多罗郡王，加号敬谨。六年，命为定西大将军，讨大同姜瓖。三月，多尔衮赴大同，晋尼堪为亲乇。七年，命理六部事，寻以事降郡王。八年，晋封和硕敬谨亲王。九年七月，命为定远大将军，征孙可望、李定国。八月，定国破桂林，敕取湖南，入广西，抵湘潭，马进忠遁，率师进击衡阳，败之；是夜，兼程趋衡州。诘旦，清兵方列阵，定国四万余猝至，破之。方进击时，林中伏发，城内兵出应之。师欲退，尼堪曰：“我兵临阵无退者。我为宗室，不斩除逆寇，何面目归乎!”遂奋勇直人，李兵环围之。尼堪率将士纵横冲击，矢尽，拔刀力战，殁于阵。年四十三。博洛，努尔哈赤孙，阿巴泰第三子。崇德元年，封固山贝子。顺治元年，晋封多罗贝勒，随多铎下西安，定江宁。多铎分兵半，以博洛领之，招抚常州、苏州，同拜音图趋杭州，明潞王降。十月，凯旋。三年，命为征南大将军，往平浙闽。五月至杭州，败方国安，遂定绍兴。七月，克金华，杀明蜀王朱盛浓，浙江以次平。遂分常山、江山两路攻闽，博洛偕图赖、努山、都尔德破仙霞关，获唐王聿键。姜正希引兵二万来援，击却之，克福州。令佟养甲征广东。四年二月，凯旋。五年同英王围大同。六年三月，多尔衮出征大同，晋博洛为亲王，命为定西大将军，移师讨汾州，以次平山西州郡。八月，与满达海合攻汾州，克之。八年正月，晋封和硕端重亲王。九年三月卒，年四十。勒克德浑，努尔哈赤曾孙，萨哈璘第二子。顺治元年，封多罗贝勒。二年七月，命为平南大将军，代多铎驻江宁，分兵剿抚两浙。遣副都统珠吗喇、和托、济度哈等，败鲁王之众；命镇国将军巩阿岱，都统叶臣征湖南；又遣奉国将军巴布泰等，分追流贼于安远、南漳、喜峰山、关王岭、襄阳府，击斩殆尽。五年，晋封多罗顺承郡王。寻同济尔哈朗拔湘潭，杀何腾蛟。移师征广西，败赵廉于全州。七年，师还，预议政。八年，掌刑部事。九年三月卒，年三十有四。
四宗室王公表
宗室勋臣之事略，已汇述如上矣。其余有功业彰著，而世次较晚者；或袭承先爵，稍著懋绩者，不复一一详述。特为列表于下，以见当时宗室之状况焉。
宗室王公功绩表
名
封爵
宗系
封袭之年
卒年
岁数
备注
代善
礼亲王
努尔哈赤二子
崇德元年封
顺治五年
六六
满达海
巽亲王
代善七子
顺治六年袭
顺治九年
常阿岱
巽亲王
满达海长子
顺治九年袭
康熙四年
以父罪降贝勒杰书袭
杰书
康亲王
祜塞三子常阿岱从弟
顺治十六年袭
康熙三十六年
五三
阿济格
英亲王
努尔哈赤十二子
顺治元年袭
顺治八年
四七
八年削爵
多尔衮
睿亲王
努尔哈赤十四子
崇德元年封
顺治七年
三九
八年罪削，乾隆四十三年追复
多铎
豫亲王
努尔哈赤十五子
顺治元年封
顺治六年
二八－
九年降郡王，乾隆四十三年追复
多尼
信亲王
多铎二子
顺治六年袭
顺治十八年
二六－－－－
以父罪降郡王
豪格
肃亲王
皇太极长子
崇德元年封
顺治五年
－？
五年削爵八年追复
硕塞
承泽亲王
皇太极五子
顺治八年封
顺治十一年
二七
博尔铎
庄亲王
硕塞长子
顺治十二年袭
雍正元年
七四
济尔哈朗
郑亲王
舒尔哈齐六子
崇德元年封
顺治十二年
五七．
济度
简亲王
济尔哈朗二子
顺治十四年袭
顺治十七年
二八
德塞
简亲王
济度三子
顺治十八年袭
康熙九年
一九
喇布
简亲王
济度二子
康熙九年袭
康熙二十年
二八
二十二年追削
尼堪
敬谨亲王
褚英三子
顺治六年封
顾治九年
四三
博洛
端重亲王
阿巴泰三子
顺治六年封
顺治九年
四〇
十六年罪削
阿巴泰
饶余郡王
努尔哈赤七子
顺治元年封
顺治三年
五八
岳乐
安亲王
阿巴泰四子
顺治十四年晋
康熙二十八年
六〇
二十九年追降郡王
岳托
克勤郡王
代善长子
崇德三年追封
崇德三年
四一
初封成亲王以罪降贝子
瓦克达
谦亲王
代善四子
顺治五年封
顺治九年
四七
勒克德浑
顺承郡王
萨哈璘二子
顺治五年封
顾治九年
三四
勒尔锦
顺承郡王
勒克德浑四子
顺治九年袭
？－－
？？
康熙十九年罪削
察尼
多罗贝勒
多铎四子
顺治十三年封
康熙二十七年
四八
顺治十九年罪削
喀尔楚浑
多罗贝勒
岳托三子
顺治六年封
顺治八年
二四
务达海
固山贝子
穆尔哈齐四子
顺治五年封
顺治十二年
五五
博和托
固山贝子
阿巴泰四子
顺治元年晋
顺治五年
三九
洛托
固山贝子
寨桑古长子
崇德元年封
康熙四年
五〇
八年罪削顺治十六年晋一等镇国将军
萨弼
固山贝子
杜度七子
顺治六年封
顺治十二年
二八
温齐
固山贝子
屯齐长子
顺治六年封
康熙十八年
？－
康熙十六年降辅国公
巴布泰
镇国公
努尔哈赤九子
顺治六年封
顺治十二年
六〇
屯齐
镇国公品级
图伦二子
顺治十二年授
康熙二年
五〇
顺治二年封贝勒十一年罪削
赖慕布
辅国公
努尔哈赤十三子
顺治十年追封
顺治三年
二八－
此表系择有功绩声誉者，录之。其余封袭虽多，不能备载。
五佐辅之大臣
范文程，字宪斗，沈阳人。读书为诸生。天命三年，杖策谒努尔哈赤于抚顺，遂命直文馆，参预帷幄，金用汉人，盖自文程始。天聪年间，屡出计克遵化，及招降大凌河城。崇德二年，遂授秘书院大学士；每议大政，辄资筹划。顺治元年，吴三桂乞师清廷，召之汤泉，决策进兵，文程力疾趋朝，建议进兵之策见前。五月，多尔衮人京，文程议首先为明帝发丧，以收拾人心。十月，福临迁都北京，文程疏请：抚遗黎，起废斥，定册籍，减赋额；尽除明季加派税饷，厂卫诸弊。尝昼夜在阙下，事无巨细，应机立办。开国规制，文程手定居多。中原既定，请再行乡会试，以致人材；国用不足，请兴屯田，又上保举连坐法：诏皆立予施行。累加一等男世爵。六年，任议政大臣，纂修《实录》，加至一等子，晋少保，兼太子太保。以疾乞休，诏许暂解职调理，病痊即召用，特加太傅。康熙五年，文程卒。谥文肃。福临入关，宣力文臣，必以文程居首，历事四朝，首定大计，诏敕谕檄，皆出其手，经营草昧，弼成丕业，盖亦清之厚幸也!文程常言：“天下治安，惟在得贤。庶官有一眚者，悉请湔濯。”于直臣善类，尤多保全。器量宏深，人莫测其喜怒焉。洪承畴，福建南安人，明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崇祯四年，由巡抚擢陕西三边总督，与总兵曹文诏等同剿流贼。七年，监督河南、山、陕、川、湖军务，出关讨贼。既而明廷以其统辖太广，势难兼顾，令专督关内。十一年，兵部尚书杨嗣昌劾承畴纵贼，往来秦蜀，逾久无功，削宫保衔。十二年，授蓟辽总督。松山之败，承畴遂降清，命隶镶黄旗汉军。顺治元年，闻自成破京师，自陈进兵策。五月入关，以太子太保兵部尚书，为秘书院大学士。二年闰六月，命承畴驻江宁，招抚南方，督理军务，两江义师，以次削平。四年，以丧父解任。六年，充太宗《实录》总裁，恩加少傅。八年，管都察院事。十年，累调宏文院国史院大学士。时明桂王居安隆，孙可望、李定国及郝摇旗、一只虎等俱获封号，雄踞黔、滇、楚、粤间。清念大局未定，必得夙望重臣，晓畅民情，练达治理者，相机进攻，方可敉宁。以承畴堪任，遂命为六省经略。十四年，孙可望赴长沙乞降，承畴受之，遂取贵州。清命多尼统三路兵，攻云南，盖从承畴策也。承畴在黔，调度粮饷，颇为得计。十五年，改内院为殿阁，授承畴武英殿大学士。十六年清兵并入云南，桂王南逃缅甸，承畴亲往料理。疏请留大臣驻守，俾镇边隅。且言：“民间遭兵火残毁，饥饿载道，死无虚日，永昌一带，更为惨烈，周围数百余里，杳无人烟。追剿大兵，因无粮不能久驻，而省城粮米，以湖南官斗市粜，每石需银十三两有奇。是以令驻宜良等处就食。”既而兵部密咨，宜速进兵缅甸，令承畴相机布置。承畴以凋敝不堪，及土司观望之状，不可谋急，须先安内；疏请缓期。清廷知承畴无斩绝明裔成心，遂允以目疾解任还京。十八年，乞休致仕，以招抚功，予三等轻车都尉。为九等二十六级世爵中之第二十三级，是清廷之于功臣，亦有鸟尽工藏之意也。承畴既失政柄，独居佗傺，将略无所用，时借小事发泄之。如《啸亭杂录》所云：“文襄谢事，有同乡士人谒之，拒不见。士人归旅邸，晚间喧传相国回拜，已至门矣。士人趋出，公降舆，握手作寒温语，久之。人则珠帘绣幕，华灯辉熠，肴馔备陈。公延客入席，陪坐者皆一时名士。既而笙管缤纷，伶工演剧。酒数行罢，公起告辞。士人送出返舍，则寒灯如豆，破壁颓垣如故也。”然则承畴之不甚得志于新朝，乃以天良之微存一线，不忍穷追桂王于缅甸，而甘罢兵柄。三桂惟恐失兵柄，而揽事向前，此可以观稍解儒书之人品，毕竟有殊矣。康熙四年卒，谥文襄。金之俊，吴江人。明万历四十七年进士。闯贼入京，之俊被拷索。顺治元年，降清，屡有建议，为清廷所采纳。二年六月，条陈漕政八事，调吏部右侍郎．三年，疏请酌改进士铨选之制，得旨允行。五年，擢工部尚书。八年，迁兵部尚书，晋少保。十年，调都察院左都御史。会与陈名夏，议任珍罪，坐党附论死，奉旨从宽。五月，疏言盗犯不宜概行籍没；及直省江南提学，宜以翰林官简用，均报可。寻迁吏部尚书。十五年，授中和殿大学士。十八年，改秘书院大学士。康熙元年，予告致仕。四年，应诏驰疏，约陈三事：一决囚秋后行刑；二酌免有司之实降实革，以资久任；分别粮里之欠多欠少，以示勤戒；三民间挟私叩阍，凌铄官府，以乱法纪者，宜严禁之。之俊家居数年，有撰匿名帖榜其门者，多言其赃私暧昧事。之俊白之总督朗廷佐，穷治之，牵累不决。事闻，以不合律，削太傅衔。九年卒，谥文通。冯铨，涿州人，万历四十一年进士。天启中，因党附魏忠贤，累官至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后与崔呈秀不合，为廷臣劾罢。顺治元年，多尔衮人京，征铨即至，令人内院，佐理机务。与洪承畴请复内阁票拟旧例。寻又同大学士谢陞等议定郊社宗庙乐章。二年，授铨弘文院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八月，御史吴达等疏劾铨曾为魏阉干儿，揽权纳贿，覆明社稷。多尔衮以铨附己，寝其事。八年，福临以吴达前疏，着令致仕。十年，谕：“国家用人，使功不使过，冯铨素有才学，前经物议致仕。朕思原无显过，且博洽典故，谙练政事；朕求贤图治，特召用以观自新。”铨召对内院，有言：“人有优于文而无能无守者；有短于文而有能有守者；南人优于文，而行不符；北人短于文，而行或善．今取文行兼优者用之，可也。”福临是其言，仍授宏文院大学士。十一年，以陈名夏被劾，坐党附革职，从宽降级留任。十二年，谕奖铨翼襄政务，称厥委任，加少师，充《圣训》纂修总裁官。翌年，以年老令其解院事，备顾问，以便养颐，铨请回籍，许之．十六年，铨以太保衔，兼中和殿大学士。康熙十一年卒。谥文敏。
六谏垣之臣
清初台省诸臣，以伉直著声者，惟海宁杨雍建，即墨郭璘，郭长御史时，疏劾大学士明珠、余国柱，结党营私纳贿事，一时直声震然。其详见下篇。杨当顺治时，历谏垣三载，前后疏数十上。尝一日而上九疏，于天下事，独能见其大。新城王士祯称为清朝谏官第一。雍建给事兵科时，车驾数幸南海子，首疏请慎起居，略言：“郊原陟历，虽非畋游可比；然兽起于前，马逸于后，惊属车之清尘，不能无万一之虑。”福临震怒，宣跪苑廷，谕以阅兵习武之义。雍建神色不变。是时，尚可喜、耿继茂并镇广东，雍建疏言：“粤民困苦，由两藩并镇，每牧令缺员，市井无赖，辄用重贿营委署，取偿民间。且王谷王席，皆责民供亿，民困不支。今川贵底定，请以一藩移川，以苏民困。”此则盈廷所不敢置议者，雍建以新进小臣，奋舌及之。既而耿氏移闽，其谠论有以启之也。又疏言：“明季仕途，分门立户，意见横生，国事遂不可问。由社盟标榜，排挤报复所致，请饬学臣禁士子立社结盟，以杜朋党之渐。”下部议行。康熙初，辅政大臣索尼、鳌拜等张威福，奏事者见之，皆长跪。雍建人，独立而语，辅臣目送曰：“此南苑上书谏猎者也。”自是奏事者皆得不跪。三年，旨大赦天下，翌日，御前发红本，二囚当决，吏钳纸尾，请进抄发。雍建曰：“昨颁赦而今行刑，是诏令不信于天下也。红本当封还。”同官皆变色，争言不可。雍建曰：“六科以封驳为职，古制也。吾封之，咎吾任之。”有旨：三法司再议，二囚得不死，因是直声益震。四十三年，以河工积劳，卒于家。所著有《景疏楼文集》、《黄门疏稿》等。魏象枢，山西蔚州人。顺治三年进士，选庶吉士。明年，改刑科给事中。性骨鲠，敢言事，尤注意于人才贤否，民生休戚，是是非非，必尽意乃止。八年，象枢上请慎起居一疏，辞迫辅臣，人谓祸且不测，有旨嘉之。九年，迁吏科都给事中。十年大计，琐厅阅册，令兵马司周卢巡徼，纲纪肃然。上四疏，皆言计典。又详陈民命、民情、民食、民困四端，以佐勤民大政，皆报可。十六年，告养归家居。十三年，讲求理学，以躬行实践为宗。康熙十三年，大学士冯溥疏荐，补御史。疏言：“崇教化，则宜励臣僚之家教；重河工，则宜蓄任使之人才；正人心，则宜戒淫巧；定民志，则宜辑礼书。”玄烨皆韪其言。擢左佥都御史，寻佥户部侍郎。十七年，授左都御史。首疏申明宪纲十事，谓：“国家根本在百姓，百姓安危在督抚。督抚廉，则物阜民安；督抚贪，则民穷财尽。愿诸臣为百姓留膏血，为国家培元气；臣不敢不为朝廷振纲纪。”玄烨嘉其切中时弊，立予施行。十九年，任刑部尚书。二十三年，以疾乞休。二十五年卒，谥敏果。著有《儒宗录》，《知言录》，《寒松堂集》参看第三十二章一百三十二第四目。
第十六章 康熙之初政
六十三 康熙初年之事功
一康熙以前之治乱大势
大乱之后，必继以和平，和平之余，更必叠生变乱。盛衰循环，其数若定。孟子所谓一治一乱，盖即此也。治乱之原因若何?曰不外人民生计之变化，与政治良否之问题而已。古今中外，何莫非然!吾国自明季万历以降，至于康熙初年，凡七八十年间，中原变化殊甚。其致乱之原，固由于东方后金汗国之兴起，以致外患不绝；而实则汉人对于明代政治，亦已生厌恶观念，多怀破坏心理也。崇祯中，江淮之民谣有曰：“朱家面，李家磨，做得一个大馍馍，送与对巷赵大哥。”朱家谓明朝，李家谓闯王，赵家谓爱新觉罗氏。其称之为赵者，因宋人所作百家姓之首为赵氏，世俗以清人无姓，乃以首姓归之也。此虽里巷委词，不久而竟成事实。内乱之余，果举锦绣江山，送与邻敌为赵大哥之清国；其得之之易，实与“投牡丹饼于已开之口”无异。清人入关之初，即怀此意，故借口仁义之师，受此一大赠品。观于顺治之际，屡次声明：“决非为战争而来，实为享和平而来；决非为破坏现状而来，实为恢复秩序而来。”明人乱极思治，苟能粗安稍息，即以异族入主，除少数有故国之思者外，亦不加反抗。故为治之易，胜于平时也。清人既入北京，首为崇祯帝发丧，示以伦理纲常之可重；减除三饷及加派，恢复万历初年税率，以革苛政之根本。此不得不谓为深知国家治乱之关键，与夫能善乘时机也。当时除多尔衮摄政外，虽大半出于范文程、洪承畴诸人之政策，然顺治自亲政以后，亦复年少有为，能粗立开国规模。惟时海内未一，南陬建号，戎马仓皇，未暇专力于政治。而此英年睿主，遽于十八年遗诏殂谢，鸿图大业，遂传统于六十余年励精图治之康熙帝玄烨矣。
二四大臣之辅政
顺治帝既崩，遗命以第三子玄烨嗣位，并令大臣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同辅政。原任学士麻勒吉捧遗诏宣示。索尼等谓诸王贝勒等曰：“今主上遗诏，命我四人辅佐冲主。从来国家政务，惟宗室协理，索尼等皆异姓臣子，何能综理?今宜与诸王等共任之。”诸王贝勒等曰：“大行皇帝，深知汝四大臣之心，故委以国家重务。诏旨甚明，谁敢干预?”索尼等遂誓告受事。索尼，姓赫舍哩氏，满洲正黄旗人。努尔哈赤时，随其父硕色挈家来归，得受一等侍卫。天聪二年，征兵科尔沁不至，皇太极命索尼往责土谢图额驸奧巴。既至，其部人馈以牲，麾之去，曰：“尔汗有异心，尔物安可食耶?”既见奥巴，谓之曰：“尔有罪，义当绝，今特以公主，故来馈问耳。”遂出，旋出玺书示之。奧巴恐，令所属跪请少留，索尼拂衣而起，整辔欲行，众泣挽之，乃止。卒命奥巴入朝谢罪。其后随征皆有功；而日直内院，宣示谕旨，及审察功罪，咸当帝意。顺治二年，授一等子。是时，多尔衮摄政，以索尼既授子爵，不宜复列郎官，令解启心郎任，仍理部事。先是，索尼之叔希福，以不附多尔衮，为其党谭泰构罪劾罢。未几，索尼发潭泰隐匿谕旨事，谭亦坐削公爵．适索尼令仆从于禁门桥下捕鱼，见库院草长，令牧者秣马院中；谭遂胪状以劾之。勘讯论死，从轻削职罢废。三年，复二等于，终不附多尔衮，遇事多以理争，多尔衮以是恶之。五年，以屯齐讦告索尼尝与图赖私结盟誓，谋立肃亲王，议罪应死；得旨免，令守昭陵。八年，福临亲政，特召还朝，复其爵，擢内大臣，总管内务府。十七年，应诏上言十一事，其要如下：
一、小民冤抑，有司不为详审者，宜别为严察，使无壅闻。
一、凡犯罪发觉，问官以奉有严旨，往往不察其情，辄加重罪。乞敕法司详慎!
一、在外诸藩，风俗不齐，若必严以内廷之例，恐反滋扰。宜宽容。
一、近闻大臣势豪，夺据行市；奸徒投托使引，以攘货财。请严禁!
一、四方商贾，担负捆载来京者，多为旗下大臣短价强买，人将畏而不敢前。请察禁!
一、诸王贝勒及各官，私引玉泉山水为灌溉，致竭泉流；当禁。
一、边外木植，皆商人雇民采伐，今闻大臣于采伐之地，私行强占，致商不聊生。请禁止!
一、大臣不殚力公事，惟饰宅第，请惩禁!
一、五城审事诸臣，遇世族与贫民构讼，曲意徇私，请严饬!
疏入，福临以皆实事，饬部议行。十八年，遗命令辅政。未几，苏克萨哈与鳌拜成仇隙，虽恶之，年已老矣。苏克萨哈为正白旗人，少随征有功。顺治八年，任议政大臣。初隶多尔衮属下，多死，苏克萨哈等举首其殡殓服色违制，及谋迁永平逆状，遂论多尔衮罪如律。十年，以护军统领率禁旅镇湖南，刘文秀遣冯双礼等犯岳州武昌，苏伏兵击破之。文秀引兵犯常德，战舰千余，蔽江下，苏挥军奋击，六战皆捷，纵火焚其船，文秀走贵州。叙功晋二等子，任领侍卫大臣，加太子太保。十八年，受顾命辅政．辅政中，索尼为四朝旧臣，遏必隆、鳌拜皆以公爵，先为内大臣；而鳌拜尤功多，意气凌轹，人多憚之。苏与鳌称姻娅，而论事多与之迕，遂积以成仇。遏必隆姓钮祜禄氏，额亦都之第十六子。崇德六年，从皇太极征松山，筑围守之。曹变蛟率乳峰山步骑，欲突围走，屡攻两黄旗，遏击败之。夜三鼓，变蛟集兵犯皇太极营，军中惊扰，遏坚守后营门，力战却之。后随略山东，征李锦，皆有功。顺治九年，任议政大臣，领侍卫内大臣，加少傅，兼太子太傅。十八年，辅玄烨嗣位。鳌拜姓瓜尔佳氏，镶黄旗人。初为护军校?从征屡立战功，天聪八年授骑都尉世职。崇德二年，以夺克皮岛功，晋三等男，赐号巴图鲁。四年随军略地锦州，六年随郑亲王围锦州，以步战败明步军营，有功，得晋爵一等男。七年擢护军统领。八年随阿巴泰等攻明边城，长驱入犯，进薄燕京。略地至山东，三败明兵，斩杀甚众。是岁晋三等子。顺治元年随大兵定燕京，二年考核群臣功绩，晋一等子。随阿济格征湖广，又随豪格征四川。后私盟谋立肃王论死，得旨罚赎。七年晋三等侯。八年任议政大臣，晋一等侯。九年自陈劳绩，且以忤睿王意致屈抑战功，讼于帝前，诏议晋二等公，赐敕予世袭，免死二次。寻授领侍卫内大臣，十三年加少保，寻加少傅。十八年与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同为辅政大臣。意气凌轹，人多畏之。引其党班布善为大学士，六郡尚书，几尽党羽。一时威权，无与匹者。四大臣中，索尼老病，遏必隆避其凶焰，不敢立异；惟苏克萨哈以额驸子，入侍禁廷，承眷辅政，论事多与之迕，遂积以成仇。后乃借题以诛之，其横暴亦可见一斑矣。
三十三衙门之罢除与哭庙之狱
十三衙门之设，本为弊政，福临亦旋悟其非，遗诏令罢除之。玄烨即位，遵命革十三衙门，谕言：
朕惟历代治乱不同，皆系用人之得失。大抵任用宦寺，未有不召乱者；加以佥邪附和其间，则为害尤巨。我太祖太宗，痛览往辙，不设宦官。先帝以宫闱使令之役，偶用若辈，而深悉其奸，是以遗诏有云：“祖宗创业，未尝任用中官，且明朝亡国，亦因任用宦寺。”朕禀承先志，厘剔弊端，因而详加体察，乃知满洲佟义，内官吴良辅阴险狡诈，巧售其奸，荧惑欺蒙，变易旧制，倡立十三衙门名色，广招党类，恣意妄行。钱粮借端滥费，以遂侵牟；权势震于中外，以窃威福。恣意贪婪，相济为恶，假窃威权，要挟专擅。各衙门事务任意把持，广兴营造，糜冒钱粮；以致民力告匮，兵饷不敷。二人朋比作奸，挠乱法纪；坏本朝醇朴之风俗，变祖宗久定之典章。其情辜重大，稔恶已极，通国莫不知之；虽置于法，岂足蔽辜?吴良辅已处斩，佟义若存，法亦难贷，已伏冥诛，着削其世职。十三衙门，尽行革去。凡事皆遵太祖太宗定制，内官俱永不用。又刘正宗亦当仰遵遗诏，置之重典；但念其年老姑从宽免，其党类亦皆赦宥。
至是复内务府，以御用监之职，立广储司；以尚膳监之职，改采捕衙门；以惜薪司之职，改内工部；又改御马监曰阿敦衙门；兵仗局曰武备院初名鞍楼后改设鞍库。至康熙十六年，改宣徽院为会计司；礼仪院为掌仪司；及尚方院为慎刑司。又改采捕衙门为都虞司；内工部为营造司；阿敦衙门为上驷院。其内监别立敬事房，设总管副总管，较为划一，不相侵越。二十三年，分掌仪司，立庆丰司初名牛羊群牧处；分都虞司，立奉宸苑初归尚膳监；于是内七司三院之职，粲然大备矣。然康熙虽裁十三衙门，而又有改宣徽院为会计司等事，其亦革名而存实者乎?王庆云《熙朝纪政》言：“时明季宫监，犹有在御前服役者，每为上述明宫中之奢，工作之广。彼其余孽尚存，卒不敢复盟故智者，诚驭之得其道尔。”是可知内监并未革除，惟以三旗包衣，充内府之役，较之十三衙门为稍有约束耳。此亦可谓为即位初之善政也。至如哭庙之狱，则不免为士民所窃恨焉。初，江苏吴县知县任维初，滥用非刑，贪贿浮征，道路侧目。诸生金人瑞倪用宾等十八人，率众千余，于世祖哀诏到苏，巡抚等官，举行哭临大典之日，聚哭于文庙；并至府堂进揭帖。其卷堂文为人瑞所作，且在其家开雕。巡抚朱国治袒庇知县，指人瑞等为震惊先帝之灵，大逆不道。朝廷命侍郎叶尼等往勘，不分首从，一律凌迟处斩。当时苏州有民谣曰：“天呀天!圣叹人瑞字杀头真是冤!今日圣叹国治杀，他年国治定被国贼歼!”后国治抚云南，果为吴三桂所杀云。按哭庙之狱所以为当时人注重者，则以金人瑞有文名故也。人瑞字若采，圣叹其法号也。少年以诸生为游戏具，补而旋弃，弃而旋补。故《辛壬纪闻》谓其原名张采，字若采，文倜傥不群，少补长洲博士弟子员，后以岁试文怪诞黜革，顶金人瑞名就科试，即拔第一。补吴庠生。性故颖敏绝世，而用心虚明，魔来附之。钱谦益《天台泐法师灵异记》所谓慈月宫陈夫人，以天启丁卯五月，降于金氏之乩者，即指圣叹也。圣叹自为乩所凭，下笔益机变澜翻，常有神助。然多不轨于正，好评解稗官词曲，手眼独出，初批《水浒传》行世，昆山归元恭庄见之曰：“此倡乱之书也。”继又批《西厢记》行世，元恭见之又曰：“此诲淫之书也。”顾一时学者，爱读圣叹书，几于家置一编。而圣叹自负其才，益肆言无忌，遂陷于难。圣叹轶事，流传众口者极多，惟临死，大叹诧曰：“断头至痛也，籍家至惨也，而圣叹以不意得之，大奇。”于是一笑受刑。圣叹所批十才子书，惟《西厢》《水浒》为最著，亥子之交，方从事《杜诗》，细加评点，未卒业而被难。其为人具见所批诸书内。袁枚《随园诗话》有其《宿野庙》一绝云：“众响渐已寂，虫于佛面飞，半窗关夜两，四壁挂僧衣。”殊清绝。
四江南奏销案
哭庙之狱，虽以处理太过，为当时苏人所痛恨，但受害者仅十八人，尚未若奏销一案，苏松常镇四属，官绅士子，革黜至数千人，并多刑责逮捕之事，案亦巨矣。特清廷讳言此事，不欲示之后人，故宫书绝不记载。然征诸当时人之笔录，其苛政固历历可考也。顺治十八年正月初七日世祖晏驾，二十九日己卯谕吏部户部：
钱粮系军国急需，经管大小各官，须加意督催，按期完解，乃为称职。近览章奏，见直隶各省钱粮，拖欠甚多，完解甚少。或系前官积逋，贻累后官，或系官役侵挪，借口民欠。向来拖欠钱粮，有司则参罚停升，知府以上，虽有拖欠钱粮未完，仍得升转，以致上官不肯尽力督催。有司怠于征比，枝梧推诿，完解愆期。今后经管钱粮各官，不论大小，凡有拖欠参罚，俱一体停其升转，必待钱粮完解无欠，方许题请开复升转。尔等即会同各部寺，酌立年限，勒令完解，如限内拖欠钱粮不完，或应革职，或应降级处分，确议具奏。如将经管钱粮未完之官升转者，拖欠官并该部俱治以作弊之罪。
三月庚戌朔，定直隶各省巡抚以下，州县以上，征催钱粮未完分数处分例。《东华录》所见者止此，此即当时之所谓新令，海内所痛心疾首者也。凡人奏销案者，固谓之缝新令，即辛丑奏销以后，官吏之追呼，士绅之戮辱，亦无不以新令为陷阱。而朱国治在江苏巡抚任内所为者尤惨酷。据其传云：“国治疏言：苏松常镇四府钱粮，抗欠者多，因分别造册，绅士一万三千五百余，衙役二百四十人，敕部察议。部议见任官降二级调用，衿士褫革，衙役照赃治罪．”董含《三冈识略》记江南奏销之祸云：“江南赋役，百倍他省，而苏松尤重，迩来役外之征，有兑役，里役，该年催办，捆头，等名，杂派有钻夫，水夫，牛税，马豆，马草，大树钉，麻油，铁箭，竹，铅弹，火药，造仓等项。又有黄册人丁，三捆军田，壮丁逃兵等册，大约旧赋未清，新饷已近，积逋常数十万。时司农告匮，始十年并征，民力已竭，而逋欠如故。巡抚朱国治强愎自用，造欠册达部，悉列江南绅衿一万三千余人，号曰抗粮。既而尽行褫革，发本处枷责，鞭朴纷纷，衣冠扫地。如某探花欠一钱，亦被黜，民间有‘探花不值一文钱’之谣。夫士夫自宜急公，乃轩冕与杂犯同科，千金与一毫等罚，仕籍学校，为之一空。至贪吏蠹胥，侵没多至千万，反置不问，吁过矣!后大司马龚公，特疏请宽奏销，有事出创行，过在初犯等语，天下诵之。”董氏籍华亭，字阆石，辛丑进士，通籍后，即以奏销斥革，终身不仕，以笔墨自娱，其所纪皆当时目击者也。其弟名俞，字苍水，年三十，举孝廉，亦以絓名被革，兄弟同遭此厄，而幽忧佗傺，愈益无僇。二人皆有诗集，宋琬为之序。其所称某探花者，叶方蔼也。方蔼以顺治十六年一甲第三名及第。当时尚为编修，未升他职，至康熙十二年始充日讲起居注官。王应奎《柳南续笔》亦纪此事，谓方蔼以欠折银一厘左官，一厘准今制钱一文也。所谓大司马龚公者，龚鼎孳也。《东华录》康熙二年八月．辛丑，左都御史龚鼎孳奏：“钱粮新旧并征，参罚叠出，即见征以补带征，因旧欠而滋新欠，请将康熙元年以前催缴不得钱粮，概行蠲免。有司既并心一事，得以毕力见征，小民亦不苦纷纭，得以专完正课。”下部知之。此即《三冈识略》所赞美者，然距奏销案发生已二年矣。朱国治所列册籍一万三千五百十七人，被逮者达三千人，皆在籍缙绅也。械送刑部议处，锒铛手梏拲，徒步赤日黄尘中，至康熙元年五月，始奉特旨释放还乡见娄东无名氏《研堂见闻杂记》。其时国治已以丁忧罢，韩世琦继任，稍宽假，续报完清者得万余人。其有朦混奏报，或影冒立户，挟嫌未经注销者，多为昭雪。而士子辄以有田为大累，如邵长蘅与杨静山名廷鉴表兄书云：
先人贻薄田八百余亩，一月间为某斥卖过半，然不名一钱，只白送与入耳。昨陈生来，辱垂谕，士君子制行不可好奇，恒产不可无．非老成忠告，某安得闻此言?顾某之为此，亦自有说。私念先府君孺人举某极迟，又独子奇爱之，稍长略读书识字，亦望稍有树立，横遭废斥，此事便已。窍见两年来，新法如秋荼凝脂，县令如乳虎，隶卒如猁犬，书生以逋赋笞辱，都成常事。某实不忍以父母遗躯，受县卒挤曳入讼庭，倪酷吏裸体受杖，乃愤而出此，为纾祸计耳。然缘此得家累渐轻，故吾亡恙。罂有十粟之储，家无打门之吏，菜羹啜水，读书自娱，亦未必非息黔补劓之道也。缘长兄爱我之切，敢櫬缕奉闻。昨偶见八十岁村翁，举俚语一则：元时富人，往往以田为累，委田契于路，伺行人拾取，遽持之大呼曰：田已属尔，我无与矣。并书上一笑。
邵长蘅为常州武进人，亦因奏销案革学籍。其时常州罹祸者，较他郡为独轻。盖府学教授郭士璟夜扣知府崔某，请按三日不发，且即榜示通衢，许以三日内补输，以此得保全者数百人。而长蘅不及也。陈玉基撰《青门山人传》谓：“江南奏销案起，缝误者万人，而山人亦黜弟子籍。”又云：“初山人之被黜也，先人遗田及千亩，一月间忽斥卖过半，然不名一钱，乡里窃笑之。未几，里诸生十余人，多以田赋逋，伍伯累累絷颈去，被箠笞荷校府门，至有毕命者。乃诧曰：‘邵君其智人耶?”’青门山人即长蘅别号也。长蘅卖田在奏销后，可知清廷以田赋威江南士人，为祸正无底止。“新法如秋茶凝脂，县令如乳虎，隶卒如猁犬，书生以逋赋笞辱，都成常事”。是长蘅所述者，乃当时实情也。且自辛丑新令以来，官吏无不以奉行为能事，又不仅苏抚朱国治之辖境为然，安徽浙江等地亦有之，惟苏抚为最酷耳。当时名人如吴伟业、徐元文、翁叔元、彭通孙、韩荚、王昊、曹尔堪、汪琬、顾予咸、范必英、黄祖颛、计东、钱陆灿、秦松龄、何讷、钱遵王、宋实颖等以此降调削籍者，不一而足。盖当时以故明海上之师即郑成功兵深入南京一役，清廷积怒于南方人心之未尽帖服，特假大狱以示威，地方官又牵连逆案以成狱，意有不慊，任情荼毒，易世而后，言之尚有余恫焉。《研堂见闻杂记》云：“抚臣朱国治既以钱粮兴大狱，又杀吴郡诸生一二十人指哭庙狱，知外人怨之入骨，适以丁忧罢。故事，隶旗下者例不丁忧，守丧二十七日，即出视事。公守丧毕，具疏请进止，朝议许其终制。另推新抚韩公世琦，尚未莅位，朱恐吴人为变，仓猝离位，轻舟遁去。吴中为幸。朝议以大臣擅离汛地，拟降五级。而严旨切责，革职为民。又云：‘奏销案提解诸人，于康熙元年五月，奉特旨无论已到京，未到京，皆释放还乡。吾娄凌搢，前以继误提者，抚臣韩公特与之具疏辩白，部臣题复，以为凌措于三月十九日完，事在未奏前，有司何得朦混。于是总书徐来江，知州吕与兴，知府余廉征，署兵宪者抚臣朱国治应各议处。奉旨依议，人心一快。’后于康熙十一二年，复抚滇中，值吴三桂变，提去开膛枭示。”此则酷吏最后之结局也。
五清国之一统
顺治年间，明桂王偏安西南，郑成功据有海隅，统一之业，未克完成，前既言之矣。顺治十八年，吴三桂入缅甸擒获桂王，而成功亦于是年辟疆台湾，沿海各地，得以稍息兵革。是皆玄烨即位后事也。康熙元年，以擒获永历帝之事，祭告宗庙，宣示天下，其诏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义安海宇，衽席生民，必使逆孽，无有稽诛，庶几治化遐宣，兵民休息，此历代之隆规也。我世祖章皇帝宅中定鼎，混一四方，惟伪永历率逆贼奔窜退荒，尚逋天讨。数年以来，大兵征剿，转运粮饷，地方困苦，生民弗宁。特命平西大将军平西王吴三桂，同定西将军爱星阿等统领大兵，出边进讨，直抵缅甸。于顺治十八年十二月初一日，擒伪永历及其眷属。伪巩昌王白文选，及伪官全军投降。此诚天地祖宗之鸿庥，薄海内外之大庆也!捷书奏闻，朕心嘉悦，已命所司虔行祭先典礼。念永历既获，大勋克集，士卒免征戍之苦，兆姓省挽输之劳；疆圉从此奠安，间阎获宁干止。是用诏告天下，以慰群情。于戏!武烈维扬，式惬观成之意；纶音载涣，聿昭求莫之心。布告万方，咸使知悉。康熙元年三月十二日。
自此而清室一统之业成矣。元年四月，永历帝既被杀于云南，郑成功亦病薨于台湾。至是，不惟无内忧之患，即可以为患者，亦相率逝去。直至十二年三藩之乱，凡十余年间，略得休息。诚如诏书所云：“士卒免征戍之苦，兆姓省挽输之劳。”惜鳌拜专政，不足有为；及鳌拜除，而三藩之乱，亦不久旋起。故康熙大政，仍在三藩之乱平定以后也。
六十四 辅政大臣之专横
一鳌拜之专横
辅政四大臣中，以鳌拜最为擅权专恣，藐玄烨冲幼，独揽朝政。遏必隆附和之，索尼年老姑息，皆不能自异者也。独苏克萨哈屡与之迕，然苏亦庸碌无能，鳌以是衔之，二人成仇隙。鳌既擅权，务以引进私人，结党舞弊为事，当时大学士班布尔善，吏部尚书噶褚哈，工部尚书济世，皆列要职，为鳌拜党羽。清代领侍卫内大臣最贵，班在大学士上，则以其子那虖佛为之。内大臣飞扬古为开国世臣，与鳌拜有隙，其子侍卫倭赫，与侍卫西住，折克图，觉罗赛尔弼四人，同值卫前，不敬辅臣，遂以劝幸景山瀛台骑御马，用上弓矢射鹿，论斩。又坐飞扬古以守陵怨望，并其子尼侃萨哈萨俱绞死，房产籍人鳌拜之弟穆尔玛家。此鳌拜专横擅杀之例也。当时南北肃清，颇可有为；而鳌拜盘据要津，朋比为奸。故康熙初政，殊无足纪。康熙六年，内宏文院侍读熊赐履，应诏上书云：
臣备员侍从，遇皇上虛己求言，不敢摭拾浮词，以混宸听。谨因圣谕所及，而推本言之。伏读诏书曰：“近闻直隶各省人民，疾苦困穷，深可悯念．或因官吏朘则，或因法制未便。”此真二帝三王之用心也!但国家日言生聚，而凋敝愈甚；日言轸恤，而疮痍不起；日言招集，言蠲免而流离琐尾之状，不可胜言。溯厥由来，诚如圣谕所云者!盖小民终岁勤劳，仅给俯仰之资，而夏税秋粮，朝催暮督，私派倍于官征，杂项浮于正额。设一旦水旱频仍，饥馑见告，蠲赋则吏收其实，而民受其名；赈济则官增其肥，而民重其瘠。此不独守令之过也，上之则监司，又上之有督抚；有司之职业在地方，上官之激劝在举劾。朝廷方责守令以廉，而上官实教之以贪；方授守令以养民之职，而上官实课以厉民之行；故督抚廉，则监司廉，守令亦不得不廉；督抚贪，则监司守令，亦不得不贪。伏乞将督抚大加甄别，贤能者加衔久任，贪污不肖者，立赐罢斥。以民生之苦乐，为守令之贤否；以守令之贪廉，为督抚之优劣；则廉者以劝，贪者以惩；有利必兴，有害必除；而民之不得所者，寡矣!虽然，内臣者，外臣之表也。京师者，四方之倡也。本原之地，在乎朝廷而已。 臣请择其大者言之，一曰政事纷更，而法制未定。我国家章程法度，其间有积重难反者，不闻略加整顿，而急功喜事之人，又从而意为更变，但知趋曰前尺寸之利，以便其私，而不知无穷之弊，已潜倚暗伏。朝举夕罢，以致盈廷聚讼，甲令游移。乞敕将国家制度，详审会议；凡沿革损益，参以古制，酌以时宜，勒成会典，颁示天下。则上有道揆，下有法守。一曰职业隳废而士气日靡。国家之设官也，满汉相制，堂属相维，正欲同寅协恭，责无他卸。近见大小臣工，大率缄默依阿，绝少实心任事之人，树议者谓之疏狂，任事者目为躁兢，廉静者斥为矫情，端方者笑为迂腐。伏乞立振颓风，作养士气；申饬满汉诸臣，虚衷酌理，实意任事!一曰学校废弛而文教日衰。今庠序之教，缺焉不讲，师道不立，经训不明。士子惟揣摩举业，以为弋取科名之具，绝不知读书讲学，以求圣贤理道之归。其高名者，又或泛滥百家，沉沦二氏，惑世诬民，莫此为甚!乞隆重师儒，兴起学校。至于山林隐逸之士，有经明行修，德业完备者，敕地方官悉心谘访，据实奏闻；朝廷优礼延聘，加意褒崇。一曰风俗潜移而礼制日废。臣观近日风俗奢侈，陵越不可殚述，一裘而费中人之产，一宴而靡终岁之需；舆隶披贵介之衣，倡优拟命妇之饰。此饥之本，寒之源，而盗贼狱讼所由起也。然礼教之行，自贵近始；乞皇上躬行节俭，为天下先!……
赐履所谓“内臣者，外臣之表也”。又曰：“急公喜事，但知趋目前尺寸之利，以便其私图。”盖皆隐指鳌拜。鳌恶其侵己，曰：“是劾我也。”请玄烨治以妄言罪。且请申禁言官，不得上书。幸玄烨明察，谓之曰：“彼自陈国家事，何豫汝耶?”次年，赐履复上言：“朝政积习未除，国计隐忧。年来灾异频仍，饥灾叠见，正宵旰忧勤彻县减膳之日；讲学勤政，在今日最为功要。”疏入，鳌拜传旨，问积习隐忧实事。以所陈无据，妄奏沽名，议降二级，玄烨原之。当时鳌拜枋用，生杀惟其意；时在玄烨前忿争，或呵叱部臣，张威福刦众，大臣稍异同其间，立致死。惟赐履以一词臣，论事侃侃，无所避讳，鳌故衔之，终其身不获迁。妄作威福，诸如此类者，不鲜也。
二圈换土地之议
先是八旗土地，各照左右翼次序分给，时因多尔衮欲住水平府，故将镶黄旗应得之地，给与正白旗；而给镶黄旗地于右翼之末保定、河间、涿州等二十余外，旗民已各安其业。至是，鳌拜与苏克萨哈相争成隙，鳌拜镶黄旗人，苏克萨哈正白旗人，而镶黄旗应得之地，为正白旗所占；鳌拜故立意更换。索尼亦素恶苏，遏必隆不能自异，因共附和之；鳌拜遂使八旗以土地不堪，呈请更换，移送户部。户部尚书苏纳海等奏：“地分拨已久，且康熙三年，奉有民间地土，不许再圈之旨，不便更换。请将八旗移文驳回!”疏入，鳌拜以其不附己也，欲构成其罪，称旨：着议政王贝勒大臣九卿科道会议以闻。旋议复：“沙压水淹地十五万四千晌有奇，该佐领未经踏勘，难以悬议。应差部臣前往踏勘明白，造册再议。”鳌拜等遂矫旨令贝子温齐等前往查勘，旋以各旗沙压水淹，不堪耕种之地内，镶黄旗尤不堪复奏。鳌拜等称旨：“永平府周围地亩，未经圈出，应令镶黄旗移住。庄田房屋，应照翼给与。将镶黄旗移于左翼，仍从头挨次拨给。至各旗不堪地亩，作何分别?圈占之地，作何补还?镶黄旗移出旧地，作何料理?着户部酌议。”既而户部议复八旗圈换土地一事，以两议请旨：
一、镶黄旗近圈顺义，密云，怀柔，平谷四县之地，毋庸拨换外；其左右翼之涿州、雄县、大城、新安、河间、任邱、肃宁、容城等处地，应照旧例，从头挨次拨换。将正白旗通州三河迤东大路北边，至丰润县地，永平府周围留剩地，拨给镶苎旗。如不敷，将遵化至永平路北夹空民地圈给。其正白旗所撤通州迤东之地，亦应于永平周围地内拨补；不敷，将北路夹空民地滦州乐亭县民地圈给。至二旗包衣佐领下壮丁，应否迁移?再六旗地亩内，除一半可耕，一半不堪者不准拨换外，其过半不堪与全不堪者，应将各旗圈内空地，或退回地亩，酌量拨换。俱俟秋成后，差员丈量分拨。
一、镶黄旗既有顺义等四县地，应将所移涿州壮丁，即于顺义等处民地圈给．其河间等七县所移壮丁，应将正白旗蓟州遵化地拨给；不敷，将夹空民地圈给。其通州、三河、玉田、丰润等处地，仍留正白旗，余照前议。
鳌拜等随称旨：“镶黄旗涿州壮丁，移于顺义等县，依后议。其前议将正白旗通州迤东大路北边给镶黄旗，南边留于正白旗之处，俟秋收后，差员将正白旗满洲地，投充人地，皇庄地，丈量明白，取具实数，酌议分拨。余俱俟镶黄旗迁移事竣，具题请旨。”观此，可知苏纳海之意，虽不得已而许两旗圈换地土，然亦须平衡拨给，无所偏左；而鳌拜务以利于镶黄旗者为之，故有是旨，时康熙五年四月间也。旋命苏纳海会同直隶，山东，河南总督朱昌祚，巡抚王登联经理其事。昌祚初抵任，正己率属，遇事执法，无所媕婀。圈地议起，旗民嚣然，咸泣诉失业。昌祚因上书，极陈其不便曰：
镶黄正白两旗拨换地土一事，奉差大学士管户尚书事苏纳海侍郎雷虎会同臣与巡抚王登联酌议圈换。 臣等履亩圈丈，将及一月，而两旗官丁，较量肥瘠，相持不决．且旧拨房地，垂二十年，今换给新地，未必尽胜于旧；口虽不言，实不免有安土重迁之意。至被圈夹空民地，百姓环恳失业，尤有不忍见闻者!若果出自庙谟，臣何敢越职陈奏?但目睹旗民交困之状，不敢不据实上闻。仰祈断自宸衷，即谕停止!
王登联亦密疏陈请，其言略曰：“旗民皆不愿圈换。自闻命后，旗地待换，民地待圈，皆抛弃不耕，荒凉极目，亟请停止。”而苏则以屯地难以丈量，候明诏进止。鳌拜等遂坐以藐视上命，纷更妄奏，械三人付刑部议罪。部以律无正条，拟鞭百籍没家产。玄烨召辅政四大臣询问，鳌拜极言情罪重大，应置重典。索尼、遏必隆附和之，独苏克萨哈不对。玄烨仍以不按律文弗允。鳌拜遂出矫旨，处三人立绞，籍没，人咸冤之。时五年十二月也。鳌拜以一己之私谋，致同时而矫杀三大臣，其手段之辣，专横之态，可想而知矣。
三玄烨亲政与苏克萨哈之冤死
康熙六年三月间，辅政大臣索尼等奏请玄烨亲政，留中未发。六月，索尼卒，予祭葬。谥文忠。七月，以太皇太后谕，乃下旨曰：
朕年尚幼冲，天下事务殷繁，未能料理。欲再俟数年，辅政臣屡行陈奏，朕再三未允。辅政臣等奏云：“世祖章皇帝亦于十四岁亲政。今主上年德相符，天下事务，总揽裕如。恳切奏请!”朕乃率辅政臣往奏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谕以帝尚幼冲，如尔等俱谢政，天下事何能独理?缓三年再奏。辅政臣等复奏：“主上躬亲万几，臣等仍行佐理。”太皇太后俞允，择吉亲政。其吉期，礼部选择以闻。
至是，玄烨始亲政。越日，苏克萨哈奏：
臣才庸识浅，蒙先皇帝眷遇，拔授大臣，夙夜悚惧，恐负大恩!值先皇帝上宾之时，惟愿身殉，以尽愚悃。不意恭逢遗诏，臣名列于辅臣之中，臣分不获死；以蒙昧余生，勉竭心力，冀图报称。不幸一二年来，身婴重疾，不能始终效力于皇上之前，此臣不可逭之罪也!兹遇躬亲大政，伏祈睿鉴，令臣往守先皇帝陵寝，如线余息，得以生存；则臣仰报豢育之微忱，亦可以稍尽矣!
玄烨览奏言曰：“苏克萨哈奏请守陵，如线余息，得以生全；不识有何逼迫之处。在此何以不得生?守陵何以得生?朕所不解，着议政王贝勒会议具奏。”鳌拜既与苏成仇恨，至是必欲置之死，讽王大臣等会议，列苏克萨哈二十四大罪；内有怀抱奸诈，存蓄异心，欺藐幼主，不愿归政，种种任意诡饰之罪。应坐《大逆律》与其长子内大臣查克旦皆凌迟处死；余子六人，孙一人，兄弟之于二人，皆斩决；族人前锋统领白尔赫图，侍卫额尔等皆斩决。狱具，人奏。玄烨知鳌拜怨苏克萨哈与之迕，积以成仇；与其党班布尔善等构成罪款，必欲置之极刑。谕以核议未当，不允所请。而鳌拜攘臂上前，强奏累日，竟坐苏克萨哈处绞，余悉如议。鳌拜前既以圈地议，一日而杀数大臣；今又以区区不关紧要之“如线余息，得以生全”两语，而构杀遗命辅政之苏克萨哈，与大臣白尔赫图亦可谓跋扈之甚矣!至攘臂殿廷，逆状显著，玄烨虽知，不能制也。
四鳌拜之得罪
索尼、苏克萨哈既死，辅政四臣中，惟鳌拜、遏必隆尚存。遏必隆附和鳌拜，不敢立异；故朝廷政权，操于鳌拜一人而已。玄烨亲政后，鳌复结党擅权，玄烨深恶之。又尝托病不朝，要玄烨亲往问疾，玄烨幸其第，入其寝。御前侍卫和托见其色变，急趋至榻前，揭席刀见。玄烨笑曰：“刀不离身，满洲故俗，不足异也。”即返。以弈棋召索额图入谋。数日后，鳌拜入见，令羽林士卒执之或言：玄烨居宫中，每选满洲小儿善扑者戏于前，鳌拜以玄烨童心好弄，益轻侮不介意。至是入见，遽为所擒。事见姚元之《竹叶亭杂记》。《清史稿·圣祖本纪》亦云：“上久悉鳌拜专横，特虑其多力难制，乃选侍卫拜唐阿年少有力者，为扑击之戏。是日鳌拜入见，即令侍卫等掊而系之，于是有善朴营之制，以近臣领之。”可见玄烨以十六岁之幼主，早能不动声色，以销此肘腋之患也。因谕曰：
前工部尚书员缺，鳌拜以朕素不知之济世，妄称才能推补，通同结党，以欺朕躬。又奏称户部尚书缺，太宗时设有二员，今亦应授二员，将马迩赛徇情补用。又鳌拜于朕前办事，不求当理，稍有拂意之处，即将部臣叱喝。又引见时，鳌拜在朕前理宜和平，乃施威震众，高声喝问。又科道官员条奏，鳌拜屡请禁止，恐身干物议，闭塞言路。又凡用人行政，鳌拜欺朕专权，恣意妄为；文武各官，尽出伊门下，内外用伊奸党，大失天下之望。穆里玛、塞本得纳、莫佛伦、苏尔马、班布尔善、阿思哈、噶褚哈、济世、马迩赛、壁图、迈音达、吴格赛、布达礼等，结戌同党，凡事在家议定，然后施行。且将部院衙门各官，于启奏后，常带往商议，众所共知。鳌拜等依仗凶恶，弃毁国典，与伊等相好者，荐拔之；不相好者，陷害之。朕念鳌旧臣，遗诏有名，宠眷过深，望其改恶悔罪。今乃贪聚贿赂，奸党日甚，上违君父重托，下则残害生民。种种恶迹，难以枚举。遏必隆知而缄口，将伊等过恶未尝露奏一言，是何意见?阿南达负朕隆宠，每进奏时，称赞鳌拜为圣人。着一并严拿勘审!
康亲王杰书等遂勘问鳌拜罪三十款：欺君擅权，罪一。引用奸党，罪二。结党议政，罪三。聚货养奸，罪四。巧饰供词，罪五。擅起马迩赛等先帝不用之人，罪六。杀苏克萨哈等，罪七。擅杀苏纳海等，罪八。偏护本旗，将地更换，罪九。轻慢圣母，罪十。贪揽事权，罪十一。奏阻立后，罪十二。谬用济世，罪十三。添户部尚书，以马迩赛居要地，罪十四。禁止科道陈言，罪十五。熊赐履条奏之事，鳌拜以为劾己，意图倾害，罪十六。违旨擅谥，罪十七。旧疏呈览，逼勒依允，罪十八。呵叱大臣，罪十九。私买外藩为仆，罪二十。擅授败将原职，罪二十一。不使巴泰与闻会议，罪二十二。将御马头目处决，籍产归己，罪二十三。裁止蒙古都统，不使会议，罪二十四。违遗命，起居班行，妄居遏必隆之右，罪二十五。闻遏必隆有成何朝廷之说，不行举首，罪二十六。嗔怒奉旨放鹰者，不先关白，罪二十七。不遵圣旨，罪二十八。勒人之妾，配伊家人，罪二十九。以人之坟墓，有碍伊家风水，逼令迁移，罪三十。又议遏必隆不行纠劾，藐视皇上之罪，十二款。均应革职斩绞。玄烨亲加鞫问，情罪俱实，诸臣均请置之重典。玄烨以鳌拜顾命大臣，效力年久，特宥其一死，从宽革职，籍没，仍行拘禁。子那摩佛亦免死，其弟穆里玛，侄塞本得俱伏诛。遏必隆为勋臣之子，且其咎止在因循瞻徇，未尝身蹈重愆；特宥其罪，削去太师，及后加公爵；仍以一等公爵宿卫內廷。其党班布尔善、阿思哈、噶褚哈、璧图、塞本得讷俱立斩。时康熙八年五月，玄烨亲政已二年矣。七月，以言官白苏克萨哈之冤，乃给还苏克萨哈及其族白尔赫图世职。后追赐苏纳海、朱昌祚、王登联谥曰襄愍，勤愍，悫愍．并各荫其子人监读书。于是鳌拜所冤杀之人，至此得昭雪矣。《清史稿·四辅臣传论》云：“四辅臣当国时，改世祖之政，必举太祖太宗以为辞，然世祖罢明季三饷，四辅臣时复征练饷，此非旧制，又将何辞?”清以永不加赋为一代惠政之特色，而顺治十八年八月，竟以明季练饷每亩派征一分为词，加派各省数百万。十二月以左都御史魏裔介奏请停止，始罢。亦可见四辅政时之阙失矣。
六十五 房地圈占之纷扰
一圈地之缘起
先是，清人之初入关也，东来诸王，及八旗兵丁，强占田地，视为己有，圈以标志，是谓圈地。盖当混乱之际，又属异族入主，直不啻取消前朝之土地所有权，而以圈画为先占也。此种事实本不合理，惟以战胜征服之余威，视为必然现象。若战胜者为有法纪有组织之国家，则尚可少增人民之苦痛，然如清初之散漫无秩序，朝廷盖已承认而经理之。观顺治元年谕户部曰：
我朝定都燕京，期于久远，凡近京各州县无主荒田，及前明皇亲、驸马、公、侯、伯、内监，殁于寇乱者，无主庄田甚多。尔部清厘，如本主尚存，及有子弟存者，量口给与；其余尽分给东来诸王、勋臣、兵丁人等。盖非利其土地，良以东来诸王，勋臣，兵丁人等，无处安置，故不得已而取之。可令各府州县乡村，满汉分居，各理疆界，以杜异日争端。今年从东来诸王，各官兵丁，及见来在京各部院官，着先拨给田园。其后至者，再酌量拨给。
朝旨虽以无主荒田，及前明庄田为应当指拨之地，表面上似属正当，然实则指民地为官庄，诈私田以无主，谁复敢与计较!谕中切切以“非利其土地”为言，正所以解释人民被强夺之痛苦，亦与假仁义灭贼之师，而徙据北京之言，乃同一步调也。时顺天巡按刘寅东恐乱圈乱住，易启争端，因上满汉分居五便之疏。略言：
清查无主之地，安置满洲庄头，诚开创宏规!第无主与有主地，犬牙相错，势必与汉民杂处；不惟今日履亩之难，恐日后争端易生。臣以为莫若先将州县大小，定田亩多寡，使满洲自住一方；而后以察出无主地，与有主地互相兌换；务使满汉界限分明，疆理各别而后可。盖满人聚居一处，阡陌在于斯，庐舍在于斯，耕作收放，各相友助；其便一也。满汉疆理，无相侵夺，争端不生；其便二也。里役田赋，各自承办，满汉各官，无相干涉，且亦无可委卸；其便三也。处分当，经界明，汉民无窜避惊疑，得以保业安生，耕耘如故，赋役不缺；其便四也。可仍者仍，可换者换，汉人乐从。且其中有主者，既已归并，其余自不容无主者隐匿；其便五也．
疏入，下部议行。寅东所言：“处分当，经界明，汉民无窜避惊疑，得以保业安生，耕耘如故。”则当时之强夺霸占，经界不明，汉民窜避惊疑不得安生之状况，可以想见矣。
二房地之处置
顺治二年，谕户部：“民间田房，有旗人指圈，改换他处者，视其田产之美恶，速行补给，务令均平。傥瞻顾徇庇，不从公速拨，从重处分。”户部尚书英俄尔岱等，随奏请将易州等处有主地，酌量给旗，而以满城庆都等二十四州县无主荒地，就近给民。盖以满城等处，去京渐远，兵民杂处，多有未便故也。所有应拨应给之事，令给事中四员，御史四员，同户部司官八员，前往清查。时给事中向玉轩奏请，许民间坟墓，在满洲圈地内者，子孙得随时祭扫。此亦便民之事，更可知当时圈占之处，即坟墓间亦及之，骚扰之状，不言可知矣。又其时不止田地之圈占，强行收为已有，即京城内之房舍亦然。御史傅景星奏：民房应给旗下者，当宽以期限，俟其般移，始令旗人管业。盖人关之士卒，如蜂虿群集，毒螫人民，强占霸据，在所难免。韩荚《有怀堂集己未出都怀诗》云：“破巢兵捕捉，勾租吏怒嗔，输租仍殿租，褫辱及衣巾。室毁还作室，督促旧主人。”自注云：“辛丑年奏销案应连逮，时驻防兵圈占房屋，更代为修葺。”据此则韩在被逮数内，但同时苏州有旗兵圈地之举，韩屋被圈，旗兵逐屋主，而又令屋主代为修葺，清初之虐政如此。而韩之被逮，则或因修屋而暂缓，旋有放免指挥，遂省此桎梏之一行，未可知也。其所撰《刑部尚书翁公叔元神道碑》有云：“坐奏销案俱黜，公以隶卒，荚以官兵圈房，被迫辱俱欲死。后公寄籍永平，菼秀水，俱第一。亦俱黜。”据此，则韩受圈房之迫辱，而改籍应试之功名，亦因奏销案而斥革矣。后纳粟人监始举北闱。当时受害者何止韩菼一人?顺治三年议，凡直隶人民田地被圈者，以各州县地亩拨补；其不愿他往者，以未圈之民房地均分居住耕种．至是，户部遂奏言：“民间田地，拨给满洲，已经于邻近地补还。但庐户田园，顿非其故；又有迁徙之劳，请照被拨地数，一应钱粮，全免一年。其地土房舍，虽未经拨给满洲，而与近村被拨之民，同居分种，亦照请分出地数，将钱粮量免一半。凡故明公侯外戚屯地，既经拨出，其钱粮照数永免。”从之。纤芥之小惠，又何足为民福也!顺治十年，始有圈拨民间房地永行停止之令。然旗下退出荒地，与游牧投来人丁，皆复行圈补，而并圈接壤民地者，亘顺治至康熙初年，其事盖难免也。
三圈占之罢除
康熙初年，鳌拜当国，欲以正白旗屯庄，给镶黄旗；而另圈民地给正白旗。苏纳海，朱昌祚，王登联皆以不便闻，致迕鳌意，于是矫旨致三人于死。二十年安居乐业之庄田民地，又复迁徙流离，民间之困苦失业者，不知凡几矣。玄烨亲政，鳌拜得罪，乃谕户部曰：“朕缵承祖宗丕基，义安天下，抚育群生，满汉军民，原无异视；务俾各得其所，乃惬朕心。比年以来，复将民间田地，圈给旗下；以致民生失业，衣食无资，流离困苦，深为可悯!自后圈占民间房地，永行停止。其今年所已圈者，悉令给还。尔部速行晓谕，昭朕嘉惠生民至意!至于旗民无地，亦难资生，应否以古北等口边外空地，拨给耕种?令议政王贝勒大臣确议以闻。”至是，圈地之事，遂毅然禁止。然就此谕观之，当时人民之因霸圈而失业者，必不少也。至八旗之地，饬以张家口山海关等处旷地换拨，又令新满洲以官庄余地，拨与耕种。其指圈之地，仍归民有。从此旗人多不营耕作，又以生齿日繁，稍稍典卖矣。雍正初，清查旗地私卖与民者，用官款赎回，限一年令原业主取赎，不赎准本旗或别旗人照价承买。后复有私卖者，皆人官，为公产旗地。时议以为百姓买者，不苦于得价还田，而惧其夺田别佃。故乾隆五年，乃定回赎旗田，仍令原佃承种，庄头土豪，无故争租夺佃者，罪之。此盖夺其所有权，而不夺其永佃权，亦一救济之法也。清初学者之文集中，多有记圈地之害者，事例甚繁，不便枚举矣。圈地之外，复有督捕逃人一事，亦为清初秕政，盖皆赡徇满人而为之，最足以扰民者也。清人关前，往往掠汉人为奴，视为大利。被虏者逃至朝鲜，朝鲜辄解送中国，建州恨之，时为寇于朝鲜，以为报复。太宗既以兵力压服朝鲜，乃严约不许解送，有私纵者，必予重罚。人关以后，各旗风习如故，所欲得保障于国家者，以有逃人法为最要。十一年，王大臣议，匿逃人者给其主为奴，两邻流徙，捕得在途复逃，解子亦流徙。帝以其过严，命再议，仍如原议上。因设兵部督捕衙门，以满汉侍郎等专理之，辖巡捕三营。科臣李梱上七可痛之疏，其言罚重窝逃。不深究逃者之弊。王大臣以为情由可恶，当论死，帝改徙尚阳堡，逾年死。福临明知此法便于奸人图诱，诬人窝藏，以遂其索诈取盈之计，时方用八旗之力以定天下，又不敢拂众情。后乃两谕申诫之，逃人祸始渐息。至康熙三十八年，撤督捕衙门，并入刑部设督捕司，专稽旗人无故离京，而逃人案乃自然消灭矣。
六十六 乱事之奠定
一川东之平定
初，吴三桂由保宁趋遵义，只定川北入滇一路，其后川南川西以次平定，而明义师之据川东者，其势复炽。郝摇旗、袁宗第、刘礼纯、李来亨、马腾云等，皆拥众数万，隐奉明宗室朱盛蒗，往来川湖，与郧襄山中，为清劲敌。康熙二年，湖广提督董学礼，奉命同襄阳总兵于大海等，率众三万，会攻李马。凿山开道，以正月初五日，进至曹家店，遇李兵万余人，击败之。又遣将复归州、巴东、巫山等处，直达夔州。而郝摇旗部将罗某，亦同时为陕西提督王一正败于横水。房县三月，四川总督李国英进攻袁宗第于昌宁，宗第败遁，死者甚众。而董学礼由鱼利坡进抵长坪，复大破李来亨之众，进攻双龙观，三白垭二关，来亨遁走。王一正又败郝摇旗于张老河。时李来亨等据谭家寨，董学礼围攻之，六月二十七日，大雾，李兵乘势突出，分击塘汛，为清兵所败。八月，郝摇旗复败于白玉坪，降者二千余人。清兵以敌兵之往来不定也，李国英奏请三省会剿。诏令都统穆里玛为靖西将军，都统图海为定西将军，统军往征。于是以荆州宜昌兵，平远安、兴山、巴东、归州等处；以兴安郧阳兵，平房县竹山等处；以四川兵，平夔州、建始、巫山、大宁、大昌等处；三路之兵，刻期并进，截其走路。十月，郝摇旗、刘礼纯、李来亨、袁宗第、党守素、塔天宝、马腾云七部之兵，出击巫山，李国英等督师守御，危城得全，因奏请速发大兵，乘胜剿灭。副都统杜敏等，遂于十二月二十三日，师次陈家坡，距敌营甚迩，清军奋勇击之，敌遁天池寨。杜敏等统兵追剿，刘礼纯势穷自缢。郝摇旗、袁宗第夜遁，杜敏等追至横草坪，大败其众，擒摇旗宗第，及明东南王朱盛蒗等杀之。而李来亨犹拥众茅鹿山，恃为险峻。康熙三年，图赖等率兵围之，绝其声援，先平外围据点，始督兵昼夜环攻，其势穷迫，党人陆续下山请降。八月初五日，来亨全家自缢，举火焚寨，余众皆壮烈殉国。清兵到处搜剿，于是川楚之为明而抗拒者，皆平。
二云贵土司之叛乱
康熙元年二月，丹平土官莫之廉擅用坐纛旗帜盔甲，与官兵接战二次，又窝藏叛党刘鼎，讹言煽惑，集众弄兵，为谋叵测。贵州总督杨茂勋会提督李本深遣兵剿之，莫之廉拥众高岩，弩矢乱发。清兵奋勇进击，斩首六百余人，擒莫之廉及其妻妾子女，莫之廉绝食而死，乱事遂平。既而陇纳又乱，吴三桂遣将剿之，逆首贺云逃遁。以上下木咱距此不远，且蛮目陆亮与贺云为至亲，平日连结甚欢，恐贺匿其中，令总兵王会、赵良栋、张鹏程三路进剿；逆苗炮弩交发，清兵猛击，斩陆亮，贺云闻败自杀。时二年十二月也。三年，贵州水西土酋安坤等作乱，吴三桂亲提师至毕节，由大方乌西，直捣卧这。总兵沈应时等，由卧这、果勇、陇胯、大方等处，分路进剿。贵州提督李本认等，攻敌于塔寨箐，又自雪棚攻破阿哈箐。总兵王会等，攻剿龙广补岗等处，李本深复击之于六广河。都统吴国贵等大败其众于矣列，追至天生桥，安坤等仅以身免。三年十一月，命总兵李世耀等自乌蒙进发，安坤遂悉众来拒，清兵破之于波罗箐，追至法地屯，擒安坤。四年正月，复获安党安如鼎及煽惑安坤作乱之黔阳王皮熊，遂进攻乌撒。擒土酋安重圣、安重坤．于是蛮方略定。三桂因奏请“水西地有十一则溪，应设三府：将陇胯、的都、朵你、阿架四则溪，设为一府：建府治于大方。将以著、则窝、雄所三则溪，设为一府：建府治于水西城。原设分巡毕节道，应改为整饬三府分巡贵宁道，兼管永宁赤毕等卫，驻扎比喇：三府应各设知府，通判，经历，司狱，儒学教授等官。再设推官于比喇，承理三府刑名大案．其三道应易新名。”朝议从之，时四年五月也。先是，四月间，云南省城迤东土酋王耀祖等窥三桂远征水西，窃据新兴今休纳县叛，潜号大庆，谋犯省治。复分遣其党王义、齐正，陷易门，攻昆阳、河西。宁州土酋禄昌贤陷宁州，攻江川、通海、宜良，窥瀓江府。帽峨县土酋禄益陷帽峨。明开国公赵印选攻弥勒；龙韬等攻石屏，谋犯广西。王朔、李世藩等攻临安府城。滇南震动。总督卞三元，巡抚袁懋功，提督张国柱等，调兵分路剿捕，所至克捷。三桂闻警回滇，四月初七日，擒王耀祖于新兴，破其大营城，进援易门，复之，尽俘其党王义等。三桂又遣左都督何进忠等，败敌于宣良县之竹工山，复宁州；禄昌贤遁走。总兵王辅臣等援弥勒，破敌木城九座于城下，擒赵印选。副都统高拱宸复嶍峨；总兵赵得胜等，解石屏围，龙韬败去。总兵严镇援临安，土司李阿侧遣兵助战，大败王朔李世藩，临安围解。其余州郡，均行保全。先是，禄昌贤自复宁败遁，据大西山、陇箐、马耳山一带地方。何进忠分兵剿之，其党大溃。四月二十日，直捣普蚌山，擒杨道生。滇中之乱略平。时土酋那烈等，率众数千，三攻元江府；知府潘士秀，游击武荣元等，督兵守御，卒未得破。五月，总兵马维兴进剿邱北大挫之，俱得旨嘉奖。五年，三桂奏：“滇东诸酋平，改设流官，建置开化一府，永定一州。开化府设知府同知经历教授各一，永定州设知州州判吏目学正各一。”下部议行，于是土司之乱略定。先是，水西之乱也，乌撒土酋安重圣安重坤被擒，既而乌撒女酋陇氏又复集众作乱。吴三桂命都统吴应麒、总兵马宁等往剿之。康熙五年八月，应麒等进斩助逆之郎岱土酋陇安藩，及水西土目阿豆等。于是改乌撤土府为威宁府，隶贵州省辖。六年，应麒等生擒陇氏，及其党余，蛮疆复定。康熙八年，云南阿戎作乱，云贵总督甘文焜遣兵攻之，杀敌百余人。复聚踞阿鲁山云南边境山名，在番州土司界，副将冶秉忠阵斩阿戎，擒杀七百余，逆党悉平。土司之民，本属苗族，梗顽不化，叛服无常。地方官若不能善为监视，则祸乱立见，此不独康熙初为然也。
三粤闽之戡乱
先是，顺治八年，尚可喜率师入粤，奠定两广，明桂王穷蹙于南宁土司。其后桂王被擒，两广间之遗师亦略尽。虽间有举兵倡义者，亦不过仓卒乌合，或海盗入掠而已。今摭拾康熙初粤海之事略述之。顺治十八年，萧国隆据武定屯，起兵略广肇二府。平南王尚可喜遣兵水陆进剿，九月平武定十三处，国隆穷迫投水死。广肇地方悉平。康熙二年，福建延津等处，王铁佛起事。延津等处皆高山峻岭，铁佛依险结寨，总督李率泰遣兵三路攻之，生擒铁佛等六十六人，均处斩。是年十二月，尚可喜奏剿蜑贼，擒伪恢粤将军周玉，与伪军制林辅，斩首二千六百余，焚船一百三十一艘。先是，顺治时，蜑户有周玉者，缯船数百，三帆八棹，冲涛若飞，可喜署为游击。十八年，议沿海迁界，并尽撤缯船归港汊，徙其众于城邑。王遂纠党入海，自称恢粤将军，破顺德。可喜破斩其众，复剿其余党于柬浦，海岛遂平。三年八月，福建官兵会剿茶仔畲山，生擒为首余角。广西总督屈尽美，剿平恭城县猩贼，擒逆首黄天贵附近猺寨，相率归降。四年，潮州总兵许龙，以舟师抵碣石，叛首苏利，势穷就抚，获其船九十余艘《东华录》康熙四年二月己未，广东潮州总兵许龙奏，舟师直抵碣石，逆贼苏利，势穷就抚。然三年九月丙午，广东总督卢崇峻则奏：“擒斩贼首苏利。”两说矛盾，不知何故!注此待考。既而玄烨以苏利就擒，免地方各官因此案所得之罪，上谕有曰：
苏利反叛，地方官多罣罪戾，今思苏利以投诚居住内地，仓卒叛乱，与外来贼寇，失于防御者不同。且当苏利反叛之际，该省王及将军总督，即以本省兵力剿灭。其系苏利反叛一案，凡地方大小官之罪，俱着宽免。
八年蛋户之叛者，党窜于柬浦海岛。游击佟养谟奋剿，擒其魁谭琳高。蛋户黄明初等，驾船在马流门一带接济粮米，拖沙喇哈等搜剿，斩其党四百。时广东屡有盗乱，兵临其地，辄自处分，而不解巡抚提审，间或伤害良民，广东巡抚王来任因奏言：
粵东盗贼窃伏，兵临其地，辄称尽行剿洗，容有捕获，或称负伤难行，或报已经斩首，从未有解审者。且善恶杂处，未必尽皆附盗。请严敕官兵，俘获贼犯，务必解审，以便根究余孽，亦须分别善恶，勿得妄害良民!
部议允如所奏，禁官兵不许妄杀良民，违者并罪其长官。至是粤乱稍息。闽粤之乱，盖受郑氏之影响，郑氏衰，而闽粤亦稍稍平复矣。
第十七章 三藩之乱
六十七 三藩之乱原
一三藩之建始及其势力
康熙初，明宗室之偏安江南者，已荡灭无遗；其遗臣之奔走号召，以恢复为志者，独台湾郑氏而已。海内郡县，皆已一统，然开创诸将，分镇封土，握兵马财赋之大权，隐如敌国。及玄烨亲政，渐欲定成中央集权之制，知藩镇强大，终非朝廷之福，阴拟除之。及移藩撤藩之论起，而三藩之乱遂作。初，清人之占据北京也，东南尚为明之宗室所据有；故令大学士洪承畴经略五省；而以定南王孔有德循广西，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仲明循广东，平西王吴三桂循四川及云南：皆以明朝故臣，领所部绿旗兵；外以借其招徕，内以补八旗兵力之不足。耿仲明以顺治六年七月，道死于江西吉安；而孔有德亦以九年李定国之攻，自裁于桂林。有德无子，爵除；而仲明子继茂袭封。及南方略定，承畴偕宗室托洛，信郡王多尼率八旗兵还京师；而诸王各率所部，留镇一方。于是三桂王云南，可喜继茂王广东。寻徙继茂王福建，继茂卒，子精忠嗣。是为三藩并建之始。三藩中，耿尚所属，各十五佐颂，绿旗兵各六七千，丁口各二万；而三桂则藩属五十三佐领，绿旗兵万有二千，丁口计数万。故以三桂为最强，其功亦最高，而清廷之恩礼，亦最侈。三桂破流寇，定陕川，入滇，执明桂王于缅甸，又平水西土司，四方精兵猛将，多归其部下。计五丁出一甲，甲二百设一佐领，积五十佐领，辖以左右都统；设前后左右援剿四镇，分十营，每营兵千有二百。以吴应麒、吴国贵、夏国相、胡国柱等为都统，以马宝、王屏藩、王绪等十人为总兵。方其入滇之始，军书旁午，清廷假以便宜，云贵督抚，咸受节制。用人不受吏兵二部之掣肘，用财不受户部之稽核，其所除授，号曰西选选用文武官，本吏、兵二部之职；三桂欲市恩于人，每以藩府龙凤下批咨部，曰：“某为某守令，某为某参游。”虽部选已定，例必撤回，而用藩府所咨选者，号曰西选。西选之官遍天下，此系《圣武》记说，孟森谓：“当时所论三桂任官之不法，亦不过谓所辖云贵省内缺官，任意指调他省及京朝之员充补，非他省缺官，三桂辄遣员来补也。”而西选之官莅任，即督抚大臣，亦改容加礼；盖惟恐得罪藩府也。顺治十七年，部臣奏计：云南省俸饷，岁九百余万，除召还满兵外，议裁绿营兵五分之二。三桂谓边疆未靖，兵力难减，于是倡缅甸水西各役以自固。加以闽粤二藩，运饷岁需二千余万，近省挽输不给，一切仰诸江南。绌则连章入告，赢则不复请稽核。天下财赋，半耗于三藩。御史郝浴杨素蕴，庆阳知府傅宏烈先后奏劾其不法，而清廷固畏惮之，反晋封为亲王。浙人吕黍子因言于三桂曰：“王权尊威重，致使傅郝参劾。盍营园亭，多买歌童舞女，使朝廷弗疑?”三桂因造安福园于府左，历三年而成。与吴复庵等弹琴赋诗，徜徉其间。又买吴伶年十五者四十人，为一队，造各色哆哕甲带，费数十万金，其奢靡如此。长子应熊，尚主为额驸，恩礼优渥，亚于亲王。及康熙六年，三桂以目疾辞总管，罢其除吏之权，而兵饷尚不赀。又自以功高，朝廷终不夺其分土，益固根蒂。踞桂王五华山旧宫为藩府，增崇侈丽；尽括沐氏旧庄七百顷为藩庄，通使达赖喇嘛，奏互市茶马于北胜州。于是西番蒙古之马，由西藏入滇者，岁千万匹。假濬渠筑城为名，广征关市，榷盐井，开矿鼓铸，潜积硝磺，重敛土司金币，厚自封殖。又以连年战争，幕府故旧，散亡殆尽，乃择诸将子弟，及四方宾客资性颖敏者，授以黄石兵书，武侯阵法，以备将帅之选。散财结士，人人得其死力。专制滇中十余年，日练士马，利器械，水陆冲要，遍置私人。子应熊居京师，朝廷巨细，无所不悉。以是根蒂既固，异志益坚。尝诡报蒙古侵掠丽江中甸地，及调兵往，又称寇遁，挟边防以自重，而不轨之心，亦渐露矣。先是，福临卒时，三桂入临，虑廷议见留，乃提兵远道，络绎启行。三桂未至，前驱在燕者，人马塞途，居民走匿。清廷恐其为变，令于京城外搭厂设祭，成礼而去。久之，三桂自以滇中形势，南扼黔粤，西控秦陇；财用富饶，兵甲坚利；而且治军严整，号令肃然，屯守攻战之宜，无不悉备。乃复伪为恭敬，虚怀延纳，将士乐为之用，民心亦翕然归附，强藩雄镇，咸受其笼络。久必为变，识者早固知之矣。
二尚耿之横虐与撒藩之议
可喜老病，以兵事属其子之信。之信酗酒嗜杀，所为多不道：深宫静夜，无以解酲，即以佩刀刺杀其侍者，虽宠爱所勿惜也。喜畜犬，筑居设监，出必塞途，居民避匿；令左右割肉啖犬，肉尽而止。可喜之宫监传命至，见腹大，曰：“此中必有奇宝!”即剸刃于腹而毙。尝缚可喜之堂官王化，曝酷日中，自辰至酉，百计规脱。可喜知之，呼之信至，予杖三十，而恶凶已甚。浙人金光，多智数，从可喜入关，从定楚粤，多与密议。乘间言于可喜曰：“安达公刚而多虐，勇而寡仁，若以嗣位，必不利于社稷，请立之孝。”可喜深然之，然犹豫终未决。光恐谋泄，反曲事之信。凡凿山开矿，煮海鬻盐，无不穷极其利；于是平南之富，甲于天下，而光之橐，亦充然矣。后台湾郑锦下东莞，守将赵天元谢厥扶，以舟师迎降，乘势欲袭广东。之信与父计，杀光以谢郑氏曰：“向之抗衡上国者，皆光为之也。”自是之信益酗横于粤；而耿精忠亦以税敛暴于闽。精忠气体伟岸，生有异表，少长宫壶，不知祖父缔造艰难；继位后，日与宵小为伍。而群不逞之徒，復煽以邪谋；因谶纬所载，有“天子分身火耳”之谣，谓“火耳者，耿也。天下有变，据八闽以图进取，必可以得志”。劝令部署将士，以待时变，于是精忠遂蓄异志。康熙十二年三月，尚可喜既受制于其子之信，虑不得自全；乃疏请归老辽东，留子镇粤，冀见玄烨得自陈。是时玄烨亲政已数年，习知中外利害，与前代方镇得失，数思有以变置，而审慎未发。至是，议政王大臣等议谓：“可喜归辽，之信仍带官兵居粤，则是父子分离；而藩下官兵，父子兄弟宗族，亦至分离。今粤省已底定，既议迁移，应将全藩家属兵丁，均行议迁。”三桂及耿精忠闻之，亦于是年七月，疏言：“臣驻滇省，臣下官兵家口，于康熙元年迁移，至康熙三年迁完；虽家口到滇九载，而臣身在岩疆已十六年。念臣世受天恩，捐糜难报；惟期尽瘁藩篱，安敢遽请息肩?今闻平南王尚可喜有陈情之疏，已蒙恩览，准撤全藩。仰恃鸿慈，冒干天听，请撤安插!”以上吴疏“臣袭爵二载，心恋帝阙，只以海氛叵测，未敢遽议罢兵。近见平南王尚可喜乞归一疏，已奉谕旨。伏念臣部下官兵，南征二十余载，仰恳皇仁，撤回安插!”以上耿疏以相尝试。玄烨因令议政王大臣，会同户兵二部确议。时廷议有二派：一谓吴三桂镇守云南以来，地方平定，总无乱萌。今若将其迁移，不得不遣兵戍守，兵丁往返，与三桂之迁移，沿途地方民驿苦累 且戍守之兵，系暂居住，骚扰地方，亦未可定。应仍令吴三桂镇守云南。一谓三桂既疏请安插，应将所属官兵家口，均行迁山海关外，酌量安插。云南地方，有土司苗蛮杂处，宜暂遣满洲官兵戍守。而户部尚书米思翰、兵部尚书明珠、刑部尚书莫洛等，力主后说，主张撤藩。玄烨以三藩蓄谋已久，不早除之，且为巨患。况其势已成，撤亦反，不撤亦反，不若先发制之。又念三桂子及精忠诸弟，皆宿卫京师，或无能为变。于是徙藩之议遂决。
三吴三桂之发难
撤藩之议既决，清廷因命侍郎折尔肯，学士傅达礼往云南，户部尚书梁清标往广东，吏部右侍郎陈一炳往福建，经理其事。玄烨更手诏谕吴三桂曰：
自古帝王平定天下，式赖师武臣力。及海宇宁谧，必振旅班师，休息士卒；俾封疆重臣，优游颐养，赏延奕世，宠固河山，甚盛典也!王夙笃忠贞，克摅猷略，宣劳戮力，镇守岩疆；释朕南顾之忧，厥功懋焉!但念王年齿已高，师徒暴露，久驻遐荒，眷怀良切。近以地方底定，故允王所请，搬移安插。兹特遣礼部侍郎折尔肯，翰林院学士傅达礼，前往宣谕朕意，王其率所属官兵，趣装北来，慰朕眷注：庶几旦夕觏止，君臣偕乐，永保无疆之休!至一应安插事宜，已饬所司饬庀周详，王到日，即有宁宇，无以为念!
三桂本以功高自负，意朝廷终不夺其分土，自当优诏慰留，如明沐英世守云南故事。及是令至，全藩震动，反谋益急。谅清廷诸将，无足当己者，惟难于举兵之名；欲立明后以号召天下，则缅甸之役，何以自解。且以滇蜀阻隘难进，非举兵之地，拟行至中原而后发。因阳为恭顺，阴事部勒，禁遏邮传，屡迁行期。巡抚朱国治及傅达礼等问何日起程，三日一次，俱答缓商。十一月十五日，国治与达礼等同见三桂。国治曰：“三大人候久，王若不搬，三大人自去回旨了。”三桂[赤頁]颊大骂曰：“咄咄!朱国治，汝贪污小奴，不容吾住耶?”国治曰：“巡抚贪在何处?”三桂曰：“汝还强口，汝前索大理知府冯苏银三千两，是向我所借。其屡年贪污狼藉，多出我家，现有日历可查。”达礼曰：“请王息怒，此事与巡抚无干。”遂辞出。国治与司道议：“朝廷封疆与百姓生灵，所关不小，宜急上疏，请停搬运。”达礼曰：“吾辈奉旨，何以复命?”众议达礼先归，尔肯等留滇。又二日，国治犹豫不敢上疏，达礼行未百里，为守口官所阻，仍还城中。二十一日，三桂集藩下官属于殿上，发兵缚国治于市，杀之。自称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以明年为周元年，蓄发易衣冠，旗帜皆白。移檄远近，谓与明室复仇，其辞曰：
原镇守山海关总兵官，今奉旨总统天下水陆大元帅，兴明讨虏大将军吴，檄天下文武官吏军民人等知悉：本镇深叨大明世爵，统镇山海关。惟时李逆倡乱，聚贼百万．横行天下，旋寇京师。痛哉，毅皇列后之宾天!惨矣，东宫定藩之颠踣!文武瓦解，六宫纷乱，宗庙邱墟，生灵涂炭，臣民侧目，莫敢谁何!普天之下，竟无仗义兴师，勤王讨贼者，伤哉国运，夫复何言!本镇独居关外，矢尽兵穷，泪干有血，心痛无声!不得已，歃血订盟，许虏藩封，暂借夷兵十万，身为前驱，斩将入关，李贼遁逃。夫君父之仇，不共戴天，必亲擒贼帅，献首太庙，始足以对先帝之灵。幸而渠魁授首，方欲择立嗣君，继承大统，封藩割地，以谢满酋。不意狡虏逆天背盟，乘我内虚，雄据燕京；窃我先朝神器，变我中国冠裳；方知拒虎进狼之非，莫挽抱薪救火之误!本镇剌心呕血，追悔靡及，将欲返戈北伐，扫荡腥羶，适遇先皇之三太子，太子年甫三岁，刺股为记，寄命托孤，宗社是赖。姑饮血隐忍，未敢轻举，故避居穷壤，养晦待时，选将练兵，密图兴复，迄于今日，盖三十年矣。兹者，虏酋无道，奸邪高张，道义之儒，悉处下僚；斗筲之辈，咸居显职；山惨水愁，妇号子泣；以致彗星流陨，天怒于上；山崩土裂，地怨于下。本镇仰观俯察，是诚伐暴救民，顺天应人之日。爰卜甲寅之年正月元旦，恭奉太子，祭告天地，敬登大宝，建元周咨。
先是，三桂得撤藩诏时，谕其属，将行，须谒永历陵。先期召集诸将，谓之曰：“别故君，当以故君之衣服见。”指其首曰：“我先朝曾有此冠乎?”指其身曰：“我先朝曾有此衣乎?老臣且易服以祭，诸君其预图之!”诸将皆曰诺。乃下令三军，择某日启行，趣使臣先发。至日，各具汉官威仪，集陵下。三桂易方巾，素服，酹酒山呼，再拜恸哭，伏地不能起，三军皆哭，声震如雷，人怀愤懑，盖反谋已成矣。至是，举兵反，以复明为口实。三桂果有复明之志与否，当不待智者而后知已。清贝勒尚善答此檄有云：“盖闻殿下以胜国为口实，果尔，则亦人臣之所当然!惟果欲纳忠于胜国旧君，则殿下不宜受我朝之爵土，不宜倒永历之幹戈。既已使旧君无噍类，而自求利达，臣仆于我朝，叠承恩宠；今复回心转虑，纳忠旧君，果何心哉?”而新安处士谢四新亦尝答三桂诗云：“李陵心事久风尘，三十年来讵卧薪?复楚未能先覆楚，帝秦何必又亡秦?丹心已为红颜改，青史难宽白发人。永夜角声悲不寐，那堪思子又思亲!”皆冷讥其行者也。
六十八 三桂变起后之两方攻守大势
一清廷之布置
三桂既叛，贵州巡抚曹申吉提督李本深，云南提督张国柱皆起应之。云贵总督甘文焜闻变，遣弟文炯疏告，度贵阳不能守，惟镇远地势险阻，外可号召荆楚之兵，内可抗扼黔滇之隘，少遏凶烽，事尚可为。因仓卒出贵阳，将十余骑自随，日夕行数驿。十二月初八日至镇远，镇远桥守将江义，已应三桂，文焜挥鞭渡河，抵吉祥寺，义以兵环之。文焜下马叹曰：“封疆之臣，义死封疆，过此则非黔地!”遂自刎死刘健《庭闻录》“公之未显也，曾问终身于朱山人，山人曰：‘一路功名到吉祥。’公被阻，逡巡渡桥，见吉祥寺，愕然曰：‘前定矣。’遂自缢。子国城笔帖式雅图华善从。”张汉撰《甘公祠记》亦云：“先是公问卜，繇云：‘一路功名到吉祥’，公喜无虞也。至镇远，裨将江义夙怨公，执公不得脱，乃自杀及其幼子。是为吉祥寺，始信吉祥之言，凶谶也。”按此预言，传者甚众，朱山人者，即朱方旦也。兵部郎中党务礼，户部员外郎萨穆哈，在黔督理移藩舟马刍粮事务，疾驰十二日，至京告变。既而湖广总督蔡毓荣之疏亦至，举朝震恐。大学士索额图请诛诸臣之建议削藩者，以谢三桂，玄烨不许；惟驰诏止闽粤两藩勿撤。先遣都统巴尔布等率满洲精骑三千，由荆州守常德；命都统珠满以兵三千，由武昌赴守岳州，以阻其东犯湖广之师。命西安将军瓦尔喀率骑兵星夜赴四川，以绝自滇入蜀之路。命都督尼雅翰、赫业席、布根持、穆占、佟国瑶等，分驰西安、汉中、安庆、兖州、郧阳、汝宁、南昌诸要地，听调遣。命顺承郡王勒尔锦为宁南靖寇大将军，总统诸将，率大军进剿。乃下三桂子应熊及其家属于狱，削三桂官爵，公布其罪状曰：
逆贼吴三桂穷蹙来归，我世祖章皇帝念其输款投诚，授之军旅，锡封王爵，盟勒山河；其所属将弁，崇阶世职，思赉有加；开阃滇南，倾心倚任。迨及朕躬，特隆异数，晋爵亲王，重寄干城，实托心膂，殊恩优礼，振古所无!讵意吴三桂性类穷奇，中怀狙诈，宠极生骄，阴图不轨，于本年七月内，自请搬移。朕以吴三桂出于诚心，且念及年齿衰迈，师徒远戍已久，遂允奏请，令其休息，仍饬所司安插周至，务使得所；又特遣大臣前往宣谕朕怀。朕之待吴三桂，可谓体隆情至，蔑以加矣!近览川湖总督蔡毓荣等奏称：吴三桂径行反叛，背累朝豢养之恩，逞一旦鸱张之势，横行凶逆，涂炭生灵，理法难容，神人共愤!今削其爵，特遣宁南靖寇大将军统领劲旅，前往扑灭，兵威所至，克期荡平。但念地方官民人等，身在贼境，或心存忠义，不能自拔；或被贼驱迫，怀疑畏罪，大兵一到，玉石莫分，朕心甚为不忍!爰颁敕旨通行，晓谕尔等各宜安分自保，无听诱胁!或误从贼党，但能悔罪归诚，悉赦已往，不复究治。至尔等父兄子弟亲族人等，见在直隶各省出仕居住者，已有谕旨，俱令各安职业，并不株连。尔等毋怀疑虑!其有能擒吴三桂投献军前者，即以其爵爵之；有能诛缚其下渠魁，及以兵马城池归命自效者，论功从优叙录，朕不食言。尔等皆朕之赤子，忠孝天性，人孰无之?从逆从顺，吉凶判然，各宜审度，勿贻后悔!
十三年二月，复以陕西要地，西控番回，南通巴蜀，特遣刑部尚书莫洛为经略，率领满兵驻扎西安，假以便宜，会同将军总督而行，巡提以下，悉听节制，兵马粮饷，悉听调发。盖玄烨之意，以荆州为根本，扼常德阻东犯，以劲兵驻守四川陕西，遏其进窥西北之路，然后相机进剿，攻取云贵。其揆度形势，了如指掌，故不得谓此役之功，非出于庙堂上也。所谓“兵在千里之外，岂能遥为一一指示”十三年三月谕勒尔锦语者，是玄烨亦欲听诸将之筹策，奈诸将皆非其材耳。
二六省之失陷
三桂既据有云贵，乃遣其部将王屏藩犯四川，遣马宝等自贵州出湖南，以十二年岁除陷沅州，总兵崔世禄被执。明年正月，张国柱，龚应麟，夏国相引兵继进，湖南提督桑额，自澧州走夷陵，巡抚卢震弃长沙奔窜。而巴尔布，硕岱，珠满等兵于二月初旬至荆州武昌，皆畏葸不敢前。于是常德，长沙，岳，澧，衡四府一州，先后陷落，且广布札书，四出煽动。于是广西将军孙延龄，提督马雄；四川巡抚罗森，提督郑蛟麟，总兵谭洪吴之茂；襄阳总兵杨来嘉，皆叛应之。耿精忠闻之，亦于三月举兵反，陷全闽。数月之间，六省尽失，中原动摇，当官者无守志。惟尚可喜镇广东，按兵守臣节。三桂闻湖南已定，乃亲赴常澧督战，驱土司苗猓助军锋，伐黔楚山木，造楼船巨舰，铸滇铜为钱，文曰：“利用”，转川湖之粟以饷军，广布羽翼，号召天下。遣其将吴应麟踞岳州，于城外濬濠三重，设陷坑鹿角，以拒步骑；于洞庭峡口?攒立梢桩，以拒舟舰。而澧州、石首、华容、松、滋皆布重兵为犄角。清兵云集荆、襄、武、宜诸郡，无敢渡江撄其锋者。三桂不于此时决策进取，不得谓非失计也。当时其部将有谓宜疾行渡江，全师北进者；有谓宜直下南京，扼守运河，以绝南北粮道者：三桂皆不从。盖三桂以子孙并质京师，冀免其诛；又年老持重，不欲轻去云贵根据；故当发难之日，尝以疏付撤藩使者折尔肯还奏，有所陈请。及既得湖南，又下令诸将，毋得北进，冀清廷裂土议和，画江为国。并使西藏达赖喇嘛奏言：“三桂若穷蹙乞降，可宥其死；倘竟鸱张，不若裂土罢兵。”玄烨深恐三桂狙诈，不欲苟且息兵；故一面谕勒尔锦严加儆备，毋堕其谋；一面严斥喇嘛，不许其请《东华录》十四年四月乙卯敕曰：“朕思自太宗文皇帝世祖章皇帝至今，遣使往来，恩礼无间，喇嘛素崇信义，必如所奏而行。故遂以达赖台吉等进兵滇省之故，晓谕两省。及达赖台吉奏以松潘路险，未进四川，喇嘛又奏言：‘蒙古兵力虽强，难以进边，纵得城池，恐其贪据，且西南地热，风土不宜。若吴三桂力穷，乞免其死罪，万一鸱张，莫若裂土罢兵。’吴三桂乃明时微弁，父死流贼，摇尾乞怜，世祖章皇帝优擢封王，其子尚公主，朕又宠加亲王，所受恩典，不但越绝朝臣，盖自古罕有。吴三桂负此殊恩，构衅残民，天人共愤。朕乃天下人民之主，岂容裂土罢兵?但果悔罪来归，亦当待以不死。”是喇嘛罢兵之请，已在应熊死后一年矣。且先已于四月赐三桂子应熊及其长子世霖死，以绝三桂之妄想，而乱其志。三桂闻之，惊曰：“上少年，乃能是耶?事决矣!”旋又命贝勒尚善为安远靖寇大将军，助勒尔锦分讨岳州。尚善至，移书三桂，略言：
王以亡国余生，乞师我朝，殄歼流寇，为国雪耻，为父复仇，感激圣恩，倾心报国。蒙恩眷顾，列爵分藩，荣施后嗣，迄今三十余年矣。而末路晚节，复效童昏，顿丧初心，自取颠覆，窃为王不解也!何者?王借言兴复明室，则曩者大兵入关，奚不闻王请立明裔?且天下大定，犹为我计除明后，剪灭明宗，安在为故主效忠哉?将为子孙计，创大业，则公主额驸，曾偕至滇，其时何不遽萌反侧?至遣子入侍，乃复背叛，以陷于戮，可谓慈乎?如欲光耀前人，则王之投诚也，祖考皆膺封赐，今则坟茔毁弃，骸骨遗于道路，可谓孝乎?为人臣仆，迭事两朝，而未尝忠于一主，可谓义乎?不忠，不孝，不义，不慈之罪，躬自蹈之，而铲逞志角力，收复人心，犹厝薪于火而云安，结巢于幕而云固也。谚言：“老将至而耄及之。”王非老悖，即当输诚悔罪，圣朝宽大，应许自新，毋蹈公孙述彭宠故辙。赤族湛身，为世大僇!
三桂不答。分兵一由长沙出江西，一由四川窥陕西。其出江西者，分扰袁州，陷萍乡、安福、上高，与耿精忠之兵合，陷三十余城。清命安亲王岳乐为定远平寇大将军出江西；又以简视王喇布为扬威大将军，统师镇江南；以贝勒洞鄂为定西大将军，与莫洛由陕攻蜀；康王傑书为奉命大将军，贝子傅喇塔为宁海将军，由浙讨闽；而广西孙延龄，则令尚可喜及总督金光祖由粤东进兵讨之。且谕岳乐：“以湖南一隅，四方群寇所观望，今荆州兵未能渡江，岳州城坚难骤进，宜由袁州直取长沙。长沙一破，贼势瓦解，荆州大兵，即可乘机进攻。”玄烨指挥甫定，而陕西提督王辅臣，又以是年十二月举兵宁羌，遥附三桂。于是东西响应，其势益张。
三陕甘之骚动及王辅臣之降
先是清廷以四川叛乱，陕甘摇动，当严为警备，乃使大学士莫洛率绿营步兵，驰往经略；使贝子董额率满骑继进。而三桂将王屏藩骁勇善战，与西安将军瓦尔喀相持川北，数出偏师绝饷运，断栈道，劫粮艘于略阳，清军遂由保宁退至广元。缺饷两月，总兵王怀兵标兵四千哗变；辅臣阴生异志，以索饷为名，鼓众杀莫洛于宁羌。陕西之变遂作。辅臣为三桂养子，山西大同人，明季为盗，号马鹞子。顺治五年，从姜瓖叛，六年，阿济格围大同，辅臣降，隶正白旗汉军，授侍卫。十六年，云南既定，三桂奏授辅臣援剿右镇总兵。康熙十三年，辅臣遣子继贞首三桂召降书，得旨嘉奖，封三等子。时湖南四川皆陷，奉命从勒尔锦征湖南；旋莫洛经略陕西，奏留辅臣仍驻平凉，随大军进征四川。辅臣疏请入京，玄烨以边疆正资弹压，谕俟乱平来京。辅臣又请入湖南，玄烨亦未许。寻莫洛统诸将征四川，与辅臣马二千。辅臣谓经略尽调我良马，以疲瘠者与我，欲置我于死地；将以激众怒也。行次宁羌，两营距二里许，辅臣潜布健儿截要隘，纠众逼莫洛营，噪以马羸饷缺。莫洛遣从者抚慰，辅臣突前，炮矢齐发；莫洛自出督战，中鸟枪殁。变报达京师，玄烨恐人心震动，又以诸将不遵指授，互相观望，迁延不进，以致三桂得据江南；欲亲至荆州，相机调遣。诸大臣议复：京师根本，不宜轻出。亲征之议遂寝。而令署副都统鄂克济哈星夜赴西安，又令尚善等克期决战，攻复岳州，冀以和缓人心。先是董额奉命继进，迟延绕道，致莫洛孤单遇变。及辅臣变起，以余众踞略阳，而董额逡巡不敢击，尽退诸军困守西安。玄烨以陕西一变，西北动摇，欲致辅臣降，乃遣其子继贞斋敕往谕之曰：
尔自大同隶于英王后，归入正白旗，世祖章皇帝知尔赋性忠义，才勇兼优，拔于俦伍之中，置之侍卫之列。继随经略洪承畴进取滇黔，果能殚心抒忠，茂建功绩，遂进秩总戎。迨及朕躬，以尔勋旧重臣，岩疆攸赖，特擢秦省提督，来京陛见，面加讯问，益悉尔之忠贞天禀，猷略出群，朕心深为嘉悅，特赐密谕，言犹在耳，想尔犹能记忆也!去冬吴逆叛变，人怀观望，尔独首倡忠义，举发逆札，遣子继贞驰奏。朕召见尔子，面询情形，愈知尔之忠诚纯笃，果不负朕知。疾风劲草，于今见之!……经略莫洛奏请率尔入蜀，朕以尔与莫洛和衷共济，毫无嫌疑，故令尔同往建功。兹兵变之后，面询尔子，始知莫洛与尔，心怀私隙，颇有猜嫌，致有今日之事。则朕之知人未明，俾尔变遭意外，忠荩莫伸；咎在朕躬，于尔何罪?朕之于尔，谊则君臣，情同父子，任寄心膂，恩重河山。以朕之倦倦于尔，知尔之必不负朕也。至尔所属官兵，被调进川，征戍困苦，行役艰辛，朕亦悉知。今变起仓卒，情非得已，朕惟加矜恤，并弗致谴。顷已降谕，令陕西督抚招徕安插，并遣尔子往宣朕意。恐尔尚怀犹豫，兹特再颁专敕，尔果不忘累朝恩眷，不负平日忠忱，翻然悔悟，敛戢所属官兵，各归队伍，即领率仍归平凉原任。已往之事，概从宽宥。或莫洛别有变故，亦系兵卒一时愤激所致；并不追论。朕推心置腹，决不食言，勿心存疑畏，有负朕笃念旧勋之意!
辅臣得敕，具疏附祝表正上奏，而留继贞勿遣。又使其党据秦州而自归平凉，三桂闻之，急给辅臣犒师银二十万两，铸印曰平远大将军陕西东路总管。又令王屏藩、吴之茂由汉中出陇西援应。遍布檄书，要约党附，固原定边等将从反，而土寇羌番亦蜂起。时荆州夷陵赴援之兵，及保宁引回之兵，尽集西安；诏分千人赴守兰州，千人赴守延安，董额及总督哈占皆留兵不遣。于是十四年，秦州、兰州、巩昌、定边、靖边、临洮、庆阳、绥德、延安、花马池相继失。辅臣使其党分据各郡，陇右皆陷；惟甘肃提督张勇，总兵孙思克、王进宝、陈福斩使缴札，故河西及陕西得保全。董额督诸将复秦州，进攻平凉。张勇遣诸将复兰州延巩诸郡，自守巩昌秦州，以隔蜀陇敌人相通之路；清以勇为靖逆将军，便宜行事。辅臣与董额相持一年不下，又旁煽宁夏标兵杀提督陈福。清遂遣天津总兵赵良栋自京疾驰赴宁夏。是冬，兴安兵亦叛。十五年，乃命大学士图海为定远大将军任西征事，节制董额以下诸军。三桂方遣王屏藩、谭洪、吴之茂等三路犯秦陇，欲与辅臣合，并令云南土司陆道清率苗猓千人，人平凉助守。图海至，督诸将一战，大败辅臣等于平凉城北，夺其虎山墩，断其饷道，俯瞰城中，以炮攻之。辅臣遂以是年六月降，王屏藩等亦遁回汉中。清命图海留陕，而令征南将军穆占率满兵，及平凉降兵，移征湖南，又以栈道不易运饷，敕诸将暂缓进蜀，但守险要，以分其势，俾大兵得专力湖南。于是甘陕之事大定。
四长沙吉安之攻守
初三桂以王辅臣之变，欲取道川陕，人犯京师；乃留兵七万守岳澧诸水口，以拒荆州江北之师；又留兵七万守长沙、醴陵、萍乡，以当岳乐江西之师；而自赴松滋调度，布船于虎渡口上游，截荆岳大兵咽喉。扬言将决荆州夹堤灌城，潜分其众踞夷陵东北之镇荆山，纠王会、杨来嘉、洪福，掠谷城、郧城、均州、南漳，欲以通西北之师。及辅臣败降，王屏藩退还汉中，图海张勇四守要害；而岳乐亦率兵复建昌、广信、饶州。清廷命岳乐趋长沙，而简亲王喇布移军江西。岳乐乘三桂西上，由间道袭破袁州，自醴陵攻萍乡，斩首万余。夏国相弃城走，三桂削其职。岳乐进攻长沙，湖南震动。三桂既不得志于西北，又闻长沙急，乃由松滋回军，自将援之，屯隔江岳麓山。使胡国柱守城中，马宝王绪营城外，掘重濠，布铁蒺藜，列象阵，尽调夷陵南漳诸将，合力拒守。玄烨以三桂并兵守长沙，其湖北各路，守备必虚，命荆岳兵渡江急进。于是勒尔锦败其众于公安之虎渡口澧水入江之处，察尼败其众于澧州之太平街，尚善遣舟师入洞庭，克君山，获舟五十艘。时三桂下游兵少，苟清军长驱直进，则澧州常德湘阴可以迎刃而解，夹攻长沙。乃诸军迁延不进，又不力扼虎渡口。故未几松滋上游舰队来援，荆州军复遽借口溽暑引还。尚善亦未能断其饷道，而江湖之险，复为三桂所有。三桂又使其将高大节刘健《庭闻录》作高得捷，今从《平定三逆方略》出醴陵萍乡，以断岳乐后路；喇布顿兵南昌不援，屡诏趣之，始赴军。大节骁勇善战，所将选锋四千，以少击众，清师辄挫。尝以百骑攻清军于大觉寺，斩将搴旗；又以少兵攻敌于螺子山，喇布及将军布尔根皆仓卒弃营走，大节入营纵饮，饱掠而归。初大节既陷吉安，使其党韩大任守之，而自率所部出战，寻大节与大任不相能，屡为所谗，大节愤死。大任不敢出战，吉安遂为清师所围。十六年春，吉安粮且尽，三桂遣马宝王绪以兵九千援之，大任疑不之信；宝师至，阻水，城中寂然无一炮相应，亦疑不敢进，遂引还湖南。喇布遣兵二万追击，为马宝连败。四月，大任不能守，率众宵遁，兵步行渡河，清师闻其鼓炮，以为劫营，尚惊扰达旦，不敢追击；于是大任复合土寇踞宁都乐安间。清廷乃诏江西绿旗兵，听总督董卫国调遣。会闽粤告捷，耿精忠尚之信先后反正，而大任亦走降康王傑书于福建，大任之所以不降于赣，而降于康王傑书者，则孙旭为之也。先是，旭以周发祥耿精忠将乐灿之参军，灿败于建昌，发祥以残卒千人归大任荐，为大任幕客，遂用事，权倾一军。清兵围城，岳乐喇布皆招降，大任犹豫。时傑书偕闽督姚启圣经略福建，旭欲大任就启圣，故诸招降者阻不允。赣州折尔肯遣魏祥来招，旭忌其才，恐大任为所动，则夺其闽约；构祥于大任，大任入其言，怒曰：“二王招我，我且未许；折尔肯乃欲以藩臬为饵乎?”命旭收祥，榜掠惨毒，发祥争之不得，竟杀祥。旭说大任入闽，大任亦以诸招降者前已皆不允，非闽不可就，遂从旭言，降于闽。旭以招降功，议叙，当以道员用。给假归里，一门血属，死无孑遗，庐舍亦焚毁一空；旭自伤，剃发为僧，号谛灰诸书或作谛晖，住持灵隐寺，雍正三年始死云。于是江西遂略定。
六十九 耿尚两藩之叛服及孙延龄
一耿精忠之叛服
初，精忠与福建总督范承谟范文程次子为姻娅晚辈，承谟入觐时，以赞决撤藩事，颇蒙玄烨优渥；及仗钺南来，精忠疑有密敕处分，心中不安，二人渐成仇隙。十二年撤藩议起，三桂变于云南，翌年，诏止靖南勿撤。然承谟察其有异志，计督抚标兵，又与精忠所部习，不足恃，乃疏请增兵以备之。疏上，未及行，或谓承谟曰：“滇氛已及楚矣，盍以备邻封为辞，出据其上游乎?”承谟曰：“彼犹未发，我动则失守而激变，不可为也。”因密檄诸道，令率健儿赴行省，兵未集，而精忠忽叛。精忠诡言海寇至，邀承谟议事，左右知有变，请擐甲以从。承谟谓“众寡不敌时总督标兵只有三千，又多虚冒，按实不过二千而已，而精忠之众，且逾十万，备无益也。”至则藩众露刃相胁，承谟挺身前骂，曰：“狂贼乃敢反耶?”精忠素惮其威望，恐杀之重民怨，乃幽诸土室，绝粒八日，不死。精忠遣巡抚刘秉政说之降。承谟大怒，蹴之仆地，骂曰：“逆臣!不日当就诛，我先褫其魄!”终不屈。先是，总兵曾养性曾受范文程提携，见事急，告承谟曰：“时事不静，请告病去!”承谟曰：“我受命秉钺而来，遑计利害乎?”既而又至曰：“病不必告，亟去，毋及于祸!”承谟曰：“吾生死依之。”卒不去，至是遂被幽。精忠既反，自称总统兵马大将军，效三桂束发易衣冠。铸钱日“裕民通宝”余家尚藏一枚。以都统马九玉，总兵曾养性白显忠三人，为其爪牙，分三路出兵：
一、曾养性出东路，据浙江之温台端州县。
二、白显忠出西路，据江西之广信，建昌，饶州。
三、马九玉出中路，由仙霞关据浙江之金华衢州。
于是沿海震动。精忠又诱潮州总兵刘进忠，使攻广东，约台湾郑经征潮惠。围海澄公黄芳度于漳，执续顺公沈瑞于潮。及赣兵援粤，精忠益使白显忠犯建昌抚赣，以阻清师，内外夹击，声势甚盛。清廷数遣敕使招抚之，悉拒不受。十三年六月，以康亲王傑书为奉命大将军，贝子傅喇塔为宁海将军，赴浙进讨。是秋，养性窥衢州，总督李之芳亲冒矢石，麾众败之，乘胜复义乌、汤溪、寿昌。又遣兵破其众于金华绍兴，饬各路严守，勿迎击。十一月，之芳又乘夜捣之于衢城西沟溪。四十年，傑书亦破养性于金华城外，克复处州。傅喇塔由土才岭间道出茂平岭背，破养性二十五营，复黄岩。养性走保温州，增陴固守，环温皆水，清军不能陆攻，久之不下。而马九玉踞江山、常山、开化三县，连结数十寨，负山阻水，与李之芳相持．会郑经声言借漳泉二府，精忠不许，耿郑遂交恶，经夺其漳，泉，汀，邵诸府。傑书等遂乘势攻九玉于衢州。时九玉众数万，屯九龙山，而分万人营于大溪滩，护挽运。傑书等议先夺其饷道；乃击破大溪滩，复江山县，即以中秋夕，涉河捣九玉营。适遇其来袭之众于江岸，遽炮却之。敌营踞高垒，复桩密，鱼贯而出，不能骤返，炮薄山下歼之。翌日，乘胜火寨，九玉仅以三十骑溃遁，遂复常山，长驱入仙霞关，于是中路师破。是时岳乐驻军江西，使将军希尔根击败白显忠，复建昌饶州，使江宁将军额楚击走徽州土贼，复广信。显忠闻清军入关，声言将趋建阳，断其后路。李之芳遣使说降其二裨将，显忠势孤，亦降。于是西路亦破。傑书既入闽，乃移书精忠，略言：
尔蒙累朝厚恩，世授王爵，正当遇时立功，以承先绪。乃溺于奸计，自取诛夷!圣上念尔祖父之功，凡尔在京诸弟，俱留原职，如旧豢养，复遣尔弟聚忠招抚，不得前进，还京。今大兵屯仙霞岭，长驱直入，攻破蒲城。蒲城乃闽省财赋要地，咽喉先塞，粮运不通，建宁延平，旦夕可下。与其絷颈受戮，不如率众归诚，仍受王爵，保全百万生灵。况郑锦即郑经清书多作锦与尔有仇，尔当助大军，进剿立功，何久事仇人为?
精忠得书，犹豫未决。答言：“自愿归诚，恐部下不从，致滋变患。望赐明诏，许赦罪立功，以慰众心。”会傑书等已下建阳，进次延平，精忠震慑无措，遣子显祚诣军前，献总统印。先杀范承谟以灭口，而后出降，请随大军剿郑经赎罪。曾养性闻之，亦以温州降，郑经遂以翌年为闽师所迫，退守厦门，尽复漳泉诸府，刘进忠亦以潮州降，浙闽遂告平。
二尚之信之叛降
初康熙十年，尚可喜年老，请以子之信佐理军务，之信酗酒嗜杀，既掌兵柄，即营别宅，擅威福，可喜不得出一令。十二年，可喜乞归辽东，即为三藩之乱所由起；然可喜始终无二志。尝执三桂使，奏其诱降之书；又虑之信不可恃，遣次子之孝讨刘进忠于潮，并请以之孝袭封爵。诏授之孝平南大将军，而之信以讨寇将军协剿。清廷深依赖之。十四年，晋封亲王，督抚以下，咸受节制。广东叛者四起，可喜皆遣兵扑灭。会精忠结郑经侵略广东沿海，祖泽清叛于高雷；同时三桂亦遣故广西提督马雄进围肇庆，夹攻可喜，广东十郡失其四。可喜东西受敌，又内制于之信，力不支，因自陈衰病，将不起，乞江西军往援。诏以将军觉罗舒恕及副都统莽依图赴之，军至而之信已变。受三桂招讨大将军号，改帜易服，严兵守可喜府，移檄诸郡。是时尚之孝军惠州，两广总督金光祖及舒恕军高州，莽依图军肇庆；精锐不下二三万，足以合力制之信。而光祖阴受三桂密札，牵制诸军，使不得进。之孝势孤，解兵还广州。之信势大振，且以兵击舒恕军，江西援军遂引还。光祖遂与巡抚佟养巨并降三桂；三桂封之信“辅德亲王”，趣之出师，视为后劲。可喜竟以忧愤，于十五年死。三桂又遣总督董重民代金光祖，巡抚冯苏代佟养巨分守冲要；光祖之信，皆萌悔志，阴通款于江西清军．诏以莽依图为镇南将军，自赣州人广东，受之信降，而又令都统赖塔领漳、汀守兵赴潮州应之。于是江西福建之师，同时入粤，之信遂以十六年六月，唆旧督标兵噪饷，执董重民于肇庆，率军民剃发迎降。七月，三桂遣马宝胡国柱出韶州之攻，莽依图逾岭援韶。韶居五岭脊，为赣、粤咽喉，马宝志在必得。莽依图于城北敌冲，厚增土墙，夜则缒卒出城，浚濠通水，并遣一军据广州饷道。自七月至九月，宝攻城不拔，乃据河西，断清军水运；又列营莲花峰，俯瞰发炮，土墙尽坏；清兵退保土城固守。会江宁将军额楚援至，与城中兵夹击，旧督标兵亦横冲其阵，遂大溃，乘夜追斩无算，河西众亦遁，饷运遂通。十月，追击于乐昌之风门澳，三路仰攻，而猺兵间道袭其后，斩敌二千。于是佟国卿以琼州降，祖泽清以高、雷、廉三州降，并执送三桂之水师将军谢厥扶。于是广东亦略定。
三孙延龄与孔四贞
孙延龄者，定南王孔有德之婿也。顺治初，有德殉难广西，其子庭训被虏，刘健《庭闻录》谓：“有德子士训，三桂之婿，为李定国所僇。”《东华录》：“顺治十六年定南王属下总管官兵李茹春奏：‘定南王孔有德子廷训，顺治九年失陷桂林时，被逆寇掳去。今入云南访问，已于十五年十二月十六日遭李定国惨害，臣随同平西王吴三桂等赴土主庙，迎廷训榇于臣营，容臣扶榇回京。”’止遗一女，名四贞《庭闻录》言名似贞。叶梦珠续编《绥寇纪略》言名思贞。顺治十一年，四贞以父遗榇归京师，清廷给地营葬立碑，令四贞入宫，为太后养女。福临欲册立为妃吴梅村《仿唐人本事诗》四首，全咏四贞事，起首聘就蛾眉未入宫，待年长罢主恩空，二句，即指此事也，四贞自陈有夫，昔有德在日，已许孙偏将龙之子延龄矣。时四贞尚幼，岁俸视郡主。康熙元年，始遣回给配孙延龄，赐第西华门外。广西之再定也，以线国安统众部曲如故，而藩府久虚。福临念有德后无人，并虑孔师无主，乃封四贞为和硕格格，掌定南王事，遥制广西军。延龄为和硕额驸，内辅政大臣，都勒机昂邦，世袭一等阿思尼哈番。延龄美丰姿，晓音律，长于击刺，体劲捷，能超九尺屏风；惟不喜读书，然遇有章奏，令幕友读之，辄能斟酌可否。与人交，必尽其诚，能容人过失。时年二十有六。四贞美而才，自以太后养女，又掌藩府事，视延龄蔑如也。延龄机智深阻，以太后故，貌为恭谨，以顺其意。四贞喜，出入宫掖，力誉其能。由是太后亦善视之，宠赉优渥，亚于亲王。四贞不知延龄以计愚之也。谓其和柔易制，事辄专决，延龄内愈不平，日思所以夺其权。康熙五年，四贞面奏家口众多，费用浩繁，欲就食广西。奉特旨：“查定南王孔四贞于顺治十七年，奉世祖皇帝旨掌定南王事，在京遥制，今可否给与伊婿孙延龄掌管，着议政亲王贝勒大臣九卿科道会议具奏。”诸臣皆以为可。议上，奉旨：“孙延龄受镇守广西将军，其下应设都统一员，副都统二员，即着延龄遴选具奏。线国安年老着休致。”四贞遂请和硕格格仪卫以行，与延龄南下，舟抵淮安，诰封册书至，以延龄为特晋上柱国，光禄大夫，世袭一等阿思尼哈番，和硕额驸，镇守广西等处将军，其妻孔氏为一品夫人。四贞自以为和硕格格已居极品，不从夫贵也，今忽封一品夫人，则仍以妻从夫贵矣。疑延龄嘱内院为之，不惬意，夫妇遂不相睦。戴良臣者，原系四贞包衣佐领，颇负才智，希大用，力荐其亲王永年为都统，而欲己与严朝纲副之。延龄初不许，乃日夜营谋于内，四贞强之而可。延龄虽为请命于朝，而心甚恶良臣；良臣因构难其间，谓延龄独信任蛮子而薄格格旧人。由是夫妇益不合。良臣佐四贞，每事与延龄相左，所用之人，必逐之而后已，延龄竟同木偶，不能复出一令矣。四贞初任良臣，以为尊己，故惟言是听；及其得志，并四贞而藐之，权且渐归于下。广西一军，惟知有都统，不知有将军，并不知有格格。四贞乃大悔恨，知为良臣所弄，仍与延龄和好。然大权旁落，不可复制，三都统益甚专主。延龄积不能平，以良臣僭乱不法事，诉于朝，三都统亦具疏讦之。玄烨命总督金光祖究其事，光祖与严朝纲为至戚，奏延龄御下失宜，良臣等无罪。玄烨疑非实，复令大臣按问，三都统惧得罪，并力以求伸，故大臣亦不直延龄，延龄应坐罢，免议。时康熙十二年也。是冬吴三桂反，玄烨以广西邻贵州，特授延龄抚蛮将军，与巡抚提督守御。延龄既与所部都统不相能，三桂以书诱之。十三年二月，延龄遂召良臣等十三人议事，伏力士掷盏为号，尽缚而斩之；并杀巡抚马雄镇，举兵应三桂。夫清廷之所以羁縻四贞，乃以广西一军尚屹在，线国安辈，惟知为孔氏家将，故以四贞遥领军事，则可以维系之。纳四贞，即所以定广西也。四贞归藩，国安之安然请老，待十年以后，乃复崛强天南，则知非四贞无能训国安者，世祖之欲得四贞为妃，与四贞之不愿，并清廷之不敢相强，彼此皆有利害关系存焉。然四贞既非男子，延龄又系女夫，非孔氏子姓，清廷遂有以构之，而四贞不悟也。戴良臣之离间得行，王永年之挟制有隙，金光祖辈皆奉行中旨，延龄夫妇欲诉于清廷，以求伸理，固知其无能为矣。设非三藩乱起，则定藩当早撤矣。
四广西之战局与傅宏烈
延龄既以桂林附三桂，三桂封为临江王。广西提督马雄，亦定南藩下，为都统之助，恐延龄害己，坚守不下。未几，三桂军至广，雄乘势以柳州应之，三桂以雄为东路总管。于是广西全陷。延龄招致土寇，参以旧军，分设五镇，每镇兵二千，骚掠远近。有傅宏烈者，旧为庆阳知府，以讦三桂不轨事，坐诬谪戍苍梧。及是，欲集兵图恢复，思假其事权，佯受三桂信胜将军之职，人思州、泗城、广南、富川诸±司及交趾界，联络义勇，得五千人。遂移檄讨三桂，从尚可喜军规复肇庆，通款于江西，大为三桂所忌，使马雄害其家百口于柳州，然不能害宏烈。宏烈因以大义利害说延龄，延龄故与马雄有怨，虽共事，而畏其逼己，猜疑日深；而妻四贞又日夜以朝廷恩德为言，劝之反正。延龄意动，因约宏烈往迓清军，至即归降。马雄讦诸三桂谓延龄有异志，当急图之。三桂乃使其从孙世琮，领兵以恢复广东为名，进驻桂林。延龄出迎，叙旧甚欢，及送之辕门，有苗兵数十，突出马首。延龄于棰中出利刃奋击，毙数人，力不支，为所杀。时十五年十二月也．四贞以三桂义女人滇，三桂仍倚以羁縻桂军。至康熙二十一年，三藩之乱已平，乃撤定南藩属，分隶八旗汉军，麻勒吉率之还京，孔军至此归结。而四贞入京，为孤豚腐鼠，不过孙氏一老寡妇，无争相取重者矣。十六年，宏烈迎清军于韶，谓“王师但进广东为声援，则广西一面，宏烈可独当之。但当假以虚衔，并颁给各土司印，以便号召”。诏授宏烈广西巡抚，抚蛮灭寇将军，俾增募义兵，便宜行事。命额楚守韶，而莽依图以兵八千赴宏烈于广西，又命尚之信分兵三千助之。尚之信不遣，又不为莽依图具舟舰，师久不集。宏烈遂独领所部兵万余，乘机先进，克梧浔诸郡，所向克捷。惟新兵皆无马，无大炮，屡借于之信不应．十七年，莽依图军至，乃进围乎乐，距桂林百余里。世琮以数万众来援，与清军夹江而营，渡江攻绿营，兵溃，满营隔涨潦不能救。世琮众据河扼饷道，莽依图退梧州，旋就饷德庆。所复郡县皆陷。祖泽清复叛于高州，粤东亦震。诏尚之信讨泽清，并选藩兵万人及潮州标兵六千，付福建都统马九玉，赴援广西。又诏将军舒恕白赣州，额楚自肇庆，兼程进攻；皆未至。宏烈孤军踞梧，十月，敌数万渡江来攻，宏烈战于贺，战于藤，皆不利，敌以三路逼梧。时三桂已死，尚之信始赴援。十八年正月，宏烈莽依图令诸军分布水陆，乘其犯城时，三面夹击，大败之，长驱复桂林．而世琮复围马承荫于南宁。承荫马雄子也，雄死后，以南宁降。世琮围攻数月，几陷，莽依图等倍道援之．世琮悉锐依山列鹿角拒战，莽依图使额楚引前锋兵冲之，自与舒恕麾大军进，预伏兵山后，截其走路，擒斩殆尽。世琮负重伤以数十骑遁，南宁围解。广西尽复。宏烈请率所部兵，随莽依图进取云南，玄烨壮其志，许之；命喇布代守桂林。而承荫所部降兵皆桀悍，十九年，承荫请以七千人分设七营，部议只许五营。于是降兵复变，绐宏烈登舟赴柳城，而袭破其营，执送贵阳。吴世墦诱降，宏烈骂之，遂死。莽依图再赴讨，以劲弩射其象阵，象反奔，阵乱，以铁骑乘之，遂大败。喇布与金光祖军亦分路败敌，俘承荫，至京伏诛。盖自延龄死后，又三载而广西始定云。
七十 三藩之末路
一三桂之称帝及其暴崩
康熙十六年，三桂既失陕西、福建、广东三大援，又失江西，乃使胡国柱、马宝攻之信于韶，使吴世琮攻孙延龄于桂林，以图两粤。其地皆与湖南相唇齿，故急于自救，且图牵制。清命诸将专力攻湖南，十七年，岳乐复浏阳平江，又招降其水师将军林兴珠于湘潭；而将军穆占，亦以陕西荆州精兵至，拔永兴、荼陵、攸县、酃县、安仁、兴宁、郴州、宜章、临武、蓝山、嘉禾、桂阳、桂东十三城。诏喇布进守荼陵。时三桂年六十有七矣。其领地自云贵而外，独有四川湖南及广西之一部而已。又自军兴以来，东西调发，财用渐竭，川湖赋税，不足以供军需，情现势绌，恐四方见轻，诸将解体，欲示威重，以维人心；而其下亦争相劝进。以衡州当兵冲，遂自长沙徙都之，筑坛南岳之麓，以十七年三月朔，郊天即位，改元昭武。改衡州为定天府，置百官，封诸将，造新历，举云、贵、川、湖乡试，号召远近。殿瓦不及易黄，以漆髹之，构芦舍万间为朝房，适大风雨，潦草成礼而罢。衡州民谣曰：“横也是二年，竖也是二年。”以昭字横竖皆两也。初，十四年关陕之变，玄烨欲亲征，驻荆州节制，大臣以车驾远出，恐有讹言奸宄窃发，固请止之。至是，玄烨以诸军旷日持久，复下亲征之令，大臣复以三桂势已穷蹙，无劳远征为请，议未决。会三桂召回马宝，王绪、胡国柱悉锐攻永兴。永兴为衡州门户，相距仅百余里，三桂所必争．据河外营垒，三面环攻，昼夜不息。清都统伊里布，副都统哈克山，相继战殁。前锋统领硕岱等入城死守，喇布居荼陵不敢救，穆占由郴州遣兵来援，亦畏不敢进。城坏于炮，囊土补之，且筑且战，凡二十日濒危者数矣。至八月，而三桂暴卒，诸将解围赴衡州，聚谋迎其孙世墦于云南立之。玄烨始罢亲征之议。三桂既死，诸将聚谋，不知所出，吴国贵复倡北进之议，谓“从前所为皆大误!今日之计，宜弃滇不顾，北向以争天下；以一军图荆州，略襄阳，直趋河南；一军下武昌，顺流而下，经略江北。吾辈勿畏难，勿恤死，宁进死，毋退生，殊死决战，剜中原之腹心，断东南之漕运，即今不能统一，黄河以南，我当有之。”诸将俱重滇，马宝首梗议，一唱百和，计遂不行。十月，世墦至衡，始发丧即位，改元洪化，迎柩还滇。
二三桂死后之形势
世璠既立，不敢留衡州，退居贵阳，恃川、湖、广西为屏蔽。然自三桂没，部下失措，无能定攻守之策者，清军势益振。于是湖南则安亲王岳乐，广西则傅宏烈，莽依图，赖塔，四川则平凉提督王进宝，陕西提督赵良栋，皆累战累捷。十八年正月，遂复岳州。时贝勒尚善已死，以察尼代统其军，而令贝勒鄂鼐统舟师。初，岳州恃湖为险，军粮皆取给于湘阴常德，清舟师仅营君山，吴军往来自如。冬令水涸，清楼船不能人，吴军驾小舟出没湖中。至是水师乌船百艘，沙船四百三十八艘皆造成，配兵三万。降将林兴珠献策：以其半泊君山，截常德之道；以其半泊扁山，香炉峡，布袋口诸处，并沿九贵山立陆营，以断长沙衡州之道冬令水涸，则决新堤，灌水通舟。水陆绵亘百里，三桂援军不敢进。吴应麒使其党驾巨舰二百，乘风犯柳林，清舟师掉轻舟飞越其船，炮毁过半，又败其众五千于陆石口，饷运遂不继。清军又纵反间离其党，应麒以疑杀杜辉等数将。于是总兵三人以舟师降，应麒溃围走常德，寻复弃城遁．岳州既复，勒尔锦亦率师自荆州渡江，夷陵澧州相继降，常德长沙亦下。岳乐由长沙进衡州，吴国贵夏国相等南遁。穆占追败国贵于永州。时湖南上游，惟辰州之辰龙关，与武冈之枫木岭为人黔要路，皆天险．吴国贵马宝踞武冈，胡国柱等踞辰州。岳乐攻枫木岭，傅宏烈由后路断其饷道，清军奋击，炮殪国贵，其众遂溃走，遣彰泰追败之，遂复武冈。察尼攻辰龙关，径狭箐密，仅容一骑，胡国柱跨隘口立五营以拒，相持逾年，始由间道袭破之；遂克戶州、沅州，国柱走贵阳。是为湖南入滇黔之师。是年，吴世琮亦败死于广西，清命大将军赖塔由南宁进云南，连败何继祖二万众于安笼所及黄草坝。是为由粤人滇之师。先是，关陕之定也，图海孙思克皆密奏暂缓进汉中，玄烨不许，而赵良栋王进宝力任取蜀。汉中全仰四川兵饷，白三桂死，谋策日乱，汉中饷援不继。于是进宝复凤县武关，王屏藩退守保宁，进宝以三路兵趋之。十九年正月，败其众二万于城外锦屏山，夺桥以进，屏藩自缢死；吴之茂等被擒，遂乘胜复顺庆。而赵良栋由略阳进克阳平关，渡白水江，复龙安，浮渡明月江，亦以是月克成都，降其将军以下官百余，又败胡国柱于建昌。而图海亦复兴安，将军佛尼勒等复永宁马湖，湖广提督徐治都败杨来嘉于巫山，复夔州重庆。于是四川略定。会是秋谭洪等复叛，乃诏王进宝留镇四川，赵良栋以勇略将军兼云贵总督统川师进捣。是为由蜀入滇之师。十九年三月，诏岳乐久劳于外，克歼强寇，令先率大兵之半凯旋；其蒙古宁古塔乌拉之兵全返。玄烨亲迎之芦沟桥，如顺治中劳信郡王多尼之例。以贝子彰泰代为定远平寇大将军，进取云贵。又以云贵山地，皆绿营步兵居前，满骑继后；特命总督蔡毓荣为绥远将军，节制汉兵先进。三藩之乱，至是遂告一结束，而世璠负嵎，亦不久败亡矣。
三勒尔锦等之得罪
勒尔锦自奉命为大将军，以满汉精兵，进驻荆州；不惟无战守之略，且畏葸不前，老师糜饷。康熙十九年，奉命取重庆，中道径返荆州，上疏自劾。召回京师，诏曰：“当吴逆初叛时，即选满汉精兵，命顺承郡王勒尔锦统之进讨，三月至荆州，不乘贼远来马疲，守备未固之时，渡江扼险，挫其锋锐；俾贼得以其暇据湖南，守要害，犯我夷陵江西，分我兵力；致耿精忠、孙延龄、杨来嘉等相继变乱，老师数载，无尺寸功；惟安坐荆州，索督抚司道馈送。其贝勒尚善、察尼、鄂鼐等攻岳州，奉命以舟师断贼饷道，动以舟楫未具，风涛不测为词；迨长沙大兵已进，尚不乘机夹攻。又简亲王喇布逗留于江右，贝子洞鄂即董额失机于陕西。若非朕运筹决策，力饬水师取岳州，饬岳乐江西军进攻长沙，饬图海陕西军速复平凉，则疆宇几不可问!老师糜饷，误国病民，情罪重大，在他人尚不可原，况王贝勒等国家同休戚之人乎?其令议政王大臣等举我太祖太宗军法，严行议罪!”于是皆削爵籍产，拘禁有差。并将迟延逗留，失陷岳州之都统珠满，失陷镇荆山之贝子准达，失陷太平街之前锋统领伊都勒齐；敌遁空营，饰奏克复之都统巴尔布；岳州饥贼，溃围步遁，不能邀截之辅国公温齐；调援永兴，数月不赴之额驸将军华善；屡次败遁，纵兵攘扰，诈病回京之将军觉罗舒恕；以及左都御史多诺，兵部侍郎勒布等，奉命督理荆州大兵粮饷，擅遁回京；阿范参赞江西军务，副都统绰克托随征广东，托病回京回江宁，皆罪之。又诏曰：“军兴数载，供亿浩繁，朕恐累民，不忍加派科敛；因允诸臣条奏：凡裁节浮费，改折漕贡，量增盐料杂税，稽查隐漏田赋，核减军需报销，皆用兵不得已之意，事平自有裁酌。至满洲、蒙古、汉军，久劳于外，械朽马毙，借贷买补，朕深悉其苦，其迅奏肤功!凯旋之日，所有借贷，无论数百万，俱令户部发帑代还。朕不食言，昭如日月，其宣示中外!”盖既加之以恩，复啖之以利，士奋马腾，始克奏肤功焉。
四三路之入滇
康熙十九年十月，彭泰湖南之师由平越趋贵阳，世瑶偕应麒奔云南，降其文武官员二百余。十一月，复遵义、安顺、石阡、都匀、思南等府；使提督桑格据盘江之险，吴军焚铁索桥而遁。乃令土司龙氏沙氏结浮桥以济，将军李本深降。二十年正月，夏国相、高起隆、王会等，拥众二万，屯平远西南山；又分兵万余，据盘江西坡，天险斜径，螺旋而上。吴军以象迎战，清军迫险，见象即惊溃，蔡毓荣以红旗督战，众奔不能止，死伤甚众。逾二日，毓荣整队复进，国相弃险西走，贵州尽复。贝子赖塔广西之军，亦屡败吴师，人滇，与湖南之师，会于曲靖。分队前进，二月抵云南．世璠使郭壮图率步骑数万，列象阵迎战三十里外。清贝子彰泰军其左，赖塔军其右，自卯至午，五战五进，殊死战。象忽反践其军于金汁河，清以劲骑左右冲之，始大却；进逼城东归化寺，擒斩甚夥。自归化寺列营，亘碧鸡关，为长围数十里。世璠尽移诸将家口于五华山宫城，分门守御，誓必死。数月，临安、永顺、姚安、大理诸路总兵相继降。先是世璠使胡国柱、夏国相、马宝等犯四川，陷泸、叙、建昌、永宁、马湖诸府；又嗾降将马承荫再叛于柳州，谭洪彭时亨等再叛于川东，以分其兵力。至是，城危急，尽调四川兵回救；赵良栋率诸将分路蹑击，或死或降，无一至滇者。世璠复割地乞师于西藏达赖喇嘛，其书适为清军所得，亦不成。九月，赵良栋之师自蜀至，与湘粤军合。初，长围距城远，世璠誓死固守，数月不下。良栋连逾三濠，夺三桥，直薄其城；诸军从之，皆至城下，围之数重。又于昆明池内，横筏施楼橹，以断接济。十月，城中食尽援绝，南门守将潜纳款，启门迎降。世璠冕旒南面服毒而死，时年十六岁，郭壮图方英皆自刎。胡国柱在迤西自焚死。俘大学士方光琛，将军夏国相、马宝等斩之。函世璠首级入京。析三桂骸骨，颁示海内。诸将争取子女玉帛，惟赵良栋严禁军士，并簿籍藩产以献。云贵悉平。班师。诏户部发帑代还军士积负，共费五百六十万金有奇。因大赦天下，沼曰：“当滇逆初变时，多谓撤藩所致，欲诛建议之人，以谢过者。朕自少时，见三藩势焰日炽，不可不撤。岂因三桂背叛，遂诿过于人?今大逆削平，疮痍未复，其恤兵养民，与天下休息!”自十二年冬，三桂以撤藩举兵，数月之间，六省尽失，中原摇动；及辅臣叛而陕甘又亡。三桂之势力，在此为最盛时期．十五年，图海以一战而复关陕，同时傑书等亦败耿精忠三路之师于赣浙，精忠遂降；次年，尚之信亦纳款于泸。三桂之势，遂逐渐衰微。至建号称尊，亦不过晚年自娱而已，不数月而三桂亡矣。三桂亡，而岳州旋失，湖南之根据，遂不可保；屏藩败而四川又亡，饷糈之所出，遂不可继，清以三路人滇，以十九年克贵州，翌二十年复云南。于是为时八载，蔓延十省之大乱，至此而全归底定矣。
五耿尚之结局
先是，尚之信既降，仍怀两端，清廷数命进兵潮州湖南，之信不行。永兴危急，亦坐视不救，后虽出师，辄自引退。总兵时应运，水师游击张瑜出剿，之信密止之，令顿兵不进。三桂死始听调遣，从征广西，驻军宣武。会其弟之孝谋袭藩位，令藩下人张允祥、张士选赴京告之信心怀怨望，放言讪上，及种种不法事。又有都统王国宝者，故之信私人，至是亦助之孝发其罪。而之信母舒氏胡氏，与两广总督金光祖、广东巡抚金儁，亦相继奏列其罪。十九年三月，遣刑部侍郎宜昌阿等驰往按问，之信闻命自武宣还广州，上疏抗辩。诏令至京对簿。而藩下总兵李天植，与其弟尚之节，怒国宝谗构，诱杀之。事闻，天植之节坐谋反，伏诛；之信遂以是年八月赐死，之孝并坐革职。耿精忠之降也，以请剿海贼，立功赎罪为词，康亲王傑书奏复其爵，及所属官职如旧。清廷乃以精忠弟昭忠为镇平将军，驻守福州；而使精忠率所部从征。旋收复兴化、泉州、漳州，郑经退入台湾，移师征潮州。会尚之信以广州反正，潮州之刘进忠亦降，精忠遂驻守其地。十六年四月，康亲王议令将军赖塔守潮，而撤精忠还福州。玄烨虑其疑惧生变，诏勿撤。十一月，藩下参领徐鸿弼等遣人赴部，首精忠归顺后尚蓄逆谋，列罪状五款；同时昭忠亦以鸿弼首词，具疏人告．玄烨留疏不发。十七年春，召昭忠还京，仍命精忠还驻福州；而密谕傑书，令之自请入觐。十九年八月，精忠入朝，以藩兵授所属都统马九玉辖之。玄烨乃以前此所留之诸疏，下法司勘问。部议黜爵，磔死。然玄烨以九玉尚握兵柄，不欲遽发，命系精忠，待鸿弼等至京对簿。明年十月，清兵平云南，九玉亦解任归旗。于是台官交章言精忠及其党应按律议磔；而大学士明珠、勒德洪亦极言精忠等罪在不赦。于是磔精忠等于市。
七十一 藩镇之废除与战役之评论
一藩镇之全废
初，三桂等以汗马之功，专制一方，渐成尾大不掉之势。玄烨审藩镇之祸，思有以去之，故移藩议起，遂定庙谟，而八载大勋，于焉克成。当时各省疆吏，兵柄久握，亦渐至骄慢。观康熙二十二年谕云：“边疆提镇将军，久握兵权，常来朝觐，则心生敬畏．如吴三桂耿精忠辈，皆以久不朝觐，遂生骄妄。前者广西将军马承荫跪受敕旨，其下惊曰：‘我将军亦跪人耶?’此兵权不可久握之明验云。”自三藩平定后，尽籍藩产入官，充军饷，撤藩兵回京师；而于福州、广州、荆州等处，各设八旗兵驻防；不复以兵权土地，世予臣下。凡亲贵功臣，毕留京师。宗室自亲王以下，至奉恩将军，爵凡九等，有俸有庄田。功臣自一等公以下，至恩骑尉，爵凡二十六等，虽世袭有差，实际上无几微之权势。内外蒙古各王汗，各君其部，世世保塞为臣仆。内地则各省有提督总兵等官，以统绿旗；各要地有将军都统等官，以统驻防八旗。然皆掌兵柄，而不擅财赋，与文臣互相牵制焉。由是前代藩镇之弊亦绝，而中央集权之制，至是渐完密矣。
二关于三藩乱役之批评
玄烨于康熙六年亲政，十二年而三藩之乱役起，当时宿将殆尽，诸将皆非三桂敌。然三藩终归失败者，虽由玄烨之运筹策画，要亦不能不归咎于三桂之妄想苟安，自乱其谋也。三桂飚起西南，诈立明后，当人心未定之时，亦未尝不可号召一时。乃羽檄一布，朱三终杳；甚且食言自帝，反复无常，此一失策也。当极盛之时，清兵畏葸而不敢进，驱众而北，先据武汉，以一支徇下游，据江宁；以一支北向中原，直指京师；关陕既附，蒙乱方殷，狼烟四起，清将不国矣。奈三桂计不出此，徒欲计保万全，画江为国，安可得乎?此又一失策也。清以大兵四布，先灭三桂声援；而三桂军惟以湖南为重，不肯乘时进取。且三桂又以其子应熊故，冀免其诛，欲以和平议款，玄烨窥其意以诛应熊，而三桂之胆落矣。盖三桂本无坚确之计画，故遇事苟且，一至于败。而玄烨之英武明智，则亦可谓为三桂之劲敌也。玄烨当基础未固，六省陷落之时，成此大业，实为清朝最大之幸运。故高宗《御制全韵诗》注曰：“是役也，用兵甫八年，而三逆悉已扫荡。集勋之速，实史册所罕觏!圣祖亲政以后，即成此大功，守成而兼创业，亿万世永承垂裕之恩矣!”魏源论是役战胜之原因曰：“恭读《平定三逆方略》而知其战胜于庙堂者，数端：一则不蹈汉诛晁错之辙，归咎于首议撤藩之人；二则不从达赖喇嘛裂土罢兵，苟且息事之请，力申天讨；三则不宽王贝勒老师养寇之罪，罚先行于亲贵。谕绿旗诸将等，以‘从古汉人叛乱，止用汉兵剿平，岂有满兵助战’?故一时张勇、赵良栋、王进宝、孙思克奋于陕；蔡毓荣、徐治都、万正色奋于楚；杨捷、施琅、姚启圣、吴兴祚奋于闽；李之芳奋于浙；傅宏烈奋于粤；群策群力，敌忾同仇。又任岳乐傅喇塔于宗室，拔图海，穆占，硕岱于满洲，一时开国宿将已尽，诸臣不必皆三桂敌，卒能戮蚩尤于涿鹿，覆豨布于荆吴。其时乱起多方，所在鼎沸，情形日日不同，故中原腹地，皆屯重兵，以备应援：楚急则调安庆兵赴楚，河南兵移安庆，又调兵屯河南以继之；蜀警则调西安兵援蜀，而太原兵移西安，又调兵屯太原以继之；闽警则调江宁江西兵赴闽浙，调兖州兵赴江宁，又调兵赴兖州以继之；使贼渠不得出湖南一步。各边虽乱，而江淮晏然，得以转输财赋，佐军兴之急．而贼惟以一隅敌天下，饷匮财竭，重敛劳怨，遂臻瓦解。且羽书络绎，命兵部于驿递之外，每四百里置笔帖式，拨什库各一；以速邮传，诘奸宄，防诈伪。甘肃西边五千余里，九日可至，荆州西安五日可至，浙江四日可至。每日军报三四百疏，手批口谕，发纵指示，洞的中竅。遵命者罔不摧敌，违机者罔不钝衂，用能指麾臂使于数千里之外，健行默运于八载一日之余！兵多而民不扰，饷费而赋不增。至矣哉!震惊百里，不丧匕鬯，古之聪明睿智，神武而不杀者夫!是知覆蚩尤于涿鹿者，轩皇，非力牧也；禽豨布于荆吴者，高祖，非绛灌也。”康熙二十二年十二月，群臣以大憝既除，请上尊号，圣祖召议政王大臣，大学士，九卿詹事道等官谕曰：“曩者平南王尚可喜奏请回籍，朕与阁臣面议，图海言断不可迁移。朕以三藩俱握兵柄，恐日久滋蔓，驯致不测，故决意撤回。吴三桂反叛，八年之间，兵民交困，倘再延数年，百姓不几疲敝耶?忆尔时惟莫洛米斯翰明珠苏拜塞克德等言应迁移，其余并未言迁移必致反叛，议事之人至今尚多，试问当日曾有言吴三桂必反者否?及吴逆倡叛，四方扰乱，多有退而诽毁，谓因迁移所致，若彼时诿过于言应撤者，尽行诛僇，则彼等含冤泉壤矣。朕自小以三藩势日炽，不可不撤，岂因吴三桂反叛，遂诿过于人耶?贼虽已平，疮痍未复，君臣宜加修省，恤兵养民，布宣德化，务以廉洁为本，共致太平，若遂以为功德，崇上尊称，滥邀恩赏，实可耻也。”群臣再请，复谕：“朕自幼读书，觉古人君行事，始终一辙者甚少，尝以为戒。惟恐几务或旷，鲜克有终，宵衣旰食，祁寒盛暑，不敢少间，偶有违和，亦勉出听断，中夜有几宜奏报，披衣而起。总为天下生灵之计。今更鲜洁清之效，民无康阜之庥，君臣之间，全无功绩可纪，倘复上朕尊号，加尔等官秩，则徒有负愧，何尊荣之有?”其所叙撤藩之初，廷议情状，及藩变以后归咎情状，皆见事由主断。况八年中不罢经筵日讲，极见好整以暇之态度，而又开鸿博科，以抚驭汉人，保全归降叛党，不轻斩刈，此不得不谓玄烨之手段高明，而以二十岁之青年，智勇兼备，宜其大有作为矣。
第十八章 台湾之收服
七十二 郑氏占领前之台湾
一台湾之史略及名称
台湾亘福建海中，袤二千八百里，衡五百里，与旧日之福、兴、泉、漳四府相直。距澎湖约二百里，厦门约五百里。其山起鸡笼，南尽沙马琦千里有奇。惟山西东二面沃野，白海至山，浅阔相均，约各百里．大于琉球，埒于吕宋。自郑氏以前，为马来Malay种生番所据，未尝受中国之统治。隋大业中，虎贲将陈棱，尝一至澎湖，东向望洋而返。《宋史》谓：澎湖东有毗舍那国，即其地也。元置巡司于澎湖，明初废之。《隋书》《宋史》《元史》所谓之琉球，柯绍忞先生谓即今台湾，或乃妄合为一，误莫甚矣见《新元史》。明称台湾为鸡笼山，又名东番，地多深山大泽，聚落星散，无君长，有十五社，社多者千人，少或五六百人。明嘉靖中，倭寇为戚继光所败，遁居鸡笼，恣意焚掠。至是，台湾渐为中国及日本人所注意。而草间求活之徒，无籍可归之氓，趋之若鹜。时外人至者，犹借地于生番，年纳租税以为报酬；及开垦成功，反逐土番于深山中，视为己有。天启二年，荷兰人既据南洋爪哇了ava诸岛为贸易根据地，欲求商港于中国，乃以十七艘之舰队，谋犯澳门。时澳门已为葡萄牙人极东之要地，当荷人来侵，中国兵与葡人合力拒之。荷人不得志，退入澎湖葡语Pescadores，渔夫之义，筑城而守。屡侵沿海，且请得地如葡萄牙，以便通商；明边吏拒之。天启四年，荷人为明军及土人所逼，退据台湾之安平，称其城曰热兰遮Fort Zeelandia。或云：安平当时自成一小岛，与台湾本岛相隔离；而台湾本岛，则因葡语称为摩汝摩沙Ilha Formosa。Formosa者，美丽之意也。盖葡人既据澳门为通商之所，常往中国沿海，遥望台湾，赞其美丽，遂以为名。
二荷兰人之经营
荷人既筑安平城，旋复筑赤嵌城Fort Providentia于台湾，一变从前对于中国日本人之不妨害贸易主义，进而课砂糖米谷以输出税。当时颇有所争执，而日人更以对于长崎之荷兰贸易，以为抵抗。然荷人恃其城寨与枪炮之利，卒得屈服两国人，而为台湾雄主。于是开水利，奖屯垦，建学校，布宗教，抚恤生番，教以荷兰语，成效大著。时西班牙人既得马尼刺Manila贸易之地，又见荷兰殖民于台湾，西元一千六百二十六年，遣将占领鸡笼，筑圣萨尔瓦多城San Salvador，施民政，布宗教。更据淡水港为基础，名之曰圣度明哥San Domingo。荷兰以其足以防碍自己势力之发展，颇注意西人之举动；至一千六百四十年，遂决意逐之。当时荷兰总督璞拉斯杜洛狄纽斯，致书于鸡笼西班牙总督，劝其速以鸡笼降，否则当武力以解决。西班牙总督刚萨罗璞尔奇利斯拒之；荷人遂以军舰攻鸡笼及淡水，无功而还。既而马尼刺西班牙政府，欲攻民达那峨Mindanao，命鸡笼之兵赴之；为荷人所探悉，急以军舰再攻鸡笼。西兵虽少，守城阅三周，力尽始降。至是，台湾全土，悉归荷兰掌握。荷人锐意改革，广布教化。而是时中国大陆，兵乱渐起，避难来住者，日以繁衍。崇祯中，海寇郑芝龙芝龙乳名一官，学名国桂，字飞黄，福建南安人。天启元年，年十八，赴粤香山寻母舅黄程，三年程命往日本贸易。翌年，结织颜思齐等共二十八人，拜盟欲图日本，事觉，思齐率其党退台湾，设寨抚番。闽人来者渐多。天启五年，思齐病故，众推芝龙为首。六年芝龙率诸弟及从属六百余人抄掠金门厦门，犯闽粤沿海多所，官兵莫能御，屡议招抚。至崇祯元年始由游击卢毓英说以归诚降于福建巡抚熊文灿，屡平剧盗李魁奇、钟斌、刘香等，积官至都督同知。会闽大旱，芝龙言于巡抚熊文灿，以舶徙饥民数万，至台湾，人给三金一牛，使垦岛荒，渐成邑聚。而荷人踞城中，专治市舶，不敛田赋，与流民耦俱无猜。时流民数万，散屯城外，土膏坟盈，一岁三熟，漳泉之人争赴之。于是中荷两国之移民势力相敌，而郑成功终以战胜之结果，据有其地。
七十三 郑氏之占领台湾
一成功与荷兰之战
顺治十七年，成功自江南败归，使其子经留守厦门，而自以舰队向台湾。是时荷兰人科爱脱Coyet为台湾总督，怒岛人与成功相通，下令捕治，中国移民皆不服。会总督所属会计员负帑二十万，恐发觉，无以偿，乃走报成功，请为向导。成功览其地图，欢曰：“此真海外之扶余也!”十八年，先以百艘泊澎湖，进图鹿耳门。门外曩有浅沙数十里，海舟不能近岸；荷人又沉大艘塞港口。及是潮骤涨丈余，成功遂以四月自安平附近上陆，断安平与赤嵌之交通。赤嵌城先下，荷兰人守安平，而告急于巴达维亚Patavia。巴达维亚总督遣兵舰七艘，兵七百人赴援。会清国边吏致书科爱脱求合兵，先逐成功余众之扰大陆沿海者，然后攻其本营。荷人分兵舰五艘应之。成功乘机悉锐还攻，而安平陷重围者，已数月，兵士死者千六百余人。成功并塞水源以困之，且曰：“予我先人故土者，子女玉帛，任尔所之。”科爱脱知不能敌，遂以城降。兹录其降伏之条件如次： 一、荷人得携带必需之食料，及弹药而去。 二、荷人之私有财产，得携之而去。 三、荷人得携带一定之金钱而去。 四、荷人得奏乐，携带装药之武器而去。 五、交换俘虏。 六、成功交还其所夺荷人之船舶． 七、商会之财产与城寨，一律让与成功。 八、荷兰政府之国书，俱携往巴达维亚。 白天启四年，荷兰人占领台湾以来，至是凡三十八年，尽失其所有，而让于明末遗臣之海外英雄郑成功。
二郑氏之经营
成功既有台湾，内则组织政府，兴农业，修兵备，定法制，建学校，用处士陈永华为谋主，筑馆舍以居明宗室遗臣之渡海来归者。以赤嵌城为承天府，置天兴万年二县。招来漳、泉、惠、潮之民，汙莱日辟。外则置兵守金门厦门两岛，与相椅角。又通使菲律宾群岛，求聘问于西班牙总督，欲以得海上之应援。清廷知成功终不可致，顺治十八年，诛其父芝龙，并郑氏子弟之在京者，而诏徙沿海三十里内之居民于内地，禁渔舟商船出海，以坚壁清野之法困之。于是沿海商民，荡析流离，又失海上鱼盐之利，颇相疾苦。张煌言因遗书成功，趣之内渡皆见前，而成功以台湾初定，恐荷人来袭，未暇争霸大陆。康熙元年五月初八日，成功以疟疾卒，时年三十有九。壮志未伸，雄图莫展，深可慨也!成功既薨，长子经人台嗣立，成功弟世袭谋据位，为经所杀。清靖南王，耿继茂、总督李率泰贴书招经，经请如琉球、朝鲜例，不登岸，不剃发，不易衣冠，不报。是年，鲁王监国亦卒于金门《明史》及《三藩纪事本末》谓以海居金门，成功礼待颇恭，既而懈。以海不能平，将往南澳，成功使人沉之海中。《金门志》及《新金门志》所载鲁王墓碑均驳正此说，据《续闽书》谓王薨于壬寅十一月十三日，年四十五。最近金门发现《皇明监国鲁王圹志》，系宁靖王术桂所撰，谓王有哮疾，壬寅十一月十三日，中痰而薨，悉与志合。是鲁王后成功半年卒，岂得有使人沉王于海之事哉?盖前人早已有所辨正矣。明桂王既被难于云南，而经犹奉其永历之号。三年，继茂、率泰、施琅、黄梧等进兵攻之；巴达维亚之荷兰政府亦发军舰十六艘，水兵一千三百八十六人，陆军三十四人，以图报复。经不得已，弃厦门而退回台湾。遣使四方，开贸易之道，劝民力农，奖励教育，惟兵力渐衰，自是以迄于三藩之乱，不复能出入于大陆上矣。
三福建之征略
康熙十三年，三藩乱起，耿精忠据福建，乞援于郑氏，许以漳泉二府酬之。台人大喜，亟渡海而西，与耿氏合攻广东。既而精忠背约，经请漳泉不得，于是反兵自取之。福建故属郑氏势力，其旧部多有存者。海澄总兵赵得胜，广东潮州总兵刘进忠，皆叛附经。经乘势取汀州、邵武等府。会精忠反正，与康亲王杰书合军攻郑氏，遂以十六年收复漳泉以下诸府。经退守厦门。清贝子传拉塔卒于军，以贝子赖塔继之。十七年春，经复遣将出没沿海，连下城堡十余。十八年，经将刘国轩、吴淑、何祜等分道人犯，总督郎廷相檄调清军，四路进击，大战兼旬，海澄公黄芳世，都统穆赫林，提督段应举皆失利，国轩围之于海澄，环堑树栅。清援军至，国轩恐内外受敌，故开一面纵之人，以耗城中粮，围复合。六月，城中食尽，遂破，清军三万余人，都统穆赫林以下皆死焉。诏罢郎廷相，以姚启圣代之，以吴兴祚为巡抚，杨捷为提督。时国轩乘胜下漳平、长泰、同安，略取南安、惠安、安溪、永春、德化诸邑，国轩自围漳州，遣兵围泉州；而断漳之江东桥，及泉之万安桥，以拒清军。杰书驻军福州不敢救，杨捷进复惠安，吴兴祚赖塔复漳平。杨捷遣兵袭破陈山坝以出万安桥之背，与大兵夹攻，夺其桥；而吴兴祚赖塔军阻江涨。时翰林李光地引出安溪间道，遂解泉围。国轩与吴淑何祜等以兵五万，分军漳州龙虎、蜈蚣二山，势甚盛。漳城兵少，哈喇达、耿精忠欲弃城避其锐，姚启圣闭城偃旗鼓，乘大雾突出精兵五千冲之，破其十六营，复长泰、同安。及杨捷军赴援，复与启圣夹攻江东桥，克之，尽夺险要。漳泉之路始通。国轩还据海澄，海澄三面环海，其陆地一面，复掘壕引潮，以阻清军；且不时出攻江东桥诸营，窥漳州，兼列艨艟守诸岛，相持一年不决。清将议厚集舟师，水陆夹攻，并邀荷兰军舰为助。时吴三桂已死，清舟师破岳州，诏水师提督万正色督湖南江浙战艘二百，由海赴闽。而姚启圣吴兴祚新修战艘三百亦成，合兵共三万。启圣等复纵反间离其党，重赏购募，先后降其官四百余人，兵万余人，以之分隶水师，导军进攻。时海澄守将亦纳款于清军，故不待荷兰军舰，启圣与杨捷即复海澄。万正色亦以水师克海坛，水陆之师，合攻厦门，朱天贵以舟师降，乘力捣袭，诸塞悉破。郑经及国轩等，遂以十九年夏退归台湾。
四清廷招抚之议
先是，郑经之初立也，清廷遣总督李率泰贻书报之，经请如琉球、朝鲜例，不登岸，不剃发，议竟中辍。至是，贝子赖塔复与经书曰：“自海上用兵以来，朝廷屡下招抚之令，而议终不成；皆由封疆诸臣，执泥削发登岸，彼此龃龉。台湾本非中国版籍，足下父子，自辟荆榛；且眷怀胜国，未常如吴三桂之僭妄。本朝亦何惜海外一弹丸地，不听田横壮士，逍遥其间乎?今三藩殄灭，中外一家，豪杰识时，必不复思嘘已灰之焰，毒疮痍之民。若能保境息兵，则从此不必登岸，不必剃发，不必易衣冠。称臣人贡，可也；不称臣，不入贡，亦可也。以台湾为箕子之朝鲜，为徐福之日本，与世无患，与人无争；而沿海生灵，永息涂炭。惟足下图之!”经报书请如约，惟欲留海澄为互市公所，而姚启圣持不可，议复寝。二十年，姚启圣、吴兴祚疏请沿海民展界复业，从之。见前初，闽人当成功世，内输官赋，外应郑饷，十室九匱。又耿乱交作，杀掠所至，不知谁兵。清驻一王，一贝子，一公，一伯；将军都统以下，各开幕府，所将皆禁旅，居民居，食民食，役其丁壮?而渔其妻女。至是，清军北还，始稍息肩；然驱掠而北者，尚有数万。姚启圣请杰书下令禁之，且捐金赎还者二万。启圣在闽，靡财如河沙，耳目遍海岛。官帑不足，则贸迁以济之，前后挥霍百万。其人轻财豪纵，能恤人患难。以犯法亡入旗，中康熙二年旗籍第一名举人。出为县令，多奇特之行。从杰书讨耿氏立功，洊升福建布政使。寻擢总督，对于郑氏，则务欲灭之，收台湾以为功。郑经在厦门时，有嬖人施亥者，启圣密赂使为间，诱经至海口擒之。郑氏大享将士，复令其庖人谋毒，事皆不成。而经竟以康熙二十年正月卒。于是王位继承之争起，而郑氏之势力顿衰。
七十四 台湾之降附及善后
一郑氏之内乱及出降
先是，经连用兵在外，用陈永华言，以长子克臧监国。克臧长而才，然乳婢出也，方成功在时，已有搆之者，谓臧孽贱，不当为世孙辱国。及臧监国，礼贤恤下，谨法令，物望归之；而群小惮其明察，经诸弟亦不利其立。至是经卒，侍卫冯锡范首以计罢永华兵柄，永华郁郁死，克臧失助。时成功妻董夫人尚在，复入间言；遂袭杀克臧，而立经次子克塽为延平郡王。塽幼弱不能莅事，事皆决于锡范。行人传为霖密约十三镇同日发难，事泄；锡范并搆陷续顺公沈瑞而有其赀，人心益失。闽督姚启圣数遣刺客谋杀台将刘国轩皆未成。二十年，启圣闻台湾内乱，又知水师提督施琅习海道可用，请乘机出师；而内阁学士李光地，亦以是为请。征台之议始决。二十二年六月，启圣欲候北风直取台湾，施琅欲乘南风先取澎湖，奏言：“澎湖不破，台湾无取理，澎湖失，则台湾不攻自溃。请以战舰三百，水师二万，独任讨贼；而留督臣于厦门济饷。”从之。时国轩守澎湖甚严，尽据港口，舟不得泊。国轩复于沿岸筑垒，环二十余里间，垒设炮。会飓风夜发，清师前锋簸荡飘散，为敌舰所围，施琅亲督大艐冲围，矢集琅目，几死，力战始解。时国軒率众二万泊牛心湾；而别屯万兵于鸡笼屿相犄角。清军惩前次失利，乃议分三路：以五十艘出牛心湾，五十艘出鸡笼屿为奇兵，以分其势；而琅自督五十六艘，分八队，攻其中坚，以八十艘继后。每路中复各分三队，不列大阵，惟约以五艘攻其一艘，人自为战，酣鏖竟日，声震数百里，焚敌舰百九十艘，国轩力不能支，乘小艇渡台。清军遂据澎湖，乘胜至台湾，鹿耳门胶浅不得入。泊海中二十日，潮不至，忽大雾，潮高丈余，舟师浮入。郑氏皆惊曰：“先王得台湾，鹿耳门涨，今复然，天也!”七月，遣使议降。施琅、姚启圣以闻琅由海道专船奏捷，启圣则驰驿入奏，迟琅奏二十日而达。圣祖立封，琅侯爵，启圣积年经划之劳，赏竟弗及。圣祖以其奏言庙谟天定，微臣无力，益疑有怨望意。不久，启圣以疽发背卒，八月，敕至。于是国轩及冯锡范以克塽降，缴上成功所受明延平郡王招讨大将军金印各一，籍土地户口府库军实以献。时康熙二十二年八月十八日也。自顺治十八年，成功逐荷兰人据全台后，其独立之局，凡二十三年。诏封塽靖海候，克塽入京，隶汉军，封一等公，克塽死而爵除。
二台湾之善后
台湾既平，廷议以其孤悬海外，易薮贼，欲弃之，专守澎湖。施琅以为：“中国东南形势，在海而不在陆；陆之为患有形，海之薮奸莫测!台湾虽一岛，实腹地数省之屏蔽，弃之，则不归番，不归贼，而必归于荷兰。彼恃其戈船火器，又据形胜膏沃为巢穴，是借寇兵而资盗粮也。且澎湖不毛之地，不及台湾什一，无台湾，则澎湖亦不能守。”于是疏言：“台湾自古未人版图，然中国之民，潜往生息其间，不下万计，海寇郑芝龙始踞为巢穴。明崇祯初，芝龙就抚，借与红毛为互市之所。顺治十八年，郑成功破之，盘踞其地，传三世数十年。一旦畏威纳土，此诚天佑皇上以未辟之方舆，资东南之保障，若弃其地，迁其人，则此原为红毛所有，万一乘隙复踞，后患方长。伏思海氛既靖，汰内地溢设之官兵，即可分防两处。三年后，开征济用内地，可免转输。窃谓弃之必贻大患，守则永固边隅。”大学士李爵深然其言，而姚启圣亦如琅议，请设总兵等官。由是置台湾府，诸罗、台湾、凤山三县，设吏治之，属福建布政使。西为澎湖厅。其后分诸罗北彰化为县，又北为淡水厅，设巡台御史，旋改兵备道。总兵辖水陆兵八千，澎湖副将水师二千，其后复增兵额万有四千，俨然为海东重镇。说者谓姚启圣生于天启四年，正郑芝龙入台之时，康熙二十二年，台湾郑氏亡，而启圣亦卒，天特生启圣以与台湾相终始也。
七十五 朱一贵之反清
一朱一贵之起事
朱一贵者，福建长泰人，小名祖。或言郑氏部将也。明亡后，居罗汉门内，贩鸭为生，地辽远，政令莫及。其鸭旦暮编队出入，居民异之。性任侠，所往来多故国遗民，草泽壮士，以至奇僧剑客，留宿其家，宰鸭煮酒，痛谈亡国事，每至悲歔不已。因结会拜盟，欲图光复。时承平日久，守土恬熙，绝不以吏治民生为意，防范疏阔；一贵心易之。六十年，知府王珍税敛苛虐，滥捕拜会歃盟及私伐山木之民数十人，淫刑以逞，民心怨恨。凤山人黄殿、李勇、吴外等，皆天地会党人，因与一贵密谋举事，以一贵朱姓，可托明裔。四月十九日，李勇、吴外、郑定瑞、王玉全、陈印等五十二人，遂就黄殿庄中，奉一贵焚表结盟，各招党羽，得千数百人。立帜书大元帅朱，夜出冈山，袭劫塘汛；揭竿荷緩，无多器械。冈山距府城三十里，总兵欧阳凯闻警，集众议，游击刘得紫最知兵，请行不许。而令游击周应龙以兵四百，及四社土番数百随之往。应龙庞躯，有口，实无能，行五里，即止营；次月，再行十五里。一贵夜出槟榔林泛，戕把总，掠军器，应龙隔一溪不救。一贵旁掠四出，于是南路杜君英等亦蜂起应之，约攻台湾府。周应龙遇一贵于冈山，千总陈元等，奋力掩击，一贵败走入山，应龙收兵不追，而纵番兵焚掠附近村。于是各乡皆煽于朱党，树帜响应。南路叛众，攻参将苗景龙于淡水营，周应龙闻报，复行十五里，翌日，遇敌赤山，方合战，应龙遽以后队遁归府城，陈元战死。一贵大队随之，而君英等别攻凤山县，苗景龙败死，府城大震。官吏居民，尽室登舟，人无固志。总兵欧阳凯，游击刘得紫，副将许云，率师千五百人出御之，中夜自惊扰，黎明稍集；而一贵等至，许云跃马陷阵，清兵继之，一贵败屯竽津林。时水师游击游崇功出哨笨港，闻报，亦以兵还人鹿耳门，赴援。五月一日，一贵、君英，合兵数万进攻，刘得紫以兵截中路口，欧阳凯，许云，游崇功迎战春牛浦。而把总杨泰通敌为内应，刺欧阳凯坠马死，清兵大溃。刘得紫率兵还救，马踣被执；许云、游崇功血战至日中，矢炮俱尽，各手刃数十人以死。于是水师游击张彦贤、王鼎等率兵千余，战舰四十，扬帆出澎湖。台厦道梁文煊，知府王珍等，尽驱港内商船渔艇出鹿耳门渡海；而周应龙亦遁回内地。是日，一贵等破台湾府，掠仓库，复开红毛楼，即荷兰人所筑之赤嵌城也。郑氏以贮火药军器，四十年来，莫有启者，一贵等疑为金银库，故发之，得大小炮位，刀、枪、硝、磺、铜、铁、铅弹无算。北路赖池张岳等亦于同日破诸罗，戕参将罗万仓。初一贵欲起事，有僧异服怪饰，周游街巷，诡称天帝使告台民，四月杪当有大难，难至，如门设香案，以黄旗书“帝令”二字，插于香案，可免。及一贵至，家如僧言，官兵见者，以为民心已附，多败走，凡七日而全台皆落党人手。一贵自称中兴王，建元永和，布告中外曰：
在昔胡元猾夏，窃号神州，秽德彰闻，毒痛四海。我太祖高皇帝提剑而起，群士影从，以恢复区宇，日月重光，传之万世。闯贼不道，弄兵潢池，震动京师，帝后殉国，地拆天崩，椎心泣血。东南忠义，再造邦基，秣马厉兵，方谋讨贼。何图建虏乘隙而入，借言仗义，肆其穷凶，窃据我都邑，奴僇我人民，颠覆我邦家，殄灭我制度，长蛇封豕，搏噬无遗，遂使神明冑子，降为舆台，锦绣河山，沦于左衽。乌乎痛哉!延平郡王精忠大义，应运而生，开府思明，经略闽粤，旌旗所指，喋血关河，使彼建虏，疲于奔命。则有熊罴之士，不二心之臣，戮力同仇，效命宗国。南京之役，大勋未集，移师东下，用启台湾，率我先民，以造新邑；遥奉正朔，永戴本朝，蓄锐养精，俟明而动。虽张坚之王扶余，田横之居海岛，史策所载，犹未若斯之烈也。天未厌祸，大星遽殒，兴王之气，猝尔销沉。然东都片壤，犹足以抗衡海上焉。嗣王冲幼，辅政非人，大厦将倾，一木难柱，以故权奸窃柄，偷事宴安，叛将称戈，甘为罪首，沧海横流，载胥及溺，茫茫九州，无复我子孙托足之所矣!哀哉!夫盛衰者时也，强弱者势也，成敗者人也，兴亡者天也。古人有言，炎炎之火，可焚昆冈，是以夏后一成，能复故国，楚人三户，足以亡秦；况以中国之大，人民之众，忠臣义士之眷怀本朝，而谓不足以诛建虏者乎?不佞世受国恩，痛心异族，窜逃荒谷，莫敢自遑，伫苦停辛，垂四十载。今天启其衷，人思其旧，揆时度势，否极泰来，爰举义旗，为天下倡。群贤霞蔚，多士云兴，一鼓功成，克有全土，此则列圣在天之灵，实式以凭，而中兴之运，可操左券也。夫台湾虽小，固延平郡王肇造之土也，绝长补短，犹方千里；重以山河之固，风涛之险，物产之饶，甲兵之足，进则可以克敌，退则可以自存，博我皇道，宏我汉京，此其时矣。唯是新邦初建，庶事待兴，引企英豪，同襄治理。然后奖帅三军，横渡大海，会师北伐，饮马长城，捣彼虏廷，歼其丑类，使胡元之辙，复见于今，斯为快尔!所望江东耆艾，河朔健儿，岭表孤忠，中原旧曲，各整义师，以匡诸夏，则齐桓攘夷之业，晋文勤王之劳，赫赫宗盟，于今为烈。其或甘心事敌，以抗颜行，斧钺之诛，罪在不赦。夫非常之原，黎民所惧，救国之志，人有同心，敢布区区，咸知大义，二三君子，尚克图之。
于是大封群臣，以王玉全为国师，王君彩、洪陈为太师，公侯大将军总兵以千计。优伶冠服，炫煌于道，民间为之谣曰：“头戴明朝冠，身穿清朝衣，五月称永和，六月还康熙。”盖人心知一贵仓促举兵，必不可久也。
二征台之议与朱党内讧
先是，刘得紫被擒，一贵素重其名，不杀，且听其收瘗死难诸将之尸，而禁之学宫。七日不食，诸生林皋、刘化鲤为言一贵可灭状，始受食，谋恢复。时逃官难民，皆至澎湖，澎湖协副将，仓皇不知所措，亦尽室登舟，将渡厦门。百姓妇女争舟杂沓，声震海岸。守备林亮厉声曰：“朝廷以海外封疆付我等，正为缓急倚赖，非徒升平食禄已也。今锋刃未血，而相率委去，他日骈首市曹，岂能免乎?丈夫不死则已，死则死忠义耳。请整兵配船，守御要害，俟贼至，决一死战。战不捷，走未迟也!”因驰赴海滨，拔刀驱官民家属登岸，众心始固。是时，水师提督施世骠在厦门，闻警，即调兵渡海。总督觉罗满保疾驰至厦门，世骠已先二日率师出港矣。初，厦门居民闻台湾猝变，疑且长驱澎厦，而漳泉山僻无赖，嚣然有揭竿啸聚之谋。居郡邑者，携眷避深山；居乡村者，入郡邑。又闻各路征兵，恐所至骚扰，米价腾贵，市里惊惶。及满保至，从容镇静，民乃晏然。召丁壮游手隶军中，伏莽略尽，所征兵多从海船赴厦，陆行至者，亦处之舟中，禁兵上岸。复檄运浙粤之木数万石，而米价顿平。方是时，台湾朱党内讧，其势渐衰。先是，杜君英入台湾，欲立其子杜会三为王，众不服，君英故恚甚，每事骄蹇，掠妇女闭营中。一贵出禁淫掠，违者杀之。君英所掠女，有吴外戚属者，外请释之，不听，怒欲相攻。一贵遣人问之，反为所缚，一贵怒，密使李勇等围攻君英，败之；君英率数万至猫儿墟，剽掠村社。而淡水营守备陈策，团练义勇，固守要害；诸罗民陈徽等，亦起兵攻复县治，旋复陷。陈策遣人赴澎厦请兵，满保施世骠先后发兵千七百赴援。六月，满保调南澳镇总兵蓝廷珍至厦，使总统渡台水陆兵八千，余船四百艘，出港。七日，会施世骠于澎湖，共兵万二千余人，大小船六百余艘，一切军需，皆满保自厦整备。适世骠获间谍吴良等十二人，搜获伪札百道。良故把总，降一贵为谋取澎湖者也，穷讯之，尽知台湾内乱状。清军士气骤奋。满保议三路进攻，廷珍与世骠言：“南风已盛，南路不可泊舟，北路去府百余里，饷运艰难；度敌必屯聚中路，宜直捣鹿耳门。”而廷珍复言于世骠曰：“群盗皆穿窬乌合，畏死胁从，一攻即靡。其众至三十万，不可胜诛，且多杀无益，止纤巨魁数人可也。余令自新，勿有所问，则人人有生之乐，无死之心，可不血刃平也。”世骠然之。因戒将士无妄杀，降者纵之，门帜书“大清良民”者，即以良民待之。至是征台之议始定，距一贵起事破府城已四十余日矣。
三台湾之平定
六月十日，世骠等发澎湖，以守备林亮，千总董芳为前锋，并率善水者十余，驾小舟于鹿耳门，表识沙路，并载旌帜伏南北港。时一贵将苏天威以大炮扼险迎拒，林亮、董方以六舟冒死直进；遥望炮台，火药积累，专以炮注攻，中之，轰发如雷，死者无算。清军齐集两港，遂扬帆直渡鲲身。鲲身者，海沙也，胶浅不能行大舟。是日，海潮忽涨，清舰皆薄岸，天威遁保安平镇，列兵迎敌。林亮、董方复先登陷阵，廷珍率大队继之，天威败走。请兵人安平，日犹未晡。是夕，施世骠亦乘潮至鹿耳门，次日抵镇。一贵遣兵八千来击，清兵迎战于四鲲身，而别遣小舟沿岸夹击，逐北至七鲲身濑口，复以火舟烧其战舰。十六日，一贵复遣李勇、吴外等将数万众来攻，驾牛车列盾为阵，冒炮火死突。廷珍亲督战于二鲲身，而林亮等别以小舟附岸夹攻，斩溺无数，敌始退保台湾，不敢再出，惟沿岸列炮，昼夜固守。世骠因如廷珍议下令军中，戒勿忘杀。于是远近胁从，望风瓦解。有西港仔民某，载家属为质，愿引清兵从西港登岸，径攻台湾。世骠即密遣林亮、董芳等以千二百兵往。次日，廷珍闻之，急白世骠曰：“闻贼多在萧垄、麻豆间，西港仔乃其治下，且距府不远，呼召立应。又多竹林，可埋伏，彼若以数千人分布要害，四面掩击，亮等一军危矣!”世骠曰：“奈何?”廷珍曰：“请急以大队进，而别遣将分攻各港牵制之，使不得兼顾．”廷珍因率舟师五千五百，夜指西港仔，黎明登岸。令诸舟悉回安平，示军士必死；而林亮等方与敌鏖战。廷珍分兵八队，设伏而进，前锋遇敌，左右奇兵绕后夹攻，伏兵突出竹林，朱军大败。廷珍料其夜必来劫营，初更撤帐卷旗，露刃伏芒蔗间，敌至，不见一人，大惊，伏起冲击，复大败之。至是，朱军不复有斗志。十九日，廷珍督师直捣府城，一贵率众数万遁；而施世骠亦分败西南两角之敌，同口抵城。自鹿耳门至是，凡七日．复分遣大兵剿抚南北二路，而刘得紫亦乘间来归，募丁壮为乡导。陈策率援淡之兵，南下诸罗，与大军合。北路朱军溃散略尽，一贵走沟尾庄为村民杨石、杨旭、杨雄等擒献。王玉全、翁飞虎、张阿山随之。旭缚一贵解赴世骠营，廷珍会讯，叱之跪，一贵岸然立。廷珍骂曰：“朝廷深仁厚泽，待汝不薄，汝何反?”一贵曰：“孤为大明臣子，兴师光复，何言反?汝等堂堂汉人，甘心事虏，乃真反尔!”廷珍怒，命捶其足，至不能立，乃伏地而号，顾飞虎曰：“大丈夫死忠义耳，事之不成，天也，卿其无怼!”对曰：“君有所命，敢不勉从!”于是槛送厦门，满保命解赴北京。而吴外、李勇、陈正达等亦次被擒。惟杜君英、杜会三、陈福寿、江国论等尚未获，廷珍购得一二，皆善待之，使转招其党。旬日，先后出降。与吴、李等皆槛送京师，磔死，黄殿亦被诛，台湾遂平。而世骠亦因风灾惊悸，卒于军。其后尚有布散流言，啸聚岩谷，复谋作乱者，屡经扑灭，兼岁始殄。然皆乌合，无足述者，至乾隆时林爽文之乱，台湾始再动兵事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