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努尔哈赤之先世及其事略

一建州部族之由来

    唐虞之时，不咸山即今之长白山附近有肃慎氏者，始通中国；当帝舜二十五年，来献弓矢；成周之时，又献楛矢石磬，数入朝贡。[1]暨于汉代，诸部割据：有今长春附近者，曰扶余；据鸭绿江之上游者，曰高句丽；而肃慎故地，则称挹娄。其东南又别为北东南三沃沮即窝集，满语森林之意也。沃沮古汛称秽貊。北魏之世，中国分裂，而肃慎故土，亦离为七部：曰粟末部以粟末水得名，粟末水即松花江之古称也。是部与高句丽接壤，曰伯咄部在粟末北，曰安车骨部在伯咄东北，曰拂捏部在伯咄正东，曰号室部在拂捏东，曰黑水部在黑龙江下流河岸，当安车骨西北，曰白山部在长白山附近，当粟末东南：统谓之勿吉，而隋唐以来，称为秣鞨均沃沮之音转。周武后天授元年西历六九〇年，有大祚荣者，为粟末部长，国势骤盛，唐睿宗封为渤海郡王；自后改国号曰渤海事在开元元年即七一三年，世有英主。至唐明宗天成元年九二六年，为契丹耶律阿保机所灭。先是渤海之衰也，黑水秣鞨又次第恢复其旧土，号曰女真。契丹灭渤海，女真西南部之在混同江即松花江附近者，隶契丹籍，称熟女真；其东北部之散在黑龙江至长白山之间者，不隶契丹籍，谓之生女真；生女真别部有定居阿勒楚喀河侧者，曰完颜。宋仁宗宝元时一〇三八年顷，乌古乃为完颜部长，役属邻近诸部，势力渐振，辽以为生女真节度使，其后浸以强盛。五传至阿骨打，以宋徽宗政和三年一一一三年，为女真主。翌年，遂叛辽独立，征服诸部；以政和五年，称帝，建国号曰金，是为金太祖。金之先，或言来自新罗；盖亦秣鞨之一种，本名珠里真，后讹为女真，亦曰虑真，意即肃慎之转音也。金称帝凡百二十年，为中国蒙古联军所攻亡。其遗族散居于混同江南北，各仍旧俗，从事射猎，元设五万户府以镇抚之，亦不过随俗而治而已。明有天下，其兵力尝达于海中昔夷即今库页岛，且于黑龙江口筑垒掘濠据险而守。今伯力有永宁寺碑记可证。时女真诸酋，悉境内附，诏仿内地卫所之制，分建卫一百八十四，所二十，站及地面各七。又设马市于开原广宁，以为女真及兀良哈其居地分三卫：曰朵颜，曰福余，曰泰宁；皆蒙古种人，在今吉林西北至热河一带贸易之地，其人贡之道亦由此。时女真分三部：曰建州女真，曰海西女真，曰野人女真一曰生女真，又称忽刺温野人。建州海西，以地而名，野人女真，似以其文化粗野名之，去明甚远，不常朝贡。正统以后，国威既挫，边事大变，奴儿干都司亦撤退开原，地方视为无统御者，于是野人女真乃东移于长白山迤西一带；而建州海西，则已南迁矣。建州本以三姓附近为根据，永乐时，女真头目阿哈出本元设五万户府之胡里改万户从征有功，明廷以为建州卫指挥使，赏赉甚厚，赐姓李氏；旋徙于今宁古塔附近。至是，因野人之侵暴，逐渐南移，明廷乃以婆猪江即今之佟家江岸之地安插之。又以朝鲜军马之蹂躏，其都指挥佥事李满住，阿哈出孙复移于苏子河即苏克苏浒河，一作苏克素护河谿谷灶突山今兴京西之呼兰哈达南，是为建州卫新地。初，三姓附近有斡朵里，亦元设五万户府之一，孟哥帖木儿为之长，即清朝尊为肇祖者也。永乐间，孟哥帖木儿移于豆满江即图们江左岸之平野，明廷欲羁縻之，命人会宁今朝鲜咸镜北道之谷地，立建州左卫。此建州左卫创置之始。忽刺温野人之南侵也，孟哥为其酋杨木答兀所袭杀，同母弟凡察子童仓，率五百余家亡入朝鲜。童仓之兄董山，嗣领建州左卫指挥。既而凡察童仓归依李满住，明廷因以三土河今海龙附近之三屯河及婆猪江迤西之地安插之。以凡察与董山二人有所执新旧印之争，诏令二人协同署事。凡察不愿，乃分左卫，更置右卫，凡察童仓领之。是为建州右卫之始。董山以雄桀之姿，用刚柔互济之手腕，得雄长三卫，为都督，建州之势顿强。其后以私事朝鲜，为明廷所诘责事在成化三年。后屡与李满住犯边，明兵捣其寨，均被杀。诏以其子脱罗为指挥，凡察死，其孙纳郎哈袭，势渐衰。而海西之势力，遂远出建州上矣。海西原在今松花江流域，土地富饶，以野人之侵，南徙于开原边外，而以哈达为代表。是为海西卫新地。成化中，建州海西，合寇疆圉，东边从此不靖矣。其后王杲肆虐，未几就擒杲凡察后裔，常犯边，又绐杀明游击裴承祖而剖其腹。万历初，出兵讨之，杲逃奔海西，为王台所执献，王兀堂囊括建州女真之地；然明以良将李成梁守边，兀堂无能为也。兀堂衰而建州微，比之海西，仅能苟存而已。时海西诸部，哈达叶赫为强，明廷务以怀柔政策羁縻之，借以屏蔽辽东。两族互争详见五节小注，因亦无牵制东北之力；而努尔哈赤适挺生于其间，收拾余烬，创不世之伟业，此建州部族之由来也。惟年代不甚可稽，故魏默深谓：“肇祖当在明正统景泰之间，而长白发源之始祖，当在辽金末造”见《圣武记》，即此意矣。《清皇室四谱列帝谱》云：“猛哥帖木儿者，亦建州夷，与阿哈出同时，大抵亦同族。初居三姓对岸之斡朵里，寻南移近图们江，尝被兀狄哈攻劫，走朝鲜，朝鲜王授以万户之职，后又授上将军。永乐十年，置建州左卫于朝鲜镜城之阿木河，使移居焉，授以指挥。十四年二月，入朝赐宴，宣德元年正月，晋都督佥事。时弟凡察亦受职，七年三月，凡察以招抚远夷晋建州左卫都指挥佥事。八年二月猛哥帖木儿晋右都督，凡察晋都指挥使。八月猛哥帖木儿及子阿古被七姓野人攻杀，寻嫡子董山袭职。方难作时，凡察与猛哥帖木儿子童仓率五百余家遁朝鲜，朝鲜厚视之。凡察寻走还建州，依李满住苏子河，朝鲜留其私属不肯遣。正统五年十月，敕许凡察与李满住同驻。七年二月，别设建州右卫，以凡察为都督同知。成化三年九月，明出兵五道讨建州，朝鲜遣将击斩李满住及其子古纳哈，凡察不知所终。”《皇子谱》云：“考明人纪载，猛哥帖木儿宣德八年八月遘难，一子阿古同被害，一子童仓挟建州卫印遁入朝鲜。正统二年十一月，明以猛哥帖木儿嫡子董山为建州左卫指挥使，六年正月晋都督佥事，七年二月晋都督同知。景泰元年五月通瓦剌人寇，天顺二年二月，晋右都督。时私谒朝鲜受其正宪大夫中枢院使之职，明遣锦衣译者往诘之，服罪，寻仍反复。成化三年四月，听抚入朝，贡方物，旋执而羁之广宁。九月，都御史李秉等率师五路出塞，覆其巢，诛董山羁所。五年七月，以其子脱罗袭都指挥同知。弘治中晋都督。正德元年四月，又以脱罗子脱原保袭其父原职。董山即充善，脱罗即妥罗，锡宝齐篇古不能详也。”此谱所记年月，足补本文之缺，故并记之。惟明人所谓猛哥帖木儿之弟凡察者，清《实录》则以为始祖后一幼儿，《明元清系通纪》乃姑定为第二世。而以童挥厚为第三世，童猛哥帖木儿为第四世，充善褚宴为第五世，石豹奇为第六世。石豹奇即锡宝齐也，篇古乃职名，或言即万户转音，乃褚宴之子，《明实录》谓董重羊子名失保者。此清兴祖以前之世系也。

二清朝之先世

清人祖诗人“生民玄鸟”之义，谓：“清之先姓爱新觉罗氏，发源于长白山。山高二百余里，雄观峻极，扶舆灵气所钟；山之上有潭曰闼门，周八十里，源深流广，鸭绿、混同、爱滹三江之水出焉。鸭绿江自山南西流，入辽东之南海；混同江自山北流，入北海；爱滹江东流，入东海：三江孕奇毓异，产珠为世宝重。其山风劲气寒，奇木灵药，应候挺生。山之东有布库哩山，其下有池，曰布勒瑚里《满洲源流考》作布尔湖，《蒋氏东华录》作布尔瑚里。兹从《开国方略》。相传有天女三：长曰恩古伦，次日正古伦，季曰佛库伦，浴于池，有神鹊衔朱果，置季女衣，季女含口中，忽已入腹，遂有身。告恩古伦、正古伦曰：‘吾身重不能飞升：奈何?’答曰：‘吾等列仙籍，无他虞也!此天授尔娠，俟免身，来未晚。’言已，别去。季女寻产一男，生而能言，体貌奇异。及长，母告以吞朱果有身之故，因命之曰：‘汝姓爱新觉罗，名布库里雍顺，天生汝以定乱国，其往治之!汝顺流而往，即其地也。’与小舠乘之，母遂凌空去。舠顺流至河步，乃登岸，折柳及蒿为坐具，端坐其上。是时，其地有三姓争为雄长，日搆兵相仇杀，乱靡由定。有取水河步者，见而异之，归语人曰：‘汝等勿争，吾取水河步，见一男子，察其貌，非常人也。天必不虚生此人!’众往观，皆以为异，因诘所由来。答曰：‘我天女所生天男，天生我以定汝等之乱者。’且告以姓名。众曰：‘此天生圣人也，不可使之徒行!’遂交手为舁迎至家。三姓者议曰：‘我等盍息争，推此人为国主!’于是妻以女，奉为贝勒，其乱乃定。遂居长白山之东俄漠惠野俄朵里城《开国方略》作长白山北之俄朵里城。是不知俄漠惠为何地，而欲牵合孟哥帖木儿初居于三姓附近之斡朵里。日人内藤虎次郎考定俄漠惠为今朝鲜会宁府，且言俄朵里当为种族之名，其言差近。盖孟哥帖木儿既移居会宁，自被野人袭杀后，其遗族始展转流离于灶突山下，即建州三卫新设之地，清人指为赫图阿拉之兴京也，国号满洲，是为开基之始。越数世以后，不善抚其众，国人叛，戕害宗族。有幼子遁于荒野《满洲源流考》曰：‘有幼子名范察者。’案范察，于明人记载则为孟特穆之弟，《开国方略》不记其名，似有阙文之意，有神鹊止其首，追者遥望鹊栖处，疑为枯木，中道而返，乃得免，隐其身以终。自此后世俱德鹊，戒勿杀害云。数传至肇祖原皇帝，名都督孟特穆，生有智略，慨然以恢复为志。计诱先世仇人之后四十余人，至苏克素护河之呼兰哈达，诛其半以雪祖仇，执其半以搜旧业，既得，遂释之。于是肇祖居赫图阿拉地在苏克素护河与嘉哈河之间，后称兴京，距俄朵里城西南一下五百余里。生二子：长充善，次褚宴。充善生子三，其三即兴祖直皇帝之父。兴祖名都督福满，生子六：长德世库，次琉阐，次索长阿，次即景祖翼皇帝觉昌安，次宝朗阿，次宝实。景祖承先业，居赫图阿拉地。德世库居觉尔察地《盛京通志》云：‘兴京西四里有古城，为国初六城之一。’盖即德世库所居。觉尔察满语‘冈’之意，琉阐居阿哈河洛地河洛满语‘峪’之意，不详所在，索长阿居洛地噶善地《开国方略》作和洛噶善误，噶善满语‘村屯’之意，在烟筒山西，宝朗阿居尼玛兰地尼玛兰满语‘桑树’之意，宝实居章嘉地在兴京东北：分筑五城，距赫图阿拉近者五里，远者二十里，环卫而居，并称宁古塔贝勒宁古塔为部族之名。景祖生子五：长礼敦后号巴图鲁追封武功郡王，次额尔衮，次斋堪，次即显祖宣皇帝塔克世，次塔察。是时近地部落中，有硕色纳者，生九子，俱强悍；又有嘉呼者，生七子，俱轻捷多力，尝身披重铠，连跃九牛：二族恃其强，侵陵诸路。景祖素多才智，子礼敦又英勇，率诸贝勒往征，尽灭之。收服五岭东，苏克素护河西二百里内诸部，由此国益强盛。显祖嫡妃喜塔喇氏，阿古都督女，是为宣皇后；生子三，长即太祖努尔哈赤也”。天女之诞，本不足信，吾人若就社会史上最初之情形考察之；盖当母系时代，不明婚媾生育之关系，遂有“履迹”、“感虹”诸传说。朱果降祥，抑何足怪?《史记三代世表》附有褚先生之说云：“鬼神不能自成，须人而生，奈何无父而生乎?”可为千古破疑。故所谓布库里雍顺者，当实有其人也。黄遵宪撰《日本国志》，谓：“日本称神武开基，盖当周末。然考神武至崇神，中更九代，无事足纪。或者神武亦追王之词乎?未可知也。”见《国统志》内小注然则清人之于始祖，殆亦追尊之意欤?今就《太祖实录》所载清初之世系，表之如下：

据此，则自布库里雍顺至孟特穆间，不甚明悉；以范察为中介，而谓孟特穆居赫图阿拉，颇乖史实案孟特穆即孟哥帖木儿，孟哥移居会宁，已详前日。今更录朝鲜及明人之记录，以资对照。

童孟哥帖木儿与孟特穆，董山与充善，童仓与褚宴重洋，妥罗与脱罗，石豹奇与锡宝齐，叫场与觉昌安，塔失与塔克世，均属一人，译对之异也。惟福满无人可以适合，故努尔哈赤是否为孟特穆之嫡族，尚属疑问。或以为努尔哈赤混入他系之名酋，以光宠其姓氏者。然其确为建州左卫之酋长，朝鲜《实录》明著之。又太祖责乌拉贝勒布占泰，谓其于己之祖先为天女所生，乃十世以来之事，岂有不知。故《明元清系通记》以布库里雍顺当始受元代斡朵里万户职者，而以努尔哈赤为其十世孙也。

三二祖之死

建州自董山脱罗而后，福满代兴，是为清兴祖。其六子环居于赫图阿拉，称宁古塔贝勒，部族颇繁。此据清人纪载《明实录》则不著以建州方弱，无事接触中朝也。太宗称帝追尊四亲，乃适当其首耳。王杲之擒也，其子阿台即阿太童京，居古呼山寨今新广县鼓楼村附近，乾隆内府舆图：有古勒噶珊，盖即其地，噶珊清语村屯之意，屡犯辽沈。时苏克素护河部图伦城《明实录》永乐四年置图伦卫，清初属苏克素护河部。苏克素护河部领地甚小，故当在苏子河下游人浑河处之两岸。图伦城亦当在附近，有尼堪外兰者，阴搆明宁远伯李成梁以攻之。成梁授以兵符，率辽阳广宁兵由二路进。阿台之妻为觉昌安福满第四子，努尔哈赤之祖长子礼敦之女，觉昌安闻古呼兵警，恐女孙被陷，偕塔克世觉昌安第四子，努尔哈赤之父往救。既至古時城，见成梁兵方接战，令塔克世俟于城外，独人城，欲携女孙归，阿台不从。塔克世俟良久，入城探之。成梁攻古呼城，其城据山依险，阿台守御甚坚，数亲出绕城，冲杀成梁兵，死者甚众，竟不能克。因数尼堪外兰起衅败军之罪，欲缚之。尼堪外兰惧，请身往招抚。即至城大呼，绐之曰：“大兵既来，其遂舍汝而去?主将有命，凡士卒能杀章京来降者，即令为是城之主。”城中人信其言，遂杀阿台以降。成梁诱城中人出而屠之，尼堪外兰复搆明兵，杀清二祖觉昌安塔克世。然此事据明人记录，则谓成梁既败阿台于沈阳南虎皮驿，乃勒兵从抚顺出寨，直捣古哷。寨陟峻，三面壁立，壕堑甚设，成梁用火攻突坚，经两昼夜，射阿台死。景祖父子于嘉靖三十八九年即通款于明，是役实阴为成梁向导，劝阿台降，阿台不从，景祖亦死于火，显祖为明兵所杀。时万历十一年事，努尔哈赤年二十有五，闻之大恸，诘明兵滥杀之故。明兵无以应，乃归显祖尸，并所得其家之敕书三十道、马三十匹与之。努尔哈赤曰：“害我祖父者，尼堪外兰所搆也。必执以与我，乃已。”明使曰：“前因误害，故与敕书马匹，事已毕，今复过求，我当助尼堪外兰天聪本《实录》作外郎，外郎为有实职而未袭之称，盖尼堪为应袭指挥者，故云令为部主也，筑城于嘉班，令为尔部主。”于是女真人信之，皆惧。宁古塔诸贝勒子孙，亦至堂子立誓，欲害努尔哈赤，而媚尼堪外兰。尼堪外兰又迫努尔哈赤往附，努尔哈赤曰：“尔，吾父部下人也，搆明兵，害我祖父：恨不能手刃汝，岂反从汝偷生?人生百岁，能不死乎?”于是饮恨益深，日夜以复仇为念。时苏克素护河部萨尔浒城主诺密纳，与同部嘉穆瑚寨主噶哈善哈斯瑚，沾河寨主常书，及弟扬书四部长来归，努尔哈赤与之盟，遣还。是年五月，乃以显祖遗甲十三副，起兵攻尼堪外兰。英雄伟业，此其椎轮已《清史稿·太祖本纪》谓景祖挈子若孙往视，二祖皆及于难。太祖及弟舒尔哈齐没于兵间，成梁妻奇其貌，阴纵之归，途遇额亦都，以其徒九人从。马氏《通纪辑要》，则谓奴与舒同为俘虏，给事成梁家，奴乃佯谨其身，以自媚于成梁，成梁忽其易，复以他失残众畀之。二说均可供参考。

四努尔哈赤之幼年事略

努尔哈赤者，塔克世之长子也，姓爱新觉罗氏。爱新AiShin为满语金之意，觉罗Giolo为族之意，意即女真之遗族也据李学智《清朝姓氏考》，爱新觉罗为太宗所改之姓，太祖原姓佟氏。太宗既改建州为满洲，大金为大清，复以女真语圣字之音阿赤卜鲁为爱新觉罗，二语在汉字音虽不同，而金语实相近也。此系推广朱希祖之说，陈捷先《清国姓爱新觉罗考》则谓：清原有姓氏，实仅觉罗，是因居地而得，一作角落。太祖收扈尔汉为养子，列入觉罗姓里可以为证。后加爱新以示别于其他觉罗，与称后金同。觉罗亦有故里老家之意，如穆瑚觉罗亦作穆瑚故里。盖太祖初假汉姓佟氏，及势力强大，始就旧姓加一金字，即为爱新觉罗。二说各有所见，特附记之。努尔哈赤亦尝自称佟氏，盖自谓为孟哥帖木儿之后。孟哥姓童，其二子曰童仓，曰董山；童与董佟为音转；建州为董山之裔，故多称佟姓佟氏辽东著族，女真多冒此姓。或言努尔哈赤赘于佟家，故姓佟。其生母喜塔喇氏，即所谓宣皇后，生三子：长即努尔哈赤，以明嘉靖三十八年，孕十三月乃生；时正其祖就款于明之岁。次舒尔哈齐，次雅尔哈齐。喜塔喇氏，阿古都督女，阿古或言王杲之转音。努尔哈赤年十岁，喜塔喇氏卒，继母纳喇氏，抚育寡恩。常出入辽将李成梁家，如童奴然，成梁亦抚之如子。读书识字，好看《三国演义》及《水浒传》，十六岁始归建州。明朝野史均谓努与李氏有香火情者此也舒尔哈齐之女，有为成梁子如柏妾者。年十九，俾分居，予产独薄；亲上山采人参松子之类，持住抚顺市卖之。后塔克世知其有才德，复厚与之，仍辞让诸弟。时建州女真甚混乱，明思加兵力于此，以故抚顺互市，顿形繁荣。万历末年，江南商人，亦多往来于其间。努尔哈赤对于汉人之情形，常于抚顺市上得之。清官书称为：“生而龙颜凤目，伟躯大耳，天表玉立，声若洪钟，仪度威重，举止非常，骑射轶伦，英勇盖世，刚果能断，凡所睹记，终身不忘；国人号曰聪睿贝勒。”其言似系谀辞，然而开国巨业，征伐纵横，其统驭之才，英爽之气，当异常人也。当其起兵复仇，驰骋满部，追尼堪于嘉班城详下节，诛诺鼐于萨尔浒，克兆嘉，获李岱皆详下章，族人忌之，屡谋加害；观其应变合度，亦可以见此创业雄主之手腕矣。甲申万历十二年，一五八四年夏月，尝夜寝，闻户外有声。披衣起，令匿诸子女，佩刀持弓矢，潜出户，伏烟突旁伺之。时阴晦无所见，少顷，贼将逼烟突旁，忽有电光照见；遂以刀背击之，仆，呼近侍洛翰缚之。洛翰曰：“何必缚也?宜杀之!”努尔哈赤曰：“若杀此贼，其主必显与我为难。倘加兵于我，我众寡不敌!”乃佯询曰：“尔非盗牛来耶?”贼以盗牛应．洛翰又曰：“诳言也，实欲害吾主。杀之便!”努尔哈赤曰：“男盗牛也。”遂纵之去。又一夕，将就寝，忽心动，遂起，衣短甲，外袭常服，佯如厕。值昏黑中莫能辨，熟视院门旁笼落缺处，隐然有人，如探伺者，乃控弦以待。俄而贼逼，努尔哈赤射之，贼却身避，中其衣，惊遁，追及之，又射，贯两足，踣地，击其首，昏眩，缚而挞之。询其名，为伊索诸弟。近侍请杀之，努尔哈赤曰：“杀之适以启衅，若其主以兵攻我，劫我储蓄；我粮匮则部下叛，部下叛则我等孤立，何以御敌?且我又何肯以杀人为他人借口耶?”遂释之。就上二事以观，可知太祖之才略矣。

五当时辽东之形势

    当辽金末造，女真部落，散处于白山黑水之间，渔猎为生，攻伐无已。比至明正统景泰之间，野人南侵，女真内徙，明边渐逼，交涉益繁。各据一隅，星罗塞外，无统御之共主，有领率之酋长，盖皆以宗族部落为单位者也。明末雄酋叠起，屡谋犯边，然国军所至，悍者授首如成化三年之役，董山既以私事朝鲜，悔罪来朝，又因骄慢不驯，于归送广宁杀之。童仓亦坐董山叛逆罪，充发福建，死于戍所。是年，赵辅将兵讨建州，屠虎城，“一作古城”，建酋李满住父子逃奔兀弥府，为朝鲜兵所杀。至此建州名酋，丧失殆尽，故虽以董山王呆之强，亦终未得大逞也。洎努尔哈赤以复仇一役，崛起辽东，并吞诸部，汗业重光，与完颜阿骨打，前后若辉映焉。当时女真部落，大别之可分为四：

    一、建州部  曰苏克素护河，曰浑河，曰完颜，曰栋鄂，曰哲陈。

    二、长白山部  曰讷殷，曰珠舍哩，曰鸭绿江。

    三、东海部亦称窝集部窝集，又作渥集  曰瓦尔喀，曰库尔哈库亦作虎或作呼。

    四、扈伦部忽刺温之转音  曰叶赫，曰哈达，曰辉发，曰乌拉。

建州与长白山二部，皆明建州卫地，在辽沈之东。东海部为明野人卫地，东际日本海，跨有今吉林及西伯利亚沿海州境。扈伦为明海西卫地，当建州诸部之北，呼刺温南侵时据之。海西卫亦谓之南关北关，南关哈达在广顺关外，北关叶赫在镇北关外，逼处开原铁岭，为东北障蔽：凡此诸部，皆已由漂泊无定之生活，变行国而为居国，筑城而守，射猎为业，各据一方，弱肉强食。当时之城主，即一族之首长，互相攻伐，惟力是恃。诸部之中，以扈伦四部，最为雄长，与明廷相结，明亦利用之以为外援焉。

二  复仇之役

一图伦之役   

努尔哈赤既丧其父祖，朝夕谋复仇。万历十一年五月，时年二十五，以显祖遗甲十三副，起兵攻尼堪外兰；期诺密纳萨尔浒城主以兵来会。洛地噶善索长阿之第四子龙敦福满之孙为努尔哈赤之堂叔，忌努尔哈赤才能，私语诺密纳之弟鼐喀达曰：“明助尼堪外兰，筑城嘉班，令为国主，哈达万汗明人称为王台又助之；尔何附聪睿贝勒努尔哈赤耶?”鼐喀达以告诺密纳，诺密纳遂背盟。努尔哈赤待之不至，仍自率兵往攻图伦城。尼堪外兰豫知之，弃军民，携妻子，遁于嘉班城今沈阳东一百十里嘉班山之东。乾隆《内府舆图》在抚顺之东，有札克丹必拉，必拉清语河也．河之西有山无名，似即札克丹山。嘉庆重修《大清一统志》谓札克丹旧名甲邦，盖即嘉班，遂克图伦，得兵百人，甲十三副，而归。八月，努尔哈赤追之嘉班，诺密纳兄弟遣人往告。尼堪外兰遂弃嘉班，奔抚顺所明设诸所之一迤东河口台，明边吏不容其入边，以兵击逐之。努尔哈赤望见明兵，疑助尼堪外兰来战，遂收兵。素附尼堪外兰之人相谓曰：“尼堪外兰前为聪睿贝勒所迫，几至丧身，往奔明，明尚不容，且击逐之。岂肯筑城嘉班，令为国主乎?”遂皆背之。尼堪外兰携其子，及近属兄弟数人，逃于鄂勒珲或作鄂勒欢，何秋涛《朔方备乘》言在齐齐哈尔城西南三十余里，孟森《辨朔方备乘中之鄂勒欢》言：界凡即嘉班，又作甲板。古哷《实录》作古勒，古与鄂通，如栋鄂亦称东古。故鄂勒浑即古埒山寨，王杲阿台所据之地也。皆在抚顺边外，绝不能远至齐齐哈尔，筑城居之。

二鄂勒珲之役与尼堪外兰之死

时诸部中隔，追兵不得越境至；努尔哈赤乃次第攻服邻近诸部，为进兵之计。自万历十二年一五八四年至十四年一五八六年，累征栋鄂、浑河、苏克素护、哲陈诸部，克其要塞皆详见下章，遂以十四年七月，进攻鄂勒珲。值尼堪外兰他出，城外有四十余人，欲避兵，挟弓矢走。前行一人，戴毡笠，披青棉甲，努尔哈赤望见，疑即尼堪外兰，奋身往追，为四十人所环逼，众矢交发。努尔哈赤中胸贯肩，被创三十余，犹鏖战不退；射殪八人，斩一人，余皆窜遁；遂攻克鄂勒珲城。索尼堪外兰弗获，斩城中汉人十九，擒被箭者六人，深入其矢，令告明边吏，执送尼堪，否则兴兵。明边吏遣人复曰：“尼堪既归我，未便执送，尔若自来杀之，可也。”努尔哈赤曰：“尔等叵测，又将诳我耶?”使者又言，无事亲往，只遣少兵来，即执以去。于是命斋萨率四十人往，尼堪闻其至，欲登台以避，明人去其梯，斋萨执尼堪，杀之而归。明自是约岁输银八百两，蟒缎十五匹，并开抚顺、清河、宽甸、瑷阳四关，通互市以和好焉。先是，尼堪外兰弃嘉班奔抚顺所迤东河口台，明边吏不容人边，以兵击逐，建州人乃知明并不庇尼堪，多背尼堪而投努尔哈赤。此河口台当即明纪载之王刚台，皆在抚顺边门附近。而张学颜、李成梁等共诛王呆，亦追奔至红力寨，红力寨即古勒寨。杲诛而寨未破，杲子阿台仍踞之，诛阿台时乃破，又为尼堪外兰所居，太祖破之，则译为鄂勒欢、鄂勒珲、鹅儿浑等名词，不过多出一尾音耳。

第二章  诸部之征服

三  建州五部之征服

一萨尔浒及兆嘉城

万历十一年八月，努尔哈赤追尼堪外兰于嘉班，萨尔浒在兴京西百二十里城主诺密纳遣人告之，尼堪遂遁。努尔哈赤既旋师，谓侍臣曰：“若非诺密纳鼐喀达往告之，尼堪外兰早成擒矣。”会诺密纳鼐喀达更遣人来言曰：“浑河部杭嘉及札库穆二路，勿往侵!栋嘉及巴尔达二城，我仇也，可取其地畀我!否则，不容尔兵由我边界行也。”努尔哈赤闻其言，怒；噶哈善哈斯瑚嘉穆瑚寨主，初附努尔哈赤者与常书扬书沾河寨主亦忿甚曰：“不先破萨尔浒城，吾等皆附诺密纳矣。”努尔哈赤遂定计：佯与诺密纳约，合兵往攻巴尔达城属浑河部，令率兵先战。诺密纳不从。努尔哈赤曰：“尔以兵仗与我，我即先战。”诺密纳因以兵仗授努尔哈赤。努尔哈赤既得兵仗，遂执诺密纳鼐喀达兄弟杀之；取萨尔浒城还。明年正月，又起兵攻兆嘉城在兴京城东北三十里。先是康嘉章嘉城宝实之长子借兵哈达万汗王台，以浑河部兆嘉城长理岱为向导，劫瑚济寨而去，分所获于中途；努尔哈赤部将安费扬古，率十二人追获之。未几，敌乘夜欲拔栅潜入，谋害努尔哈赤。时犬四顾惊吠，努尔哈赤因持刀叱曰：“外至者，谁也?既至，何不入?尔不入，我即出矣，尔能撄我锋耶?”遂以刀柄击窗棂，复奋足撼窗，为由窗而出之状，既而仍由户出，贼乃遁。是盖理岱之所使也，至是遂征之。途遇大雪，至噶哈岭长白山支峰，路险峻难登，诸叔及诸兄弟劝勿进兵。努尔哈赤曰：“理岱我同姓兄弟，乃自相戕害，反为哈达向导，岂可恕耶?”遂凿山为磴，军士鳞次立，以绳束马，曳之逾岭，至兆嘉城下。龙敦豫使人密告理岱，理岱鸣角集众，登城以待。众复请曰：“彼有备，未易攻，姑旋师便。”努尔哈赤曰：“吾固知其有备而来，何遽回耶?”遂督众登城，克之；获理岱，宥其死而赡养焉。努尔哈赤既克兆嘉城，龙敦搆族众邀噶哈善哈斯瑚于路杀之。噶乃努尔哈赤之妹夫，努尔哈赤故欲集众收其尸。时诸族昆弟，皆与龙敦同谋，无一人往；努尔哈赤率近侍数人行。玛尼兰城楞敦宝朗阿之次子，努尔哈赤之族叔也止之曰：“诸族皆仇汝，否则，汝妹夫何以见杀?宜勿往，恐有害汝者!”努尔哈赤不听。披甲跃马，登城南横冈，引弓疾驰，复回向城下，大呼曰：“有害我者，速出!”闻者皆惴惧无敢出；遂收其骸骨，以己服殓葬之。

二栋鄂部

万历十二年六月，努尔哈赤率兵四百攻玛尔墩寨，绝其汲道；至四日，令军士跣足缘崖而上，遂克之。九月，攻栋鄂部今佟家江附近地翁鄂洛城。先是，董鄂部诸贝勒议曰：“昔宁古塔贝勒借哈达兵攻我，取我数寨；今彼与哈达相仇指劫瑚济寨事，吾等宜乘机攻之。用蟒毒淬箭为攻具。”会其部内乱，遂不果行，努尔哈赤闻之，与众计曰：“栋鄂部内乱，宜往攻。”众谏曰：“兵未可轻人其境，幸而胜，诚善；倘有失，奈何?”努尔哈赤曰：“俟彼加兵于我，何如乘机先发?”遂亲率兵五百征之。其部长阿海巴延，聚兵四百于所居齐吉达城。城垂陷，会大雪，罢攻，命众先还，留十二人以从，伏浓烟中。城内谓兵已退，引众出，努尔哈赤邀击之，斩四人，获甲二副。适完颜部之逊扎沁广衮来请曰：“翁鄂洛吾仇也，曾为所缚，乞以一旅助我破之!”努尔哈赤念既已兴兵至此，宜乘机勘定一方；遂率兵夜驰赴之。逊扎沁广衮有兄子岱度墨尔根，密使人通于翁鄂洛城，故豫知努尔哈赤兵至，收其众入城。努尔哈赤乘屋颠射城中，城中鄂尔果尼潜射之，伤首贯胄。努尔哈赤拔箭，见敌趋过，即以所拔箭从烟突隙处迎射之，贯其股，应弦而踣。努尔哈赤被创，流血至足，犹鏖战不已。敌复有洛科者，乘烟焰中潜逼，突发一矢射努尔哈赤，砉然有声，穿琐子甲护项，拔之，镞卷如钩，血肉进落。众竞趋而前，欲登屋扶掖；努尔哈赤恐为敌窥，谕止之。时项下血涌如注，以一手扪创，一手拄弓而下，二人掖而行，忽迷仆，渚臣皆大惊，相怨咎。少苏，裹创，迷而复苏者数四，苏辄饮水。凡一昼夜，血犹不止，裹创厚寸余；乃弃垂下之城而还。及创愈，复率兵攻克翁鄂洛城；获鄂尔果尼及洛科，诸臣请诛之，努尔哈赤曰：“两敌交锋，志在取胜。彼为其主，乃射我；今为我用，不又将为我射敌耶?如此勇敢之人，若临阵死于锋镝，犹将惜之；奈何以射我故而杀之乎?”遂授鄂尔果尼洛科各一牛录额真官名，隶三百人。

三太兰冈之役

万历十三年二月，努尔哈赤率甲士二十五，步兵五十，略界藩寨。寨内人豫为备，无所获而还。界藩与萨尔浒、栋嘉、巴尔达三城合兵四百，追袭至界藩南太兰冈之野。玛尔墩寨主纳申玛尔墩破而逃此者，界藩寨长巴穆尼冲突入阵，疾驰而前；努尔哈赤见之，单骑还击纳申。纳申刃已先及，断努尔哈赤所执鞭，努尔哈赤挥刀断其臂，坠马死；复射巴穆尼毙之，敌众逡巡却立。甲士曰：“马疲甚，奈何?”努尔哈赤曰：“尔等下马步行，佯以弓弰拂雪，为拾矢状，徐引马过岭；饮以盐水，饲以炒面，休息之。予留此为缓敌计也。”于是退军先行，努尔哈赤驻马纳申尸旁。敌众呼曰：“杀其人，尚欲食其肉?何不去，听我等收其骸骨!”努尔哈赤乃行，顾其众曰：“纳申与我为难，今得杀之，即食其肉，亦宜。”复念军行未远，乃率七人为伏，露其胄而立。纳申部众见之，呼曰：“尔有伏，我已知之矣。”且呼且却。努尔哈赤引兵徐还，未遗一矢。

四哲陈诸部与巴尔达

万历十三年四月，努尔哈赤又率步骑五百，征哲陈部。值大水，命众先还；留被棉甲者五十，被铁甲者三十人。有嘉哈地之苏库赉呼潜往告知。于是托摩和、章嘉、巴尔达、萨尔浒、界藩五城皆兴京附近，合兵欲攻之。努尔哈赤引兵深入，遥见敌兵八百余，陈界藩之浑河，抵南山。族兄弟扎亲、桑古哩尼玛兰城宝朗阿之孙两人见敌众，大惧，解其甲与人。努尔哈赤怒曰：“汝等平日自雄于兄弟乡党间，今临阵何惧，反解甲与人耶?”乃亲执纛，先进敌阵，下马，驱马回，率弟穆儿哈齐及近侍延布禄、乌凌阿直前冲击，奋勇射敌，杀二十余人，敌兵争渡浑河。努尔哈赤热甚，卸胄不及解甲，以手断其押，少憩，后队兵乃至；皆曰：“宜乘胜追击之!”努尔哈赤怒其后至，不应。及敌兵已渡河登岸，突起复胄，进斩四十五级。又与弟穆尔哈齐蹑其后，追至吉林岩，见敌兵十五人由旁径来；努尔哈赤恐为敌所见，去胄隐身以待。先至者一人，贯其脊而殪；穆尔哈齐又射殪一人，余悉坠岩死。既收军，努尔哈赤曰：“今日之战，以四人而败八百人之众，此天助我也!”翌年丙戌，攻苏克素护河之瓜尔佳城，浑河部之贝浑寨，克之。七月，再征哲陈部，下托漠河城，而进攻鄂勒珲。尼堪外兰逃至明边，遣人杀之见前，复仇之役，至此告终矣。万历十五年六月，复攻克哲陈部，斩其部长阿尔泰。八月，命巴图鲁额亦都后为一等大臣世袭果毅公率兵征巴尔达。至浑河，涨不能涉，以绳联军士，鱼贯而渡。率精锐数人，乘夜攻之，梯城而上。城中人拒迎，额亦都跨城堞而战，身中五十创，犹死战不退。城中人皆溃，遂克其城。努尔哈赤复自率兵攻洞城克之，降其城主扎海而还。次年四月，哈达贝勒瑚尔罕万汗之子以其幼女送努尔哈赤为妃，努尔哈赤设宴成礼。出迎时，憩洞城之野．有乘马佩弓矢过者，问为谁，左右曰：“此董鄂部人，善射，部中无出其右者，所称善射纽翁锦是也。”召之至，指百步外柳叶，命之射。纽发五矢，中其三，上下交错；努尔哈赤亦发五矢，皆中。众视之，五矢所集，仅五寸许，众共叹为神技云。盖自来创业之君，其英武恒有非常人所及者，况努尔哈赤以战争而立国，弓马之技，自当特娴耳。

五苏完诸部之归附

努尔哈赤既以武力勘定一方，于是畏威怀德之族，均乘时首先臣附。时苏完部主索尔果，率部众来归，努尔哈赤以其子费英东后为一等大臣世袭信勇公佐理政务。雅尔古寨长扈拉瑚因杀其族人率众来归，以其子扈尔汉后为一大臣世袭子爵为养子，赐姓觉罗，任侍卫。栋鄂为满洲雄部，据今佟家江附近，士马健壮，其部长何和里克撤巴延之孙亦率众万余来归，努尔哈赤以长女妻之后为一等大臣世袭勇勤公。后萨尔浒之役，即赖以克败明军，今不遗一矢得之，诚可谓创业之幸!时明亦遣使通好，岁输金币聘问。努尔哈赤又以所产东珠、人参、紫貂、玄狐、猞猁狲等珍异之物，令互市于抚顺、清河、宽甸、瑷阳四关，以通商贸易。由是国益富庶。万历十六年九月，努尔哈赤又亲率兵克完颜部，斩其城主岱度墨尔根。次年正月，取兆嘉城，斩宁古亲。于是建州环境五部皆服，遂北向而与海西诸国争雄矣。

四  九部联军之败

一叶赫之要求

努尔哈赤既统一建州，又以万历十九年收服鸭绿江路，尽有其众；疆土日廓。时海西卫四部，叶赫最强，为塞外诸国盟主。其贝勒纳林布禄见努尔哈赤之强，恐不利于己，乃遣伊尔当、阿拜翰来告曰：“乌拉、哈达、叶赫、辉发、建州言语相通，势同一国，岂有五主分建之理?今所有国土，尔多我寡；盍将额勒敏、扎库穆二地，以一与我!”努尔哈赤怒叱之，曰：“我乃满洲，尔乃扈伦。尔国虽大，我岂肯取?我国即广，尔岂得分?且土地非牛马，岂可割裂分给?尔等皆执政之臣，不能各谏尔主，何靦颜来告耶?”既而，叶赫、哈达、辉发三国贝勒，复各遣使来；努尔哈赤宴之。叶赫使图尔德起请曰：“我主欲分尔地尔不与；欲令尔归附，尔又不从。傥两国兴兵，我能入尔境，尔焉能蹈我地耶?”努尔哈赤闻言大怒，引佩刀断案曰：“尔主兄弟，何尝亲临阵前，马首相交，破胄裂甲，经一大战耶?尔地岂尽设关隘?吾视蹈尔地，如入无人之境；昼即不来，夜亦能至，尔其奈我何?昔吾以先人之故，问罪于明，明归我丧，遗我敕书马匹，寻又授我左都督敕书，已而赍龙虎将军敕书，岁输金币。汝父见杀于明事在万历十二年，曾未得收其骸骨，徒肆大言于我，何为也?”遂作书，令阿林察持诵于叶赫两贝勒前。叶赫贝勒布斋闻之，令人迎至家，索视书，恐其弟纳林布禄见而怒，伤使者，乃劝阿林察还。然其时纳林布禄已微闻努尔哈赤之强硬；衅端已成，战事将起矣。

二联军之战败

万历二十一年六月，扈伦四部，合兵来侵，努尔哈赤击败之。九月，叶赫复纠合哈达、乌拉、辉发及蒙古三部：科尔沁、锡伯卦勒察；长白山二部：珠舍哩、讷殷，九部联盟，合兵三万，分三路来攻。努尔哈赤遣武理堪后为前锋将世管佐领由扎喀路向浑河部侦之，见敌兵营浑河北岸，方夜爨，火密如星，欲俟饭毕夜度沙济岭。武理堪驰告。时夜已过半，努尔哈赤曰：“日者闻叶赫兵来，今果然。唯我军昏出，恐惊国人，传语诸将，期旦日启行。”遂就寝，甚酣。妃富察氏呼谓曰：“九国兵来攻，何反酣寝耶?岂方寸乱耶?惧之耶?”努尔哈赤曰：“人有所惧，寝不成寐，我果惧，安能酣寝?前闻叶赫兵三路来攻，因无期，时以为念；既至，吾心安矣。吾若有负叶赫，天必厌之；今我顺天命，安疆土；彼不我悦，纠九国之兵，以侵害无咎之人，天必不佑也。”安寝如故。及旦，率诸贝勒大臣诣堂子，拜祝曰：“皇天后土，上下神祇：某与叶赫，本无衅端，守境安居。彼来搆怨，纠合兵众，侵陵无辜，天其鉴之!”又拜祝曰：“愿敌人垂首，我身奋扬，人不遗鞭，马无颠踬，惟祈默佑，助我戎行!”遂亲领兵至扎喀之野，侦者报敌兵甚众，军士咸有惧色。扎喀城有朗塔哩者，后至，呼曰：“贝勒安在?我兵几何?”言讫，遂登山，望之，还告曰：“若以敌兵为多，我兵亦岂少耶?昔我国与明交战，明兵漫山蔽野，我兵仅二三百，尚败其众。我国之人，骁勇敢战，必破敌乓；如不胜，吾甘军法。”众心始安。是夕，叶赫营有一人来降者，言：叶赫贝勒布斋纳林布禄兵万人；哈达贝勒蒙格布禄、乌拉贝勒满泰、辉发贝勒拜音达哩兵万人；蒙古科尔沁贝勒翁阿岱莽、古斯明安，及锡伯部卦勒察部兵万人：共合兵三万。满兵闻之色变。努尔哈赤曰：“尔等无忧，吾必不疲尔力，俾尔苦战。惟壁于险隘，诱之使来，若来，我兵迎击之；否则，四面列阵，以步军徐进。彼部长甚多，皆乌合，势将观望不前，其争先督战者，必其贝勒；我以逸待劳，伤其贝勒一二人，彼众自溃。我兵虽少，奋力一战，固可必胜耳!”遂于旦日进兵。初，叶赫兵攻赫济格城，未下，是日又攻。努尔哈赤登古呼山在界藩山东，长白之支峰，对赫济格城，据险结阵；命各旗贝勒大臣整兵以待，遣额亦都率百人挑战。叶赫兵罢攻城，引兵来战，满兵迎击之，斩九人，敌稍却。布斋先众突前，所乘马触木而踣，满兵武谈趋而前，踞其身刺杀之；敌兵遂乱，众奔溃。科尔沁贝勒明安马被陷，弃鞍裸身，骣乘马走。努尔哈赤纵兵掩击，积尸满沟壑。追至哈达柴河寨之南，获乌拉贝勒满泰之弟布占泰，赦之不杀，赐以裘而赡养之。是役也：斩级四千，获马三千匹，铠胄千副。以整以暇，而破九部三万之众，自此军威大震，远迩慑服矣。

三长白山部之灭亡与扈伦四部之乞盟

万历二十一年十月，努尔哈赤遣兵攻克珠舍哩；闰十一月，命额亦都安费扬古噶盖率兵千人，攻讷殷部佛多和山寨，三月下之，斩其部长。于是长白山三部，尽为所有。次年，蒙古科尔沁贝勒明安、喀尔喀贝勒老萨，各遣使通好；而扈伦四部，亦自知兵力不敌，遣使乞盟，重以婚媾。叶赫贝勒布扬古布斋之子，愿以女弟归努尔哈赤，金台石纳林布禄之弟愿以女妻努尔哈赤次子代善。更椎牛设酒，四国相继誓曰：“既盟以后，若弃婚姻，背盟好，其如此土，如此骨，如此血，永坠厥命!若始终不渝，饮此酒，食此肉，福禄永昌!”努尔哈赤亦誓曰：“尔等践盟则已，有渝盟者，三年不悛，吾乃征之。”时万历二十五年正月间也。

五  扈伦四部之灭亡

一哈达

哈达女真语有山峰之意部族，至速黑忒时始显；速以杀贼即开原城外之山贼猛克功，颇得明廷恩遇。初居松花江，其后因野人女真之侵扰，当部长彻彻穆及旺齐外兰之时，始移于开原边外。彻子万明人称为王台效忠明廷，捍蔽辽东；又以杀建州叛酋王杲，封龙虎将军，威望日隆；三十年间，辽东边外，赖以苟安。自王台死后台于万历十年卒，其部族内争即不绝台有四子，长曰虎儿罕亦作“瑚尔罕”，嗜杀，与三弟分争父业，部下多叛，台幼子康古陆且亡命叶赫，叶赫遂乘间攻之叶赫部族，来自蒙古；其酋祝巩革得明都督职，倔强不奉命，后为哈达王忠所杀，子逞家奴、仰家奴，朝夕谋复仇。及哈达虎儿罕殁，仰家奴等借蒙古势攻哈达，万历十一年，明遣使叶赫试为弹压，竟不奉命，反要求玺书，拥骑请赏。李成梁伏兵杀仰家奴、逞家奴及其二子，哈达以此息肩。后叶赫酋纳林布禄复数攻哈达，均赖明援得止。万历十九年，哈达叶赫因明人之调停，而暂息干戈；叶赫贝勒布斋许岱善虎儿罕子以女。岱善于受室中途，为叶赫人所射杀，于是衅端再启。时岱善之子尚幼，依养外家，南关之业，惟孟格布禄维持之而已。二十一年，九部之兵既败于努尔哈赤，叶赫复遣使与满洲修好，媾结婚姻，欲以远交近攻之策，统一扈伦，扩张国势；故乘哈达内乱与之搆兵。哈达不支，乃乞援于明，不应，请人捍边，亦不许，于是遣三子为质，至满洲告急。二十七年，努尔哈赤遣费英东噶盖率兵二千，驻防其地。纳林布禄闻之，投书哈达，诱其贝勒曰：“尔若执满洲来援二将，赎所质三子，尽歼其兵，我妻汝以所求之女，修前好焉。”孟格布禄惑其言。会事泄，努尔哈赤统兵征之，贝勒舒尔哈齐自请为先锋，命领一千兵为前队。既抵哈达，哈达兵出，舒尔哈齐按兵不动，告曰：“彼兵出矣。”努尔哈赤曰：“岂谓无兵而来耶?”遂亲督战，克其城，获孟格布禄，赦之，赐以裘帽。尽招服哈达所属诸城，器械财物，无所取，室家子女，完聚如故，悉编入户籍．后孟格布禄谋逆被诛野史言：孟格布禄被执，努尔哈赤伪许以女?而阴纵其妾与通。徐以私外母之名杀之。努尔哈赤以女妻其子武尔古岱。明遣使来言曰：“尔何故伐哈达而取其国耶?其复武尔古岱国!”乃使武尔古岱归哈达，统率人民。既而叶赫贝勒纳林布禄纠蒙古兵数侵哈达，努尔哈赤诘明日：“吾令武尔古岱还国，今叶赫屡侵之。奈何以吾所得之国，为叶赫所据耶?”明置不答。会哈达岁饥，国人乏食，乞籴于开原，不与。各鬻妻、子、奴、仆、牛、马、易粟食之。努尔哈赤恻然曰：“此吾所抚之赤子也，何忍听彼流离!”遂仍收哈达国人，赡养之，武尔古岱来归。于是哈达遂亡，而明人失其南关。

二辉发

时辉发贝勒拜音达哩以其族人多逃附叶赫，而部众亦有叛谋，遂以其臣七人之子，质于建州乞援，努尔哈赤发兵千人助之。叶赫贝勒纳林布禄绐拜音达哩曰：“若归尔质子，吾即反尔叛族。”拜音达哩信其言，欲中立于建州叶赫二部之间，乃索归所质七臣之子，而以己子为质于叶赫；纳林布禄竟不归其叛族。拜音达哩复遣使来言曰：“吾前者误为纳林布禄所诳，今欲依恩归诚，乞赐一女为婚。”努尔哈赤许之，后背约不娶．努尔哈赤遣使诘之，拜音达哩谓俟叶赫质子归。因筑城三层以自固。叶赫质子既归，亦不娶，欲赖坚城为拒守计。万历三十五年九月，努尔哈赤率兵征之，克其城，诛拜音达哩及其子。于是辉发国亡。

三乌拉

乌拉贝勒满泰之弟布占泰，以九部联军之败被擒，万历二十四年，努尔哈赤命图尔坤煌占等送之还，未至。满泰与其子往所属苏：千延锡兰地修筑边壕，父子淫村中二妇，妇夫夜人皆杀之。及布占泰至，兴尼雅满泰之叔争立，欲杀之，因护送大臣之防护，不果。兴尼雅奔叶赫，布占泰乃立为乌拉国王。努尔哈赤以舒尔哈齐之女妻之。未几，布占泰以都都祜满泰妻所珍铜锤，送叶赫贝勒纳林布禄。万历三十五年，瓦尔喀部斐优城珲春城北二十里长策木特赫苦乌拉之虐，乞移家归附。努尔哈赤命其弟舒尔哈齐，长子褚英，次子代善，大臣费英东扈尔汉，率兵三千至斐优城，尽收环城屯寨，凡五百户，令扈尔汉率兵三百，护之先行。乌拉贝勒布占泰发兵万人邀诸路，扈尔汉令五百户结寨山巅，以兵百人卫之，令人驰告后队。次日结战，乌拉兵退渡河，相向驻营。日过午，后队诸贝勒至，见乌拉兵众，褚英代善谕军士曰：“吾父宥布占泰之死，而豢养之，使归主其国。为时未久，人犹是人，曾从吾手而释，非有天幸得脱，今岂不能再缚之耶?”乃各率五百，分二路缘山奋击，乌拉大败。次年，命褚英阿敏舒尔哈齐之长子率兵五千，征乌拉宜罕山城，克之。布占泰遣使乞和，努尔哈赤复以亲女妻之。四十年，又背盟侵窝集部之呼尔哈路；且谋夺代善所聘叶赫贝勒布斋之女；又以鸣镝射其妻努尔哈赤之女。努尔哈赤闻之，大怒，亲统兵征之，沿乌拉河而行。布占泰率兵迎战，军无斗志．遂沿河岸而下，克其临河五城，又取金州，乃驻营焉。布占泰所居大城，在河东岸，相距仅二里许。布占泰昼则率兵出城，相持河岸，夜则人城休息。诸贝勒请渡河击之，努尔哈赤曰：“勿作此浮面取水议，当力探源之论。今以势均力敌之大国，欲一举而取之，能尽如吾愿乎?且削其所属外城，独留所居城，外城且下，则无仆何以为主，无民何以为君乎?”遂命毁其六城，并焚其庐舍糗粮，移驻于富勒哈河渡口。布占泰穷蹙谢过，舟止河中，努尔哈赤责之曰：“我昔擒汝于阵，贷汝死，赡养汝，俾主乌拉国，以三女妻汝，许汝盟誓者七。汝藐忽天地，屡背誓言，再侵吾所属呼尔哈路，欲夺吾所聘叶赫女，又以鸣镝射吾女。吾以女归汝异国，义当尊为国妃，何得陵暴至此?我事事顺天命，循天理，数世以来，远近钦服，从不被辱于人，汝即不知百世以前事，岂十世以来之事，亦不知耶?若我女有过，汝宜告我，无故被辱，他国且不受，况我国乎?古人云：‘宁损其骨，无损其名。’我非乐有此举，乃汝负恩悖乱，是以声罪致讨耳。”布占泰谓：“有人离间，使吾父子不睦，其语皆为讹传也。”拉布泰布占泰之臣从旁言曰：“上既因此而怒，何不遣使来问?”努尔哈赤责之曰：“尚谓辱吾女为诬，夺吾所聘女为妄言乎?凡事未实则须问，既实矣，又何问焉?此河无不冰之日，吾兵无不再来之理，汝口虽利，能齿吾刃乎?”布占泰大惧，止拉布泰勿言。努尔哈赤遂班师，至乌拉河边伊玛呼山冈吉林城西南五百余里，以木为城，留兵千人守之。已而布占泰以其子绰启鼐及十七臣之子，送叶赫为质，欲娶代善所聘女，于是战端再开。四十一年正月，努尔哈赤率军征乌拉，布占泰以兵三万越富勒哈城列营。满洲贝勒大臣皆欲战，努尔哈赤止之曰：“征伐大国，岂能遽使之无孑遗乎?”贝勒大臣皆曰：“我士饱马腾，利在速战，所虑者，布占泰不出耳。今既出，平原旷野，可一鼓而擒也。舍此不战，厉兵秣马，将何为耶?倘布占泰竟娶叶赫女，辱何如之!后虽征讨，夫复何及!”努尔哈赤曰：“今日之役，我何难率尔等身先搏战，但恐诸贝勒大臣，或致一二被伤，实深惜之；故欲计出万全也。众志既孚，即可决战。”于是前进，布占泰率兵三万，由富勒哈城逆战，列阵而待。两军距百步许，满洲兵下马步战，矢发如雨，呼声动天，乌拉大败，十损六七。满兵乘势夺门，努尔哈赤登西城楼，树旗帜。布占泰率败卒不满百人，急还城下，见满军旗帜，大惊，遁走叶赫。乌拉遂亡。

四叶赫

    布占泰既逃往叶赫，努尔哈赤遣使谕其贝勒锦台什布扬古，使执送以献，凡三往不从。万历四十年九月，率兵征之。有逃卒泄军期，叶赫遂尽收散处居民；乌苏城以疫未收，围降之，优遇其城长。焚毁城池屯寨，凡十九处之庐舍粮储，携乌苏降众三百户而还。叶赫遣使告于明曰：“扈伦四国，满洲已灭其三，今复及我，其意即欲侵明，取辽东以建国都，使开原、铁岭为牧马之场矣。”明乃遣使满洲，令与叶赫修好；更遣游击马时楠、周大歧率练习火器者千人，为叶赫守卫东西二城。努尔哈赤亲致书与明抚顺所游击李永芳曰：

        昔叶赫、哈达、乌拉、辉发、科尔沁、锡伯、卦勒察、珠舍哩、讷殷九姓之国，于癸巳岁万历二十一年合兵侵我，天厌其辜，我师大捷，斩叶赫贝勒布斋，生擒乌拉贝勒布占泰，仍遣之归国。逮丁酉年万历二十五年，刑马插血以盟，通婚媾无忘旧好。讵意叶赫渝盟，将已字之女，悔而不与。至布占泰，吾所恩育者也，反以德为仇，故伐之，而歼其兵，取其国。布占泰逃奔叶赫，叶赫留之，不吾与，此所以征讨叶赫也。吾与明国，何嫌何怨，欲相侵耶?

    叶赫既得明援，竟以金台什之女许字代善者，改适蒙古，事在万历四十四年，即天命元年，努尔哈赤称汗之岁也。翌三年万历四十六年，努尔哈赤既以七大恨誓师伐明，毁抚顺，克清河事详第四章，遂以天命四年，命大贝勒代善率兵五千往守扎喀关，以防明兵，而自将大军征叶赫，克大小屯寨二十余而还。叶赫告急于明，于是有杨镐四路之师。努尔哈赤既覆其军二十万详见第四章，是秋，克开原铁岭拊叶赫背，遂进逼其东西城。时贝勒锦台什居东城，布扬古居西城；努尔哈赤乃命贝勒大臣攻西城，而自将八旗兵围东城。叶赫人民闻之，皆惊扰，所属屯寨居民，近者避入城，远者匿山谷。东城被围，金兵说锦台什降，答曰：“我非明兵比，等丈夫也，我肯束手归乎?与其降汝，宁战而死耳!”努尔哈赤遂督兵攻城，两军拒战，矢如雨雹。金兵拥楯登山，傍城下掘地，欲堕其城；城上发火器，掷巨石滚木，金军冒矢石，穴其城，城坠，遂入。城兵复迎战，又败之，皆溃。锦台什携妻子登高台固守，金兵劝之降，锦台什谓见四贝勒即皇太极、锦台什之妹所生乃下，努尔哈赤招之至。锦台什仍欲见其子德勒格尔，德勒格尔至，亦劝之下台，终不从。金兵毁其台，锦台什纵火焚屋宇，旋被执死。布扬古闻之而惧，愿以西城降，以无盟言，故踌躇。其母乃大贝勒代善之外姑也，先来见，代善接以礼，誓不杀降人，布扬古遂开门降。既见努尔哈赤，跪拜不恭，夜缢杀之，所属诸城尽降。明游击马时楠及兵一千之助守者亦歼焉。叶赫遂亡，明复失其北关。

    叶赫世系纳喇氏初为蒙古国人，姓土默特，灭扈伦所居璋地之纳喇部，遂据其地，因

姓纳喇。后迁于叶赫河岸建国，故号叶赫扈伦既亡，金东海诸部之远征军，亦到处奏功；

于是言语相同之国，尽为所有。疆域西至辽东，南至朝鲜，东至海，北抵黑龙江；西向而屡

破大国之师，蚕食鲸吞，汗业益光矣。

六  东海诸部之降附

一瓦尔喀

    建州长白山扈伦诸部，既先后为努尔哈赤所降服，同时复以兵力及怀柔政策，平定东海。东海诸部，在吉林宁古塔以东，东南滨日本海。其中瓦尔喀者，在今乌苏里江上流，至绥芬河以西滨海一带，皆其部落，与朝鲜咸镜道相邻。万历二十六年，努尔哈赤命长子褚英；与大臣费英东噶盖率兵一千，征服其旧属之安楚拉库路屯寨二十余，招降万余人。三十五年，瓦尔喀斐优城在珲春城北二十里长策木特赫，以五百户，越乌拉境来降。努尔哈赤命舒尔哈齐等率兵收其屯寨，归途败乌拉邀击之兵详前。先是，瓦尔喀有流寓朝鲜者，三十七年，努尔哈赤为请于明，明谕朝鲜，察还千余户。及努尔哈赤登汗位，天命十年，命族弟旺善大臣达珠瑚彻尔格统兵千五百人，征瓦尔喀，俘获甚众。此努尔哈赤时征服瓦尔喀之概略也。皇太极继位，改元天聪，十年，命大臣蒙阿图率官八员，兵三百人，往征之。蒙阿图遣人自宁古塔奏报：俘降男千二百十九名，妇女千二百八十四名，幼丁六百三名，获人参、貂、狐、猞猁狲等皮，及牛马甚多。皇太极亲出城十里迎之。七年十一日，命吉思哈、武巴海率兵三百征朝鲜接壤之瓦尔喀部，戒以优待降俘，勿淫妇女。八年五月，吉思哈等奏捷：俘男子五百五十，妇孺一千五百，马一百九十四，牛一百八十三，皮裘百余领，人参八十斤。皇太极谕以：俘获人之户，不必均隶八旗，察明不足之旗分补拨。盖先时俘获，必编为牛录，分隶八旗。初，每旗牛录二十五，后暂增至三十，至是，始以俘降备补充，不常增牛录也。是年十二月，遣大臣武巴海荆古尔岱率兵四百往征瓦尔喀，谕之曰：

        闻尼满地方有千余人，在彼筑城屯驻，尔等宜往略之!至各屯户多少，武巴海尽知武于五年七年俱征瓦尔喀有功；可取者，量力取之。有分达哩所居之屯，宜率乡导往前先取，余可次第略定：凡此诸屯，非有统帅哨防，不过泄泄然散处各村落；然其人虽愚，耳目颇众，尔等自宁古塔启行之日，即行防范，毋令彼知觉，伺其所在，以智取之。所有俘获，当加意守视，时其衣食，勿令冻馁。……夫攻略之后，或俘人逋逃，或自被戕害，皆由与彼同处日久，漫无防范，以及戮辱其妇女所致。前者正红旗辉满征瓦尔喀时，所为多不义，尔等慎勿效尤!亦毋以其物力丰足，妄行多取!彼既服从，秋毫不可犯!

九年四月，武巴海等奏报：收抚壮丁五百六十人，妇女五百口，幼稚九十口，获皮张甚多。至十月复征之。每旗派官二员，每牛录兵五名，汉军二名；分八旗为四路：两黄旗，武巴海为帅，率兵二百九十七名，由额赫库抡、额勒约索二处进取；两红旗，多济里为帅，率兵三百五名，由雅兰、锡琳、瑚叶三处进取；扎福尼率两蓝旗兵二百九十八名，由阿库里、尼满二处进取；武什塔率两白旗兵三百三十七名，由诺罗、阿万二处进取，主帅各授以军律一道，附载应取壮丁，及乡导人姓名。濒行，皇太极谕多济里曰：“尔所住之地，岛屿甚多，有可取者，造船取之；如不可取，当识之以为后图。”武巴海等既出，以翌年三月凯旋。八旗共俘获壮丁一千一百六十名，妇女一百四十名，及牛马貂狐等皮人参无算。崇德改元，二年，皇太极方征伐朝鲜，于军营中，命科尔沁、扎鲁特诸部兵出咸镜道，往征瓦尔喀，以蒙古衙门承政尼堪等率每旗甲士十人导之。道出会宁，败朝鲜平壤巡抚兵二千人。五月，至乌拉地方，遣还蒙古兵，复命喀凯等二十四将，率兵一千二百，分四路往征之。于是两黄旗舒书、塔克珠等人乌尔固辰路，获男子三十，家口八十；两红旗恩古礼、克布图等人绥芬路，获男子二十八，家口六十五；两白旗哈什屯、满都祜等于所入汛地，获男子百三十人，家口三百三十；并各获马匹皮张甚多，于次年四月还师。及崇德四年，复收瓦尔喀部之余众五百人。初瓦尔喀部众叛入熊岛者甚多，皇太极命朝鲜国王李傢以舟师攻之，擒其首嘉哈禅等，缚而送盛京。乃遣萨尔纠等率兵收其余党。至是，瓦尔喀大部皆服，建州之命，远臻海滨矣。

二库尔哈

库尔哈者，占呼尔哈河下流地。呼尔哈河出吉林乌拉界，经宁古塔城北，行七百里，至三姓，入混同江；《唐书》渤海王都临忽汗河者也。虎哈即忽汗之转音，即所谓金源也。约当瓦尔喀部西北。万历二十七年，库尔哈路长旺格彰格率百人来朝，献三色黑、白、红狐皮，黑白二色貂皮；自是朝贡时至。因以大臣女六人，妻其六长。三十五年，攻克东海虎尔哈路之札库塔城，札库塔者，约在珲春城西百二十里之地今有札库塔城址；先已降附建州，努尔哈赤赐之甲三卜副。其人以赐甲送黑龙江滨之窝集部人，被于树以试射；又贪乌拉布匹，受其贝勒布占泰之招抚。至是努尔哈赤遣额亦都、何和哩、扈尔汉率兵二千往征之，谕降不从，围三日，攻克其城，斩千人，俘二千人；并招降环近路长图勒伸、额勒伸，令率五百户来归。天命三年十月，呼尔哈部长纳喀达率百户来归，努尔哈赤遣二百人迎之，宴之于殿廷，命挈家口愿留者为一行，未携家口而愿归者为一行，分别聚立。赐愿留者为首八人，各男妇二十口，马十匹，牛十头，锦裘及四时之衣，田庐器具皆备，部众大悦。其愿归之人，亦皆感激乞留。乃因还家者寄语其族属曰：“国之军士，欲攻伐以杀我等，俘掠我家产；而上指努尔哈赤以招徕安集为念，非欲俘获而充赏，乃欲收我为羽翼也!我乡兄弟其相率而来，无晚也!”天命四年，遣大臣穆哈连率兵千人征东海呼尔哈路，收其壮丁二干而还。其部长来降，出城亲款之，椎牛二十，列筵二百，赏赐分二等：上者男妇十，马牛各十，衣五袭；次者男妇五，马牛各五，衣三袭：其田庐器物俱备焉．天命十年，遣第三子阿拜，第六子塔拜，第九子巴布泰率兵千人由北路征呼尔哈部，侍卫博尔晋等率兵二干由南路征呼尔哈路。博尔晋招降五百户先还；努尔哈赤至浑河劳之。十月阿拜等俘获一千五百人以归。此天命年间对于呼尔哈之事略也。天聪七年，命季思哈、武巴海率兵三百，征接壤朝鲜之东海呼尔哈部，明年奏捷，俘男妇幼少千九百五十人。八年十二月，命巴奇兰、萨木什喀率兵二千五百，往征呼尔哈部众之散居于黑龙江地方；皇太极命之曰：“尔等此行，道路遥远，务奋力直前，毋怠毋忽!至俘获之人，须善言抚慰，饮食甘苦，一体共之；则人心归附必众。且此地人民，语言与我国同，携之而来，用为攻略。宜谓之曰：‘尔之先，本皆我一国之人，载籍俱在，尔尚未之知，是以甘于自外。久欲收服，特未暇耳。”遂令起行。九年四月，巴奇兰等奏报：收服编户壮丁二千四百八十有三，人口七千三百有二，马牛千三百有奇。崇德七年九月，命沙尔琥、达珠喇往征松阿里江之呼尔哈部，闰十一月，招降喀尔喀十屯人民。八年正月还师，计获男妇幼稚一千六百十九人，牲畜六百三十有奇。八年三月，命阿尔津哈宁阿等率将士往征黑龙江之呼尔哈部，所向克捷，攻克三处博和喇诺尔噶勒都里，又招降四处小大噶尔达、苏绰库、禅能吉勒；七月，遂还。获男子一千四十九人，按丁抽甲，编补各旗缺额，于是呼尔哈部亦平。清国之业，至是乃益臻巩固矣。

三窝集诸部

东海诸部，瓦尔喀、库尔哈为大，其余诸部，则不过散处于二路外之屯寨而已。魏默深别之为窝集部；实则窝集乃东海之别称，而包有瓦尔喀、库尔哈与其余诸路者也。瓦、库二路既平，于是诸部亦同时克服，兹复概略述之，以见当时对付东海之大较焉。万历三十五年五月，努尔哈赤命大臣额亦都等，率兵千人，征取窝集部之赫席赫、鄂谟和苏噜佛讷赫、托克索三路屯寨，俘二千人而还。次年，复遣扈尔汉讨瑚叶路，以其匿降人也。时有归附之绥芬路长图楞，为雅兰路人所掠。三十八年，遣额亦都率兵千人往取窝集部之那木都禄、绥芬、宁古塔、尼玛兰四路，招其路长。旋师至雅兰，遂击取之，收万余人。三十九年七月，命第七子阿巴泰同大臣费英东安费扬古率兵千人，征乌尔固辰、穆棱二路，俘千余人而还。先是，窝集部来归路长僧喀尼、喀哩二人，以努尔哈赤赐甲四十副，置绥芬地，为窝集部之乌尔固辰穆棱二路兵掠去；努尔哈赤遣呼尔哈部长博济哩往二路宣谕归还，不从，故征之也。四十三年，窝集部东之额里库伦人寄语建州曰：“人谓尔国骁勇，可来与我等决一战!”努尔哈赤遣兵二千至顾纳哈库伦，招之，不服，遂攻克其城。阵斩八百人，俘获万人，收抚其居民，编为户口五百。天命元年，命大臣扈尔汉、安费扬古率兵二千征东海之萨哈连路锡赫特山脉东北麓，滨鞑靼海峡。《朔方备乘》以为在黑龙江城之东，实由高宗改《实录》查哈量河为黑龙江所致。查哈量即萨哈连，乌勒简河《实录》初纂本作兀儿姜河，皆在乌苏里、松花、黑龙江三江汇流左右，故下文作混同江也。按黑龙江城在黑龙江东北境，筑于康熙二十二年，以防遏罗刹，对岸瑷珲，咸丰间地割于俄，遂并瑷珲于黑龙江而竟名之为瑷珲。行至乌勒简河，刳舟二百，水陆并进，取沿河南北三十六寨。八月，驻营混同江岸，冰结如桥，引兵以渡，取萨哈连部十一寨；遂又招服南岸之音达珲塔库喇即使犬路、诺罗路在乌苏里江西侧支流诺罗河附近、锡拉忻路，乃班师。二年，遣兵四百，悉取散居东海沿边诸部未归附者，收其民，其岛居负险不服者，乘刳小舟二百，尽取之而还。天命十年，遣大臣雅护喀、穆达尼率兵征东海卦勒察部，俘获二千人。此外东海诸部，若赫哲黑龙江下流两岸，若鄂伦春黑龙江下流西岸，亦皆次第降附；而兵威所及，直抵海中库页岛。是岛近混同江海口，岛上杂有赫哲费雅哈鄂伦春之人。魏默认曰：“东海诸部，在吉林宁古塔以东，与我隔于乌拉，又贪乌拉布市之利，甘为其属；故自乌拉削平而后，威棱薄海表。”盖东海大别三部：南沿鸭绿江、图们江之间及诸海岛，为瓦尔喀部；北沿大乌拉河、松花江至混同江南岸，则呼尔哈部；东抵长白山阴，则窝集部，今大都并于金国矣。

四征服东海之政策

努尔哈赤与皇太极之用兵于东海也，其目的在增加及补充兵力；故每次攻伐，辄俘获若干人民而还。至优遇降者，使其部众望风归顺之心，尤为两朝恪守不渝之政策。当出师之时，必戒以抚慰俘虏；而部长之归降者，则又郊迎款宴，赐以田庐。其意皆不过招抚言语相同之人，用为攻略之助而已。所谓“以一城一族敌中原，必先树羽翼于同部；故得朝鲜人十，不若得蒙古人一；得蒙古人十，不若得满洲部落人一。族类同，则语言同，水土同，衣冠居处同，城郭土著射猎习俗同。”语见《圣武记》此金汗所以于扈伦灭亡之后，而亟亟于征抚东海诸部者也。当天命之时，呼尔哈之降人，寄语其部族曰：“上以招徕安集为念，非欲俘获而充实，乃欲收我为羽翼也。”天聪之时，皇太极命呼尔哈之远征军亦曰：“人民语言与我国同，携之而来，用为攻略。”故两朝征抚东海之政策，于此数语，可以见其大略已。

五东海诸部之生活状况   

东海诸部，远处边隅荒寒之地，人烟稀少。辽金遗族，散处其间，依骑射之本俗，为渔猎之生计。其状况若何，清代载籍，多不之详。惟吴兆骞《谪宁古塔记》有云：“由宁古塔而东三百里，有依朗哈喇三姓土城，即五国城故地，设官守之。又东北五六百里，为呼尔哈部所居《满洲氏族源流考》曰：“自宁古塔东北行四百余里，居呼尔哈河、松花江两岸者，曰诺雷部，即呼尔哈部”。又六百里，为黑斤部所居．即赫哲。《满洲源流考》曰：“自宁古塔东北行千五百里，居松花江、混同江两岸者，曰赫哲喀喇。又东北行四五百里，居乌苏里、松花、混同三江汇流左右者，亦曰赫哲喀喇，即使犬国也。又东北行逾混同江行七八百里，曰费雅哈，直至东北海滨”。又六百里，为费雅哈部所居：此三部人，总名曰乌稽达子。乌稽即窝集也，又名鱼皮达子，近混同江海口，不产五谷，惟出紫貂、元狐、海螺、灰鼠、水獭、鹰、雕，及鱼。每岁五月，此三部人则乘查哈船江行，泊宁古塔南关外进貂。将军指宁古塔将军，此记清初事，故云设宴，并出部颁袍、帽、靴、袜、挺带、巾扇赐之。貂以黑斤部所产为最，费雅哈次之，呼尔哈又次之，黑龙江索伦所产，毛粗又次之。黑斤、费雅哈二部，皆不薙发，梳髻，环耳，男妇皆不裤，以鱼皮为衣，柔软可染。富者以雕翎盖屋，貂及元狐为帐，狐鼠为被褥。呼尔哈人则服饰略同满洲矣。三部人皆无官长约束，质直有信义，商贾赊物，约偿黑貂，千里不爽期。勇敢能一人杀虎。”又云：“宁古塔极寒，三春昼夜，风霾蔽天。七月即有白鹅下池，不能飞起，数日霜降，八月大雪，九月河冻，十月地裂，暮春冻始解，草木尚未萌芽，夏则有泥汤之险，泥淖数百里，人依草墩而行，稍倾侧，人马俱陷；故商贾裹足。近始汉人日众，气渐和暖，草土横铺，树木岁时修理，商旅毕集，百货骈阗，迥异畴曩矣。五谷惟无稻米，升价十倍，惟燕客用之。有乌腊草近水而生，长细温软，荐履行冰雪中，足不知寒。与貂，参均号宁古塔三宝。冬至纵火烧荒，则春来草木更盛。”吴氏康熙时人，所言东海宁古塔一带之状况，当与清初无大差异。其言即有傅会之处，而生活之大概，于是亦可见一斑矣。

七  黑龙江部之勘定

一黑龙江一带之种族

    黑龙江之名，至辽代始显；古汛称黑水。其流域一带之居民，概称通古斯种TunguSeS，或书作Tungous，Tungusians，意即东胡之转音，为女真人之近族也。清初因部族之所居不同，又分数种如下：

    一、通古斯人  西人特称为通古斯者，概居尼布楚附近，及松花江沿岸。其尼布楚附近者，顺治十年，酋长罕帖木儿率众内徙。及康熙六年，复人俄境，居因古塔河域，遂为清俄交涉之一大问题详见下第二十四章。

    二、索伦人  居精奇里江与额尔古纳河之间。其部族又分为多科、噶勒达逊、穆丹、都孙、乌尔堪、德笃勒、博木博果尔、喀木尼堪、海伦、郭博勒、额尔图、额苏哩、瑚尔布尔、沃埒、乌鲁苏、塞布奇、阿里岱、克音、裕尔根、固浓、昆都伦、乌兰诸屯；铎陈、阿萨津、雅克萨、多金等诸城。

    三、达瑚尔人  亦称达呼尔、打虎儿、达瑚里、达呼等。居耶布鲁诺衣山之东，额尔古纳、精奇里及黑龙江岸。至顺治中叶而后，始移于松花江岸，及其近傍之黑龙江流域。

    四、鄂伦春人  亦作鄂伦奇、鄂伦古、俄伦春、鄂鲁春。有广狭二义：狭义之鄂伦春人，为居于黑龙江上流及河口左岸之人民；广义之鄂伦春，为玛涅克尔满珲人等之通称。

    五、玛涅克尔人  居鄂伦春之东，即自黑龙江上流至精奇里江一带。

    六、满珲人  居松花江沿岸及黑龙江之下流。

七、费牙喀人  亦作费雅喀、飞牙喀、斐牙喀，居黑龙江下流之左岸。 

八、奇勒尔人  居费牙喀东北滨海之处。  九、呼尔喀人  亦作虎尔喀库尔喀，或作诺雷部；俄人称之为阿其决人，或称之为那笃奇斯人。与居于朝鲜国境附近呼尔喀人不同。其部族居于松花、乌苏里、黑龙三江汇流之处。博和哩、诺尔喝勒、都里达苏、大小噶里达苏、绰库禅、能吉勒、赫哲喀喇皆其别出之屯寨也。征服事略，具见上节。

    通古斯人民，因生活之状态与风俗之差异，得分为二种：即“森林通古斯”与“野原通古斯”是也。前者搬运货物，不假兽力，皆人自为之；后者则使种种动物，用马，或用犬，或用驯鹿；故中国人遂因是区别为四部：

    一、使犬部  呼尔喀满珲及黑龙江下流之鄂伦春等。

    二、使鹿部  费雅喀奇勒尔及上流鄂伦春之在东部者。

    三、使马部  上流西部之鄂伦春。

四、鱼皮部  大概指呼尔喀之赫哲而言，因其人着鱼皮之衣，故又称鱼皮达子。

二索伦之役

索伦者，通古斯人中之最强悍者也。居黑龙江上流，至外兴安岭之麓索伦村在额尔格河精奇里江之间，南距黑龙江城，西至雅克萨城，皆五六日程，其人豪于骑射。天命年间，金军尝渡黑龙江下流，而进征呼尔哈，然未尝至索伦也。天聪九年，索伦部长有人贡者，皇太极闻其俗善骑射，乃命副都统霸奇兰率乓逾黑龙江，收抚其未服壮丁二千四百有奇，余丁七千二百而还。崇德二年闰四月，及三年十月，索伦部博木博果尔来朝，贡貂皮等物，嗣复叛去。四年十一月，命索海萨木什喀等，率兵征之。命贝勒多铎传谕曰：“尔等所经屯内，有已归附纳贡之屯，又有博木博果尔取米之屯，毋误行侵扰!行军之际，务哨前殿后，勿忘纪律!新附之人，令该管大臣以下各官，查核其有兄弟及殷实者，方令从征；尔等亦应详验。”翌年三月，索海等奏言：至呼玛尔河分兵，各旗派定地方攻取，因道远定期四十日至乌兰海伦屯镶蓝旗所派地。乃令伊逊率每旗官一员，每牛录兵十人，往拉里阐地方。伊逊等既行，有铎陈、阿萨津、雅克萨、多金四木城人，抗拒不降，令右翼将领叶克舒等率每旗下有俘获之兵丁二人，无俘获之兵丁三人助之，遂克雅克萨城。时有达尔布尼等四人，聚七屯之人于乌库尔城，萨木什喀令众军乘旦攻之，至暮克之。至铎陈力攻一日，次日闻各路报博木博果尔以兵来援，遂还。旋博木博果尔以乌拉兵六千来袭正蓝旗后队，索海以兵设伏，萨木什喀护辎重殿后，二人率众掩击，斩杀甚众，生擒四百人。博木博果尔既败，随攻取其正营，正白正红镶黄三旗，相继驰人；博木博果尔及余众二百俱遁。挂喇勒屯人有来诣索海者，言屯内有索伦兵五百，索海率兵往攻之，夺栅而人，斩二百人，生擒一百三十人。五年四月师还。计俘获人口六千九百五十有奇，马四百二十有四，牛七百有四；又先后获貂、猞猁狲、狐、狼、青鼠、水獭等皮五千四百，裘二十领。皇太极亲迎之于实胜寺，祭纛行礼，宴劳之。

三博木博果尔之擒获

博木博果尔败亡后，七月，皇太极命锡特库、济什哈率护军并征外藩蒙古兵再往征之。令内大臣巴图鲁谕外藩蒙古曰：“敖汗、奈曼、乌拉特、阿噜、科尔沁、四子等部从征将士，俱汇集扎噜特部内，悉令较射。选壮勇者二百四十人，令锡特库将之以行。”十二月，锡特库等以擒获博木博果尔报；次日，皇太极遣贝子洛托往锦州语郑亲王济尔哈朗等曰：“博木博果尔自叛后，抗拒我军，彼时朕已定计，欲令其北遁，以便擒获；故扬言我军将于黑龙江牧马，必擒博木博果尔。彼闻此言，果北遁，朕已知之，未及与尔等共议，即命济什哈、锡特库率外藩蒙古兵，从蒙古北边追蹑。锡特库等越两月十三日，至甘地，获其弟及家属；又阅十四日，至济洛台地方，遂获博木博果尔及其家属男妇幼稚共九百五十六人，马牛八百四十有四。”次年正月，锡特库等凯旋。而黑龙江以北，亦不复有叛臣矣。康熙中，有所谓罗刹即俄罗斯者，侵入黑龙江，掠部落貂畜，锋甚锐。于是有雅克萨之役，尼布楚之约详见第四篇第二十四章。及东北之疆界既定，而中西之交际乃日益繁密，兴岭额河，始与东欧之大国为邻矣。

四通古斯人之概况

《圣武记附考》云：“吉林、黑龙江之地，城郭皆无砖石，环木栅二三里，即谓之城。桐城方拱乾谪居宁古塔，归作《纪略》，言：其地道不拾遗，百里往还，不裹粮，不购刍秫。不行银钱，以粟布交易。牛躏人田，则罚其直，虽章京不免。此国初淳朴之俗，近闻渐不如初。至索伦，则远在黑龙江以北，挽弓十石，能自缚于树，射虎熊洞穿，负之而归。马有逸失者，虽数百里外，皆能踪迹得之，惟一经雨后，即不可识。音近蒙古，间杂汉语，故或以为辽之后裔，不纯满洲云。”方式济《龙沙纪略》云：“东北边有风葬之俗，人死，以刍裹尸，悬深山大树间，将腐，解其悬布，堕尸于地，以碎石逐体薄掩之，如其形然。”又云：“鄂伦春妇女，皆勇决善射，客至，腰数矢上马，获雉兔作炙以饷。载儿于筐，裂布悬项上，射则转筐于背，旋回便捷，儿亦不惊。”又《黑龙江·外纪》云：“夏日妇女多跣足，或划袜行，然野花满鬓，老少无分，故有修头不修脚之谚。”又云：“齐齐哈尔赌风甚盛，贵贱老少，罔不酷好。”考通古斯之民俗温和亲切，惟稍近轻佻，迷信颇深，到处飨客而不辞，故其部族人民，毫不携旅费及糇粮，能行于百里之外。民不为盗，偶有为盗者，则捕而鞭挞之，使毕生不得与他人伍；此其固有之风。而服饰习俗，沿袭女真者，亦为不少云。

第三章  金初建国与文化述略

八  努尔哈赤之建国

一称汗以前之形势

努尔哈赤崛起于建州衰微之时，一战而克图伦，借复仇之名，征服邻部：败四寨联军于太兰冈，攻尼堪外兰于鄂勒珲，兵势渐强，威力日增。六年之间，克兆嘉城，取玛尔敦，栋鄂、哲陈，次第归服；苏克、完颜，拱手内向。建州统一，始北向而与海西争雄；所谓“造攻自亳”，基础已立者矣。均势之说，出自叶赫；彼自恃其塞外雄长，借以要挟；努尔哈赤叱而不应，于是战端遂开。九部之联军既败，扈伦诸国，亦自知兵力不敌，愿乞盟好．乃内不图强，攻战频仍，坐与努尔哈赤以可乘之隙；于是扈伦之运命日蹙，哈达、辉发次第灭亡矣。布占泰以降虏而得国，反恩为仇，屡谋抗逆。大城既下，社稷为墟，只身逃亡，亦可哀已!叶赫虽赖大国之助，苟延旦夕，然唇齿势离，不绝如缕耳!且东北攻略，滨海多服；女真之大部，至是已统治于努尔哈赤一人之手。向之称臣明廷，奉命维谨者，今乃不甘为其藩属，而后金汗国应运以生矣。

二努尔哈赤之称汗与历年对明关系 

努尔哈赤之登可汗位，事在万历四十四年。据《实录》所载：

        春正月壬申朔，群臣集殿前，分八旗序立。太祖升殿，登御座，诸贝勒大臣率群臣跪，八旗大臣出班跪进表章，侍卫阿敦巴克什、额尔德尼接表；额尔德尼前跪，宣读表文，尊为“覆育列国英明皇帝”。于是上乃降御座，焚香告天，率贝勒大臣行三跪九叩首礼。上复升御座，诸贝勒大臣各率本旗行庆贺礼。建元天命，以是年为天命元年。时上年五十有八。

    努尔哈赤之建元称汗，乃由一部落之酋长，进而为较似之君主，犹非大国帝王可比也．盖彼以复仇之役，得受明廷敕书；然特起小夷，不得正名，心以为异耳语见《皇朝》，指明《实录》，万历十七年九月，蓟、辽督抚按张国彦、颜养谦、徐元奏授建州夷酋为都督佥事议中。万历十七年明廷授以都督佥事，史臣附记曰：“此为奴贼受我殊恩之始。”十八年人京朝贡。十九年，叙龙虎将军。二十六年及二十八年又人京朝贡，先后共三次。盖李成梁以衰暮之年，镇守辽东，期保威名以全晚节，但得夷酋效顺，即保奏给官，甚且弃地以饵之宋一韩、熊廷弼有纠勘章疏，见《明实录》。而太祖之求媚于成梁，自亦无所不至。及成梁罢万历三十六年，年已八十三矣，努尔哈赤即并哈达之敕书而混进，致明礼部惊疑，侍郎杨道宾弹奏。明廷降旨严验，于是朝贡遂绝。此为努尔哈赤与明交恶之第一步。时努尔哈赤已统一建州，攻灭白山、扈伦四国，沦墟其二哈达、辉发。又作兵制，缮城郭，造文字，启部民，规模渐备，隐若敌国矣。三十七年，明相叶向高疏曰：“今日边疆之事，惟以建州夷最为可患；其事势必至叛乱!而今日九边空虚，惟辽左为最甚。李化龙谓臣曰：‘此酋一动，势必不支，辽阳一镇，将拱手而授之虏；即发兵救援，亦非所及。”观此，则明廷对于建州之强，虽已虑及；然以奴酋含机不露，阳示首鼠，倏进倏退，可伸可屈，遂目为小丑戏侮，可以苟安无事，一切处置失当，遂使之坐大耳。翌年万历四十三年，遂有拒使索田之事矣。初哈达衰亡，建州占垦其南部之柴河抚安及三岔三堡。辽东边备，颇觉不便。明遣广宁总兵张承荫巡边，承荫乃遣通事董国荫告努尔哈赤曰：“汝所居界外地，皆属我，今可立碑其地。其柴河、三岔、抚安三路之田，汝勿刈获；其收汝边民还汝国!”努尔哈赤答曰：“吾累世田庐，一旦令吾弃之，是尔欲弃盟好，故为是言耳。昔贤云：‘海水不溢，帝心不移。’今既助叶赫，又令吾民勿刈获禾稻，将帝心已移耶?帝之言，自不可违；但不求太平，与吾交恶，吾小国受小害，汝大国得勿受大害耶?吾国之民无多，不难于迁，汝大国能尽藏其众乎?若搆兵起衅，非独吾国患也!汝自恃国大兵众，辄欲陵我，讵知大可以小，小可以大，皆由天意。设汝每城屯：兵一万，亦势有不能，若止屯兵一千，则城中兵民，适足为吾俘耳。”国荫曰：“此言太过矣!”遂去。努尔哈赤初亦慑于大国之威，不敢狡焉思逞，后乃知明廷易与，顿起对敌之念；称汗之举，即其一证也。故努尔哈赤之登汗位，乃不过表示其脱离明廷羁绊，收拾散余部落，为一较大之酋长而已。《清实录》谓“太祖初未尝有必成帝业之心”然矣。及经皇太极连年征讨以后，疆土日广，汗业益固，而文物制度，亦日见完密。于是始改号称尊，以建关东一统之大清帝国。故努尔哈赤之称汗，与皇太极之称帝，二者不同，不可混视也。

三即位之训言

天命元年正月，努尔哈赤即汗位，谕贝勒大臣曰：“朕闻上古至治之世，君明臣良，同心共济。惟秉志公诚，而去其私，则天心必加眷佑，地灵亦为协应。盖天无私，四时顺序；地无私，万物发生；人君无私以修身，则君德清明；无私以齐家，则九族亲睦；无私以治国，则百姓义安；由是协和万邦，亦不外此。为治之道，惟在一心耳。”又谕群臣曰：“贤臣翊赞朝廷，必本忠诚之心，视国家如一体，质诸天地而无惭焉。盖忠诚而慈惠，则利济必周；忠诚而敏达，则庶务就理；忠诚而勇武，则克敌奏功；施之凡事，皆可胜任。若慈惠而弗忠诚，施与必不公平；敏达而弗忠诚，更张适滋纷扰；武勇而弗忠诚，轻敌寡谋，益取败而致乱；才具虽优，动辄获咎。故明君治国，务求忠诚之人而倚任之也。”又曰：“君德明，则贤臣悦；君德暗，则贤臣忧。人君智虑未周，必勤于咨询，嘉谋谠论，听而受之，然后称睿哲之主。人臣有闻，即以入告，且尽言规谏，乃可谓忠诚。夫事方兴而即谏，上也；事已定而后谏，下也；然尤愈于不谏。求忠诚于直言，有不裨益治道者乎?”又谕诸贝勒曰：“用人之道，宜因人用之，有善于征战者，惟用以征战，不可私自驱使。若机密之地，必择谨慎端方者处之；辞命之任，必择言语通达者委之；俱随才器使可耳。”其言出于史官之笔，虽不免加以增饰；然当创业之艰巨，吾人亦可想见其思想之不凡已。

九  满洲之名称考略

一后金国号考   

清代史书，皆谓始祖居于俄漠惠野之俄朵里城，国号满洲。努尔哈赤于万历四十四年即汗位，改元天命，亦沿旧号曰满洲。始祖荒渺无论矣，努尔哈赤之国号，近时日本稻叶君山始由种种考证，断定其国号曰“金”；而所谓满洲者，实系皇太极称帝后之伪撰。稻叶之言曰：“清朝之祖先，明称为建州卫之属人。及太祖自立，称曰‘金国’，又曰‘后金之汗’。至创建清国，以太祖等称满住二字代之；满住者，佛名文殊之对音也。”又曰：“满洲称国号，在太宗崇德以前，未尝闻之。彼等文书部面书大金者，悉改为满洲。”又曰：“太宗天聪年间修筑之盛京城抚近门之扁额，今尚有大金字样，此太宗所不及涂改者也。辽阳之喇嘛坟，大石桥之娘娘庙碑，东京城之扁额，今皆有大金国号之遗留焉。”其言本诸事实，而抚近署书，喇嘛碑志，可为史证矣。吾人于明末记载，亦未见有满洲之称号；其称满洲者，不曰建州《吉林通志》有云：“布库里雍顺定号满洲，南朝误名建州。”建州本系明设关东三卫之一，有何讹误可言?是盖讳言其祖先服属于明者矣，即日后金；而泛指其汗，则曰奴酋。又乾隆四十二年八月之上爷有云：“金世祖居完颜部，其地有白山、黑水——白山即长白山，黑水即黑龙江——本朝肇兴东土，山川钟毓，与大金正同。史又称金之先出秣鞨部，古肃慎地。我朝肇兴时，旧称满珠，所属曰珠申，后改称满珠；而汉字相沿，讹为满洲。其实即古肃慎，为珠申之转音，更足征疆域之相同矣。”又云：“尊崇本朝者，谓虽与大金俱在东方，而非其同部，则所见殊小!我朝得姓曰爱新觉罗氏，国语谓金曰爱新；可为金源同派之证。盖我朝在大金时，未尝非完颜氏之服属，犹之完颜氏在今日，皆我朝之臣仆。普天率土，统于一尊，理固如斯也。”是可知清之先为秣鞨，实与金为同源；而满洲之称，更非乾隆朝之所能解释也珠申转音，其说强解，不能自完。珠申爱新与女真及金，大概皆属音转之异。满珠为曼殊，其意另详。二者各别，故无若何之连带关系也。且努尔哈赤之称金，尤足为吾人之绝好史证者，即莽古尔岱之私造本印是也。天聪九年十二月，贝勒莽古尔岱虽前死，被所属冷僧机首告生前图谋不轨，因籍其家，获所造木印十六，文曰：“金国皇帝之印。”见王先谦《东华录》莽古为皇太极之兄，最具权势，欲杀皇太极而自立。当时尚未改号，故有金国皇帝之称；而太宗涂改未及，足资吾人以考据之凭证焉。《啸亭杂录》有云：“偶阅宋人文集，其制表诸文，多用本朝故事。”是又金国之称，本无讳饰，至嘉庆之时《啸亭杂录》系嘉庆时礼亲王爱新觉罗昭裢所编，故云尚然；何为而湮没至于外国学者在断匾残碑中求出之?吾人亦滋可愧矣!去年民国十一年一九二二年，国立北京大学整理清代内阁档案事详第十章第四一节，内有天聪四年，皇太极谕文一道，自称：“金国汗谕军民人等知悉”全文见第五章第二三节，则金号之称，殆无疑义矣近章太炎撰《清代建国别记》，引明茅瑞澄《东夷考略》所记檄文，及清太宗与朝鲜王书，有我与瓦尔喀皆大金国后语，谓清称后金，证据已确，此又一证。然则称金之意维何?所以激动女真人之气也。盖开国初期，东北之状态，尚为群雄割据时期。努尔哈赤注意于诸部之统一，故择公共思想之表征，以为牢笼之计。加以驰驱于部下者，多女真之豪右，视太祖犹阿骨打之再生，此其用意之所在也。

二金号涂改之原因

皇太极何为而涂改国号耶?稻叶君山曰：“吾人思此改号之由，当本子对明国之政策。当彼受明室羁縻之时，冒称佟姓，专以调和明人之思想。及一旦交战，乃以金国为标榜，此则随国运之进步，揣测人心归向之趋势，彼等所最认为必要者也。太宗既并合内蒙古，服朝鲜，于北满洲各地，招抚部族，亦几无遗策。而当面之对手，惟一明国；从过去二十年折冲之经验，深知恃武力得胜之艰难，大金之国号，对此政策，不无矛盾。盖太宗定此国号，明人或以为杀伐武断之象征，因十二世纪之初，汉种曾受女真前金之祸患也。太宗与明和议，前后亘十数次不成，明人多以宋金前事为鉴。以太宗之颖敏，有不推想及此者乎?天聪五年，彼亲寄明将军祖大寿书中，有曰：‘尔国君臣，惟以宋朝故事为鉴，亦无一言复我。然尔明主非宋之苗裔，朕亦非金之子孙；彼一时，此一时，天时人心，各有不同。尔大国，岂无智慧之时流，何不能因时制宜乎?’即此，可以为证．彼以靖康、建炎间，汉种人与金人积有恶感，袭其国号，实非利益。一面观于内国事情，谚所称为三尊佛者，其御座已有独占之机会，正可去夷狄旧号之汗位，进而即皇帝之位。其撤去汗之称号，上宽温仁圣之敬称，改崇德之建元，皆可证明其与改国号之旨相关连。然何为讳金之国号而改为清，犹属疑问。大抵彼等已任用汉人，渐浸染汉族文化，从各种智慧之进步，觉以金或后金为国号，重袭前代称号，不免识浅之诮。此国号改称大清之议所由起也。”又曰：“国号之改，为对明政策，征之太宗改号后，涂改国号之事实，益见吾人推测之确。彼契丹虽改号为辽，未闻涂改国号；蒙古改称大元，亦不闻有讳旧号之事。乃太宗朝独隐避国号者，其动机实存于对外关系也。吾人旁证之，有一事更足注意，即太宗尝公言我等为女真，大金之后，后禁其部族称女真是也。天聪九年十月中，有敕曰：‘我国原有满洲、哈达、乌喇、叶赫、辉发等名，无知之人，往往称为诸申。诸申乃席北超墨勒根之裔，与我国无涉。今后一切人等，只许称我国满洲原名；其各旗贝勒所属人员，勿称为某旗贝勒家诸申!’此敕所云诸申，即女真之对音；太宗何故讳之?当不外称女真之影响，与称大金国号，有同一之顾虑也。”皆用《清朝全史》但焘译语由此可见国号涂改，不过一种权宜之计，所谓对明之政策而已。

三满洲之意义

汪荣宝曰：“满洲之名称，义出佛教，本印度语。以清文考之，二字本皆平读，音近曼珠。清朝创业之初，西藏每岁献丹书，皆称‘曼珠师利大皇帝’。曼珠师利者，即曼珠室利，为释迦牟尼师毗卢遮那之本师。《翻译名义》曰：‘曼珠，华言妙吉祥也。’当时建号之义，实取诸此。今汉字作满洲，盖因洲字义近地名，假借用之，遂相沿耳。实则部族而非地名，无可疑也。”汪氏以满洲名义，原本曼珠，近世史家，有非之者；以为满洲名义，本于肃慎、满珠、诸申，于乾隆四十二年之上谕，可以知之矣。实则汪氏于清末述清事，不敢不为实录，其所以令人置疑者，在未能知“满洲”之为皇太极伪撰耳。然则满洲之国号，究何取义乎?观稻叶君山氏之言曰：“吾人考此字面之选择，又胚胎于对外关系。盖崇德初年，包容种族之范围，于彼等部族外，尚有强大之内蒙古。当太宗改国号时，既放弃大金之名义，又撤女真之旧称，不得不另择一适当部族之称号；是则内对于女真旧部，外对于新附之蒙古，择一最共通之佳名，固彼等君臣所深思熟计者也。以此用意，太宗乃采用称太祖为满洲即满珠即文殊之尊称，此尊称亘西藏、蒙古、女真及朝鲜皆知之。于当时之人，得与以良好之感应，无可疑也。满洲者，其意义为文殊之化身，或太祖之旧部也。”稻叶所谓之文殊师利，即汪氏所谓之曼珠师利，与普贤观世音并为佛教之菩萨，而被尊为首座。五台山乃其香火胜地，蒙藏人极崇拜之，故女真部族，亦皆受其影响。建州名酋有李满住，有满答失利者皆为显著之例。故族人称太祖努尔哈赤为满住，盖尊之也。太宗即利用此尊称而改号满洲，以名其部族，信有由矣。若稽诸古籍，则《北史·室韦传》、《勿吉传》、《新唐书·黑水秣鞨传》，均诣其渠帅曰：大莫弗瞒[目出]，犹酋长也。或称为莫贺咄。瞒咄、满珠、满住、满洲，皆一音之异书，大莫弗似即后日之巴吐儿、巴图鲁，为勇敢之义。可见东胡民族以满住为酋长，由来已久。佛名之称，盖亦未必然耳。

十  强盛后之兵政

一牛录之分编

    努尔哈赤以遗甲十三，起兵复仇，其始亦不过以一小部落之酋长，称兵聚斗而已。及克图伦，获兵甲，复仇之名著，归附者日众。万历十六年，收栋鄂部长何和哩之族党，而兵威骤加；然仍不过临阵冲锋，受其指挥，固无所谓划一之兵政也。当时有所谓“牛录”者，即女真人出兵校猎时，不计人之多寡，各随族党屯寨而行，至围场，每人出箭一枝，十人中择一人领之，令毋离队越次，称为“牛录额真”。牛录即大箭，而额真乃主也后雍正二年以都统印信额真二宁作主字解，非臣下所得用，改为固山谙班。改定以前仍!日称，以昭初制。万历二十九年，努尔哈赤始分编三百人为一牛录；每牛录设长一，即定牛录额真为官名。自此以后，金国始有较为划一之制度；而为满洲特色之八旗兵制，即根基于此制者也。当时只四牛录，分黄红蓝白四色为旗，盖有训练之兵才千二百人耳。二八旗之制度

初，牛录之分编，每三百人设一牛录额真，寻复改称牛录章京；即后之佐领也。又定五牛录设一甲喇额真，复改称甲喇章京，即后之参领也。五甲喇额真设一固山额真，即后之都统也。每固山额真设左右两梅勒额真，复改称梅勒章京；即后之副都统也。八旗者，以旗而辨其所属。万历三十四年，只有四旗，旗以纯色为别：曰黄，曰白，曰红，曰蓝。万历四十三年，乃增设四旗，参用其色镶之：幅之黄白蓝者，镶以红缘；幅之红者，镶以白缘，共为八旗：即正黄、镶黄、正白、镶白、正红、镶红、正蓝、镶蓝，是也。其时征服既广，招纳更多，牛录已增至四百，则为百倍其初矣。每旗设总管大臣固山额真一，佐管大臣梅勒额真各二，下有甲喇、牛录，以掌所属之人；此即八旗之组织也。八旗总管之上，复有旗主，以和硕贝勒领之，称八固山王。此即封建王国之规模，八旗旗主，乃诸侯也。其封邑无疆土之胙，以在旗者为之奴属，故旗人对帝王称奴才，非仅包衣为然。人民以所属之旗为籍贯，不论居地乡里，但曰某旗某牛录。凡能披甲者，即尽属士兵矣。此系部落社会以战争而建立军国者必然之状态，后金之初制，当亦不外乎是耳。孟森《八旗制度考实》一文，所述綦详，可供参考。惟结论亦有未允者，可善读之。至行军之法，地广则八旗分八路而进；地狭则八旗合一路而行。队伍禁搀越，军士禁喧嚣。当兵刃相接时，被坚甲执长矛大刀者，为前锋；被轻甲善射者，从后冲击；俾精兵立马他处，相机接应焉。满制称坚甲曰铁甲，轻甲曰棉甲。铁甲系以缎子或木棉作衣裳，其里缀合以二寸至一寸四分之薄锻铁叶。棉甲虽有种种阶级，然实为缎制及棉制之兵服，不施铁叶云。

三努尔哈赤之兵法

    努尔哈赤毕生用兵，其攻守进退之法，屡见于训谕之中。如天命三年四月，颁训练兵法之令，谕贝勒大臣曰：

        凡安居太平，贵乎守正。用兵，则以不劳己，不顿兵，智巧谋略为贵焉。若我众敌寡，我兵潜伏隐僻地，勿令敌见，少遣兵诱之，如彼来，是中我计也。不来，则详察其营垒远近；远则 厚集兵力，近则直薄营门，使彼自拥塞而掩击之。倘敌众我 寡，勿遽近前，宜稍退以待众军，众军既集，然后求敌所在。审机宜，决进退，此遇敌野战之法也。至于城郭，当视其可拔则 进攻之，否则勿攻，倘攻之不克而退，反损名矣。夫不劳兵而 胜敌者，乃足称为智巧谋略之良将，若劳兵力，虽胜无取。盖制敌行师之道，自居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斯善之善者也。每 一牛录制云梯二，出甲二十，以备攻城。凡军士自出兵日，至 班师，各随牛录，勿离；如离本纛，执而诘问之，管甲喇，管牛录官，不以所颁法令申诫军众，各罚马一匹，若谕之不听，敢违军 令者，论死。凡有委任职事，自度果能胜任，则受之；不能，则 辞。盖成败关系，非只一身。如不胜而强受之，则率百人者，百人之事败矣；率千人者，千人之事败矣!国家之患，莫大乎 此!凡攻取城郭，不在一二人争先竞进，若一二人轻进，致受重伤者，赏不及，纵损身，亦不为功。迨列阵已定，争先登城， 方录其功。有一二人先登破城，即驰告本旗大臣，俟一军毕 登，然后鸣螺；俾众军听螺声而并进焉。

努尔哈赤兵法之要点，在不轻战，不劳兵。吾人于其攻战之事实观之，亦可概见矣。万历四十一年乌拉之役，诸臣再三请战，努尔哈赤曰：“今日之役，我何难率尔等身先搏战?但恐诸贝勒大臣，或致一二被伤，实深惜之!故欲计出万全。”又兵法之谕曰：“夫不劳兵而胜敌者，乃足称为智巧谋略之良将。若劳兵力，虽胜无取!”是故争先轻进，虽伤不赏；列阵既定，一军毕登；盖欲保万全也。计出万全，不劳而胜，此即努尔哈赤之战略也。又《明实录》万历四十八年正月熊廷弼疏有云：“奴贼战法，死兵在前，锐兵在后。死兵披重甲，骑双马，冲前，前虽死而后复前，莫敢退，退则锐兵从后杀之。待其冲动我阵，而后锐兵始乘其胜。——效阿骨打、兀术所为。与北虏精锐在前，老弱居后者不同。此必非我之弓矢决骤所能抵敌也，惟火器战车一法，可以御之。”又天启元年正月户科给事中赵时用疏请练兵，言：“臣闻奴酋练兵，始则试人于跳涧，号曰‘水练’，继则习之以越坑，号曰‘火练’。能者受上赏，不用命者辄杀之，故人莫敢退缩。”太祖初起时，以矫健机警，当大敌不惧，受重伤不馁，以此称雄，为群夷所戴，及裹胁既多，复以训练见长，故能养成“女真兵满万不可敌”之武力，再加行军部勒之道，是即阿骨打、兀术之流矣。惟论者谓就其教育程度观之，似皆由于《三国演义》一书，而揣摩有得者，或亦不无见地耳。皇太极云：“我国本不知古，凡事揣摸而行。”其所揣摸者，殆仍是《三国演义》一类之小说，为清朝开国典谟之源泉也。

十一  政治之组织与法制

一法制之始立

建州法制之立，始于努尔哈赤复仇之役告终以后。史称：万历十五年，尼堪外兰既伏诛，太祖乃于呼兰哈达今兴京县西，烟筒山下。烟筒山明代称灶突山，满语呼兰为灶突意，哈达则山峰意也之南，嘉哈河硕里口两界中平冈，筑城三层，建宫室；立法制，以禁悖乱，戢盗贼。盖努尔哈赤既杀尼堪外兰而统一建州，知不立法制，无以整饬部下，然史不详其所立之法制如何。若以吾人之眼光推测之，则当时所谓法制者，或不过酋长之口头命令而已。即如天命年间所颁之训练兵法令，犹以训谕少形式出之，则天命以前，更无论矣。故终努尔哈赤之世，必无所谓成文法也。

二内部之组织

万历四十三年，努尔哈赤既开创八旗，以齐兵政，而军律渐整。寻复置理政听讼大臣五人，参决机密；扎尔固齐蒙古语理事官也十人，分任庶务。国人有诉讼，先由扎尔固齐十人审问，然后言于五大臣；五大臣再加审问，然后言于诸贝勒。众议既定，犹恐有冤抑，乃令讼者跪上指其首领努尔哈赤前，再详问之。明核是非，故臣不敢欺，民隐上达，国内大治，奸宄不生；遗物于道，无或隐匿，必归其主，求其主不得，则悬之公署，俾识而取之。刈获既毕，始纵牧群于山野，无敢窃害者。每行军，队伍整肃，节制严明。克城破敌之后，察核将士功罪，当罚，虽亲不贷；当赏者，虽疏不遗。是以将士一遇征伐，靡不欢欣效命，攻则争先，战则奋勇，所向克敌，丕烈昭著。顾所谓理政大臣与扎尔固齐，常以八旗总管大臣固山额真或佐管大臣梅勒额真等兼之，皆不分授。其以兵为政之制，与欧洲日耳曼族迁移时之情状正同。盖以战争而得国，则所赖者惟将士；文武不分，军政合制，国家初建之时，往往然也。

三私刑之严禁与讼狱之详慎

天命元年七月，努尔哈赤谕贝勒大臣曰：“凡事不可一人独断，如一人独断，必致生乱。国人有事，当诉于公所，毋得诉于诸臣之家!前以大臣额亦都有私诉于家者，不执送，已论罚。兹播告国中，自贝勒大臣以下，有罪当静听公断；执拗不服者，加等治非。凡事俱五日一听断于公所，其私诉于家者，即当执送，不执送而私断者，治罪弗贷!”当此之时，已有共主，有公所，野蛮私断之习，自当严禁。故公私之观念明，而社会之进步，乃足征矣。翌年九月，又谕日：“凡有罪之人，虽缚执当刑，而刑戮不宜遽加；必审思详议，而缓结焉。盖生杀之际，不可不慎，平心和气，察核始末，方能得情。如偕众听断，或有一人争执事理而先怒，不可因彼之怒而亦怒；若以先怒者为非，效彼为怒者，亦岂为是耶?惟能不与同怒而容受之，则能容受者，固已独善矣。苟先怒者自知其非转而引咎，则亦同归于善矣。”努尔哈赤以夷酋而勃兴于建州，创八旗，立法制，定官阶，慎刑狱。至是始由劫掠乌合之众，渐为经制之师；由单简之部落，渐为有组织之社会矣。

十二  文字之创制

一满文之创制

女真文字，为金代所创作，金亡时，已渐失其势力。然建州诸卫致明之表文，则仍主用女真字，而附以汉文为对译，此仅限于公文然也。至居常往来之书信、簿记等事，则多用蒙古文。努尔哈赤虽自通汉蒙诸文，然因其部族之用蒙古文，颇极翻译之苦；即文诰之传达上，亦不免发生阻碍。万历二十七年二月，命额尔德尼及噶盖等改制国书。二臣辞曰：“蒙古字，臣等习而知之，相传久矣，未能改制。”努尔哈赤曰：“汉人读汉文，凡习汉字，与未习汉字者，皆知之；蒙古人读蒙古文，虽未习蒙古字者，亦皆知之。今我国之语，必译为蒙古语读之，则未习蒙古语者，不能知也。如何以我国之语制字为难，而反以习他国之语为易耶?”二臣对曰：“以我国语制字最善，但臣等未明其法，故难耳。”努尔哈赤曰：“无难也!但以蒙古字合我国之语音，联缀成句，即可因文见义矣。例如阿字 蒙古字第一字头之第一字母下合一妈字， 第一字头内之第六十一字母非阿妈 、满语父亲之意音如Ama乎?恶字 第一字头第六字母下合一摸字 第一字头第六十二字母非恶摸 满语母之意音如Eme乎?吾筹此已悉，何为不可!”遂以蒙古字制十二字头，合满洲语创制满文，颁行国中，满文传布自此始。

二达海之修正

    满文假蒙古字为字头，则蒙古语音，与满洲语音之差，不能严格区别。至太宗皇太极时，有达海出，对于努尔哈赤时初制之满文，加以整理，遂完成今日之满洲文字矣。达海以满蒙语音，有难区别者如蒙古语Kha，Gha音之字母，满语通用于Ka，Ha，Ga三音。然Aga“雨字”与Aha“奴仆”混同。Boigon户口之户字与Boihon泥土之土字混同。Haga“鱼刺”与Haha“男子”混同，乃于十二字头，加以圈点，以立同形异言之区别如 “雨”不至混于 “奴仆”， “户口之户”不至混于 “泥土之土”， “鱼刺”不至混于 “男子”。又汉字之音，难以满蒙字书之者，更增其文字，以两字连写，切成一字焉。故太祖朝之满文书，称为无圈点档案；太宗朝之满文书，称为有圈点档案云。达海姓觉尔察氏，九岁，通满汉文义；弱冠，草努尔哈赤诏令．其所奉命翻译之《大明会典》，及《素书》，与《三略》，太宗视之称善。天聪六年，病死。时年三十八。谥文成。

[附言]

清史馆《达海传》：“初太祖指授文臣额尔德尼及噶盖创立国书，形声规模，本体略具。达海继之，增为十二字头，至是上谕达海曰：‘国书十二字头，向无圈点，上下字雷同无别，幼学习之，遇书中寻常语言，视其文义，犹易通晓，若人名地名，必致错误，尔可酌加圈点，以分析之，则音义明晓，于字学更有裨益矣。’达海遵旨寻绎，酌加圈点。又以国书与汉字对音未全者，于十二字头正字之外，增添外字。犹有不能尽协者，则以两字连写切成，其切音较汉字更为精当。由是国书之用益备。”《贤良小传》：“太宗命儒臣翻译汉字书籍，达海译有《素书》、《三略》，及《明会典》、《律例》诸书。又译历代史书，俾人尽晓，通古今典故。凡宣谕诏旨，应兼汉音者，率委达海传宣”云。又据朝鲜《申忠一图录》云：“歪乃本上国指明朝人，来于奴酋指努尔哈赤处，掌文书云，而文理不通。此人之外，更无解文者，且无学习者。”可见太祖时对汉文之程度不深，至达海始稍稍进步矣。

三满文字头之说略

    满文假蒙古字为十二字头，前既言之矣。其文字在今日，是否尚有存在之价值，颇属疑问。清代敕诰，以汉满二文对写，但习满文者，固甚寥寥。即宗室觉罗、八旗子弟，亦多以娴习汉文为事。顺治中，虽曾禁止宗学学生习汉文详见第二十章第八四节，然汉满同化之结果，恐亦未能因此而少刹。近日汉满人种，罕有区别，清文亦几同专门之业。数十年后，或将渐次泯灭，亦未可知。盖以汉字之势力，近时尚有主张革命者，况清文之字母繁多，组织不备，字体书写，颇觉不便者乎?惟其于历史上所遗留之价值，则又不可不知者也。兹特将十二字头略为解释之，以与汉音、西文，及注音字母相对照焉。

    第一字头，共一百三十一字，为后十一字头之字母韵母，最为重要。兹特依次列表如下：

[附言]

上表汉字概从满音，庶读时不致有蜚音之误。至罗马字拼音，及国语注音字母，概从《国音字典》；而满字参考，则取诸舞格《清文启蒙》。诸书或有讹误者，并以所知改正之，阅者谅焉!

第二字头系轻唇缩舌音。读法：只将第一字头 等每个字下，加一衣字 ，紧紧合念，切成一韵，即得其音。譬如： 合为 ，应读如爱；即阿衣之切音也。又如：
合为 ，读如诺衣切。余均类此。

第三字头系滚舌嘟噜尔音。读法：只将每个字头下，添一嘟噜尔，紧紧连念，即是。例如： 应读如阿尔。其音与德文之十八字母 极相似。余俱类此。

    第四乃至第十二字头均系于第一字头每个字下，另加一字，合切成音。与第二第三相同。兹为读者便利，简单表之如下：

案十二字头，惟第一、第二、第四、第五、第十，是单音，可以协切取用。余者系双音重复，俱不入韵．然造始之时，不过取蒙古字头而加以别裁，要皆以音切为主，以求与用语相合，与汉文六书不同。故左行拼音，无宁谓为近似亚西诸国之文字已。满蒙字源，与朝鲜日本文极相类。在东亚言语学亦可以同列一系也。

十三  宗教及风俗述要

一堂子之祭祀

女真旧俗有萨满教，其教始于金代。萨满《清史稿》作萨吗者，女巫也。善能降神，使神附其身，托之神言，以卜休咎；女真人之吉凶祸福，悉委之于萨满。亦犹希腊古代之宗仰预言神也。祈神之事，本为古代人智未开时通有之现象，盖民族思想之幼稚，原不足怪。萨满之神甚多，以部族之不同而殊其礼仪。就爱新觉罗氏之所奉行者言之，则当以堂子立杆大祭为最重．其祭期以春秋二季为常，祭法则先于堂子中立石坐，石坐上立松树神杆，从亭中出神主，置此而祀之。凡亲征必祭堂子，至后世不渝。堂子有特设者，有不特设者，凡祀神衹之室，皆得称堂子。故《啸亭杂录》云：“国家起自辽沈，有设竿祭天之礼。又总祀社稷诸神祇于静室，名曰堂子；即古明堂会祀群神之义。”《满洲源流考》谓：“我朝自发祥肇始，即恭设堂子，立杆以祀天，又于寝宫正殿，设位以祀。其后定鼎中原，建立坛庙，礼文大备，而旧俗未尝或改。每岁春秋有立杆大祭之礼，有宫内报祭之礼，又有月祭之太乙，有每日朝祭夕祭之礼，有四季献神之礼。凡省牲受胙酒醴供献祝辞仪注之属，详见《满洲祭祀典礼》一书。”其神为如来佛、观世音菩萨、关圣帝君及纽欢台吉、武笃贝子《圣武记》曰：“堂子圜殿之神亭，皆以月首祭。其神名纽欢台吉、武笃贝子。祭时总管大臣一人，免冠脱袿入，跽祝叩首”等。后又以邓将军配之；相传邓将军为明之一将，与太祖有旧，故奉祀之。实皆误也，稻叶君山以明将军邓佐为痘神而祀之，尚属近似。孟森有《清代堂子所祀邓将军考》一文，谓堂子之制，飨殿不奉主神，遇大祭时以奉诸神，而主神则别为圆殿，北面以向之。诸神有朝祭神夕祭神，朝祭神三：一释迦牟尼，二观世音菩萨，三关圣帝君。夕祭神其名甚多，总称为穆哩哈诸神，画像神，蒙古神。朝夕祭在坤宁宫，岁终皆汇总于堂子。初二始撤归坤宁宫。主神对佛菩萨关帝则北面，故圆殿北向。祭时飨殿祭舁人之神，而圆殿则祭堂子主神。每月朔专祭圆殿，遣将及凯旋亦专祭堂子主神。堂子主神即邓将军。名佐，明成化三年，随李秉征建州，领亲兵五百，被围皆战死，佐自刎。传有神异，故抚顺夷人凡有疫疠，必祷享乃应。邓佐墓在抚顺边，就墓建祠，建州夷历代崇奉不替，崇德元年禁官民设立堂子，始限堂子为皇室之祭，故堂子建制有松林，即象征其墓也。按孟氏以堂子为从旧说为邓将军庙，非祭天，祭天盖高宗文饰之语耳。此与查慎行《人海记》与萧奭龄《永宪录》“邓将军神主疾厉”说相合。谓堂子有松林，非作神杆用。据《会典》春秋两祭立神杆，正中为大内致祭之杆，稍后两翼分设为六行，行各六重，共可立七十三杆。除大内一杆，长二丈，围径五寸，松树稍留枝叶九层外，余由入祭之亲王郡王贝勒至入八分公均祭一杆清初原定王贝勒各祭三杆，贝子公各祭二杆，将军各祭一杆，不祭者听。由各家自备。立杆大祭只请朝祭神，入堂子致祭，祭毕撤之，年终焚毁，明年再植新杆。亦可征松林乃邓墓遗意。余意堂子类祀群神，乃入关后之定制，最初盖只邓将军一人之庙耳。其后祭神均假是庙，立杆亦假是庙，于是喧宾夺主，反以邓将军为从祀矣。故堂子之神有四类：一、邓将军；二、佛菩萨关帝；三、蒙古神，如纽欢台吉、武笃贝子等；四、穆哩罕诸神，如佛立佛多鄂谟锡玛玛，即误传为“万历妈妈”者也。至立杆大祭，则原为祭天而设，高宗所称：“堂子所祭之神，即天神也。”不得谓为诬捏。合群书以观之，可以知其演变之迹焉。其外又有马神及貂神之祀。神武门内有祭马神室，乃为马而祭国俗所崇奉之神，即坤宁宫诸神及堂子神也。其神巫曰萨吗，祀则悬铃于腰，把銮刀于手，束七铃于桦木，以为仪式。舞刀进牲，伐铜鼓作渊渊声，跳神以铃坠为宜。张苍水建州宫词云：“十部梨园奏上方，穹庐天子亦登场。缠头岂惜千金费，学得吴歈醉一觞。”即刺其跳神到肉云。而今通行于东省之单鼓祧，或即其遗风也。民间之祭，则荐生豚于俎豆，以为牲；又以酒浇牲之耳，牲耳动，则谓神已领享，即割之以供于神位。庭中及屋前，尝安置神杆，设圆斗于杆上以载牲肉，是为祭天之仪。或曰：“爱新觉罗之祭堂子，其祭献之礼，极诡秘，往往不肯宣布。世皆强解之为祭天，其实不然。《三冈识略》曰：‘昔有范生者，游满洲之辽阳城，见一古刹，欲人观之，门者不许，谓欲瞻礼，只可在门外焚祷，不得闯人。范生欲穷其异，与门者商，强而后可。乃至刹内，见塑像二，长各数丈：一为男子状，向北植立；一为女子状，南面抱其颈：体皆赤，态甚亵。问之土人，皆以佛公佛母呼之。’爱新觉罗所奉之堂子，盖亦若是焉尔!”见《满清外史》其言似非无据，证以元代之佛母殿郑所南《心史》云：“元人于幽州建佛母殿，铸佛裸形，与妖女合，淫状种种，纤毫毕具。”又《留青日扎》载嘉靖时，大善殿有铸像，极其淫秽，巨细不下数百，夏文愍公建议焚之。北京之雍和宫古泽幸吉《燕京抄》云：“雍和宫以雍正皈依喇嘛教赐名。奉有欢喜佛，或妇人裸体，与鳏鱼交媾，或作恶鬼状裸体屹立，拥抱美妇人”，则知喇嘛所奉之欢喜佛，即辽人所谓之佛公佛母，然堂子立杆之祭，乃建州旧俗，所以祀邓祭天者，固不能混为一谭耳。《清史稿》，述跳神之仪，谓前一日设如来观音神位，其夕供七仙女长白山神，远祖、始祖位，次早设位庭院前，日祭天还愿，又明日神位前祈福，三日祭乃毕。可见跳神所祀之神，殆无所不包矣。

二喇嘛教之始来

    喇嘛教之来满洲，为时颇早，史虽不详其年代，然就斡禄打儿罕囊素法师东来之事实，可以推知之。法师行事，载籍不传，大金《喇嘛法师宝记》之碑文，记述尚详。兹录如下：

        法师斡禄打儿罕囊素者，乌斯藏西藏人。诞生于佛境，道演真净，既已演通大法，复急于普度众生。由是不惮跋涉，东历蒙古诸部，阐扬圣教，广散佛惠；蠢动含灵之类，咸沾佛性。及至我国家，太祖皇帝敬谨尊师，倍加供给。天命辛酉年八月七日，法师示寂归西，太祖敕令修建宝塔，敛藏舍利。缘累代征伐，未建寿域，今天聪四年，法弟白喇嘛奏请，钦奉皇上敕旨，八王府敕旨，乃建宝塔，事竣镌石而志其胜。

        大金天聪四年，岁次庚午，孟夏吉日，同门法弟白喇嘛建。

法师之圆寂，在天命六年，其来满洲，至迟亦当在努尔哈赤称汗之前后．努尔哈赤之崇信喇嘛，虽以其教义有足信仰；而其借为怀柔蒙古之手段，殆亦一种原因也!或谓《喇嘛碑》出于达海之手，达海尝就法师受学，当法师圆寂时，年已二十八。后天聪年间之白喇嘛、卫征囊苏喇嘛等，皆往来于明清之间，以为和议之媒介。则当时梵土教义，传布已广，从可知矣。

三宁古塔一带之礼俗

吴振臣《宁古塔纪略》云：“房屋大小不等，木料极大；只一进，或三间，五间，或有两厢：俱用草盖。草名盖房草，极长细；有白泥泥墙，极滑可观。墙厚几尺，然冬间寒气侵人，视之如霜屋。内南西北接绕三坑，坑上用芦席，席上铺大红毡。坑阔六尺，每一面长二丈五六尺。夜则横卧坑上，必并头而卧。橱箱被褥之类，俱靠西北墙安放。有南窗西窗，门在南窗之旁，窗户俱从外闭，恐夜间虎来，易于撞进。靠东边间以板壁隔断，有南北二坑，有南窗，即为内房矣。无椅，坑有坑桌，俱盘膝坐。客来俱坐南坑，内眷不避。无作揖打恭之礼，相见惟执手，送客垂手略曲腰．如久别乍晤，彼此相抱后，执手问安。如幼辈，两手抱其腰，长者用手抚其背而已。如以右手抚其额，点头为拜；如跪而以手抚额点头，为行大礼。妇女辈相见，以执手为亲，拜亦偶耳。除夕，幼辈必到长者家辞岁，叩首，受而不答，等辈同叩。元旦，城门必严列旌、旗、弓、矢，以壮威武。家家必于夜半贺岁，如迟至午，便为不恭．满洲人家歌舞，名曰莽式详见下目：有男莽式、女莽式，相对而舞；旁人拍手而歌，每行于新岁及喜庆之时。”又方拱乾《宁古塔志》云：“寻常庭中，必有一竿，竿系布片，曰祖先所凭依，动之如掘其墓。刲豕，而群鸟下啖其余脔则喜，曰：‘祖先豫’；不则愀然，曰：‘祖先恫矣，祸至矣!”观于此，则宁古塔一带之居处、仪礼、庆贺、祭祖诸俗，可以知其大略矣。宁古塔为满族发源之地，故即此亦可代表满俗之概况，而时代稍后，可无论也满俗之可征者，惟散见于杂记诸书，而杂记之作，自非入关以前所可得者。盖当社会初开之时，文献之征，尚极寥寥；土俗之纪，更焉可得?清人入关前之史料，可考者惟满文档案。征之，亦惟政治之纪载而已。故欲明清初风俗之状况，自不得不求之顺康杂记之书矣。四满洲风土杂述  满洲有大宴会，主家男女，必更迭起舞。大率举一袖于额，反一袖于背，盘旋作势，曰莽势。中一人歌，众皆以空齐二字和之，谓之曰空齐。盖以此为寿也。每宴客，坐南坑，主人先送烟，次献乳，名曰奶子茶，次注酒于爵，承以盘．客年差长，主跪，以一手进之，客受而饮，不为礼，饮毕，乃起；客年稍长于主，则亦跪而饮，饮毕，客坐，主乃起。客年小于主，而酌客，客跪而饮。饮毕，起而坐。与席少年，欲酌同饮者，与主客献酬等。妇女出酌客亦然。是以不沾唇则已，沾唇则不可辞，盖妇女多跪而不起，非一爵可已。又客或惧醉而辞，则主不呼妇女出，出则万无不醉者矣。凡饮酒时，不食，饭已，乃设油布于前，名曰划单；即古之单也。进持牲以解手刀割而食之，食已，尽赐客奴，奴席地坐，叩头对主食不避见杨宾《柳边纪略》。四季出猎行围，有朝出暮归，或二三日即归者，谓之打小围。秋则打野雉围。仲冬打大围，八旗列阵而行，兼旬始归。归则虎、豹、熊、豕、獐、鹿、狐、兔、雉、雕，车载驼负，不知其数。猎犬猛者，能搏虎豹；鹰有海东青，能捕天鹅。雕大而多，用为箭翎吴兆骞《谪宁古塔记》。长白一带，用江水灌地，最肥沃，滋生收获，较之关西数倍。惜土人惟知渔猎，不知耕种，偶见刨参人带出菜子种之，每株种二十余斤，其地脉之厚可知冯一鹏《塞外杂识》。盖满人以渔猎为生计者多，从事耕种者少，故打围之风，至清初犹未泯也。然此仅女真生活之一斑耳，至辽东西原为汉人生息之地，早已进入农业社会。努尔哈赤由兴京迁都辽沈以后，女真汉人，逐渐同化，当非全属白山黑水间之旧俗矣。

第四章  金明之关系与战争上天命时代

十四  金明战争之原因与抚清之役

一攻明之原因

先是，万历三十六年，努尔哈赤会明辽东副将及抚顺所备御，订两国臣民各守边境之约：敢有窃逾者，无论汉人、女真，见之杀无赦，若见而不杀，殃及不杀之人；且刑白马，祭天为誓，勒誓辞于碑，建碑于沿边诸地。及乌拉灭亡，叶赫告急，明以北关要地，不利其亡；既遣炮兵为之守卫，又驻重军于开原，以备不测。努尔哈赤乃投书抚顺所游击李永芳，诉叶赫渝盟之罪，请其严守中立，以不得要领而还见前。万历四十二年四月，明巡抚都御史郭光复新莅任，潜使辽阳材官萧伯芝，伪称都督，盛具仪仗，至建州境，扬言天使俨临，而不郊迎，将以无礼致诘。努尔哈赤属橐韃迎道左，供具甚丰腆．伯芝大喜，相与尽欢，徐问不贡市之由。《博物典汇》云：“建州每岁贡蜜，兼开蜜市，自癸丑后不贡，相传炼蜜为糗粮，边臣未敢人告。甲寅年，郭光复使萧子玉伯芝字伪称都督，衔命问故。”努尔哈赤从容对曰：“本部之蜜，犹中原五谷也。五谷有不登之年，将谁是诘耶?本部五年来，花疏蜂少，是以不供。俟春枝花满，酿熟蜂衙，当复贡市如初。此琐事耳，何烦廑念?”厚赠伯芝，并辔而出。将别，努尔哈赤从马上拍伯芝肩，笑曰：“汝是辽阳无赖萧子玉也。安得伪称都督，来我郊境?我非不能杀汝，顾不忍贻大国之羞耳!为我致意巡抚，后毋再作诈事!”伯芝狼狈西奔，巡抚闻之，闭门累日。黄道周曰：“边疆之事，每贻笑于人，安得不启轻侮之心哉?”见《博物典汇》盖为此也。初明临边之民，每岁辄越境盗采参矿，及树木蔬果之属，天命元年，努尔哈赤遣大臣扈尔汉，执杀越边窃采者五十余人。时明以李维翰巡抚广宁，努尔哈赤遣纲古哩方吉纳往见，维翰执二臣及从事者九人，械系之。遣人来言：“吾民出边，宜解还，何遽杀也?”努尔哈赤曰：“昔建石碑，有誓词云：‘若越边之人，见而不杀，殃及不杀之人。’今何不顾前盟，而强为之词耶?”其人曰：“执尔之杀我民者，与我抵罪，则已；否则，自兹多事矣。”坚执其言。努尔哈赤不得已，取所俘叶赫兵十人，至抚顺关杀之。明乃归纲古哩方吉纳及从者九人。自是嫌隙愈深。当是时，努尔哈赤已征服邻近，削平诸邦，海西四国，殄灭其三，独叶赫恃明援不下。欲建一统之王国于东北，乃不得不先败明师，以附背北关；故于称汗以后，即积极备战，辽河两岸，从此多事矣。

二七大恨之誓师

    天命三年万历四十六年，春正月，丙子，寅刻，月将落，有黄气贯月中，其光广二尺许，月之上，约长三丈，月之下，约丈余。努尔哈赤望之，谓贝勒大臣曰：“天意如此，今岁必征明矣。予与明成衅，有七大恨，其余小忿，难以悉数；故欲往征，可共议之!”议既定，令将士治甲胄，修军器，以缮治诸贝勒马厩为名，遣七百人伐木，备攻具。又恐明之通事来见，泄其谋，竟用为马厩。四月，颁以兵法见前三章三节，率诸贝勒大臣，统步骑兵二万启行，鸣鼓奏乐，谒堂子，书七大恨告天曰：

        我祖宗与南朝看边进贡，忠顺已久，忽于万历年间将我二祖无罪加诛。恨一也!九部会兵攻我，南朝休戚不关，袖手坐视。后我国复仇，攻破南关，南朝责我擅伐，我即遵依上命，复置故地。后北关攻南关，大肆掳掠，南朝毫不加罪?我与北关，同是外番，事一处异，何以怀服?恨二也。明虽启衅，我尚欲修好，设碑勒誓：凡满汉人等，毋越疆圉，敢有越者，见即诛之，见而故纵，殃及纵者。后沿边汉人私出境外，它参采取，念山泽之利，系我过活，不得已，始遵誓行诛。明负前盟，责我擅杀，拘我广宁使臣纲古哩、方吉纳，挟取十夷偿命。恨三也!建州与北关，同是属夷，缘何卫彼拒我，觭轻觭重，良可伤心!恨四也。明越境以兵助叶赫，使我已聘之女，改适蒙古，恨五也。柴河、三岔、抚安三路，我累世分守疆土之众，耕田艺谷；明不容刈获，逼令远退三十里，使我部无居无食。恨六也。我国素顺，并不曾稍倪不轨，忽遣备御萧伯芝，蟒衣玉带，大作威福，百般欺辱，恨七也。怀此七恨，莫可告诉，辽东上司，既已尊若神明，万历皇帝，复如隔于天渊，踌躇徘徊，无计可施，于是告天兴师。

此七大恨告天之文，原为满文，又译写汉文，以发给各省商人，使向内地宣传。按孟森先生《清太祖告天七大恨之真本研究》见《史学》第一期云：“乾隆四年所修《太祖实录》与《东华录》所载之文无大出入，较天聪间原修之《武皇帝实录》，亦略无异致。惟将译音之字，多所改写，如夜黑之为叶赫，糊笼之为扈伦，柴河之为钗哈。金梁《满洲老档秘录》太宗与袁崇焕书，所述七大恨，系抄撮《东华录》以了事，绝不可信。故仍以天聪间木刻揭榜之文为最近原状也。”上述七恨，即据天聪木刻榜文而摘录者。全文见第五章二十三节附录，可以参考。是文与《太祖实录》及《东华录》所载，颇有出入。即原文自认为明朝属夷，而《实录》则只有：“天建大国之君，即为天下共主，何独搆怨于我国也?”一语耳。努尔哈赤拜天毕，焚其书，谕贝勒大臣曰：“此兵非我乐举也。首因七大恨，其余小忿，不可殚述，陵迫已甚，因是兴师。凡俘获之人，勿去衣服，勿淫妇女，勿离异其匹耦。拒战而死者，听其死；归顺者，慎勿轻加诛戮。各严诫军众知之!”是夕，进驻古哷地。

三抚顺清河之役

次日，分两路以进：令左翼四旗兵取东州承德县东南一百十里及吗哈丹兴京城西南二百十里二堡；努尔哈赤与诸贝勒率右翼四旗兵，及八旗护军，下浑河，直冲抚顺。乘夜雨新霁，遂命市夷抚顺之一种商队五十人先发，以重兵潜行，乘其不备，驰趋抚顺。以书致明游击李永芳劝之降，曰：“尔明发兵疆外，卫助叶赫，我乃兴师而来。汝，抚顺所一游击耳，纵战亦必不胜，今告汝降，汝降，则我兵即日深入；汝不降，是汝误我深入之期也。汝素多才智，识时务人也；我国广揽人才，即稍堪驱策者，犹将举而用之，结为婚媾。况如汝者，有不更加优宠，与我一等大臣并列耶?汝不战而降，使汝职守如故，恩养汝；汝若战，则我之矢，岂能识汝?汝必众矢交集而死。既无力制胜，死何益哉!且汝出城降，则我兵不入城，汝之士卒，皆得安全。勿谓予虚声恐喝，试思区区一城，而不能下，何用兴师为哉?汝熟计之，勿不忍一时之忿，而偾事失机也!”永芳得书，冠带立城上，言纳款事；一面仍令军士治守具。金兵树云梯攻城，移时登城；永芳乃薙发降，妻以阿巴泰努尔哈赤第七子之女，授为总兵，统辖降众。于是抚顺，东州，玛哈丹三城，及台堡塞五百余皆下。乃留兵四千，毁抚顺城而归。至嘉班，论功行赏，以所获人口牲畜分给之。时有自山东、山西、江南、浙江来抚贸易者十六人，皆厚给资费，书七大恨付之，遣还。明广宁总兵张承荫，辽阳副将颇相廷，海州参将蒲世芳，闻警，率兵一万来迫，努尔哈赤回军相拒。会大风，西向扬尘，扑明营，努尔哈赤乘势纵击，明兵不支。张承荫、颇相廷、蒲世芳及游击梁汝贵等皆战死。获马九千匹，甲七千副，兵仗器械无算。五日，取抚安、花豹、三岔各堡，迁其积粟。六日，广宁巡抚李维翰遣使修好，索还俘虏。努尔哈赤曰：“征战所俘，即我民，何可遣还?若以我为是，厚加馈赠，则和；若以我为非，则不必言和!”七月，遂率兵进鸦鹘关，攻清河城。副将邹储贤，以兵一万固守。攻城兵树云梯，冒石而上，守兵皆溃，遂拔其城；储贤及兵万人歼焉。天命四年正月，努尔哈赤命代善将兵五千，守札喀关以防明兵；亲统大军征叶赫，克大小屯寨二十余，振旅而还。此时乃有书致明，谓：“皇帝能正辽人之罪，撤出边之兵，悉纳吾言，释吾此恨，而赠王号，我乃撤兵。原抚顺所有敕书五百道，开原有千道，可给我等军士。仍输彩币三千，金三百两，银三千两于吾左右”云。明置之不理。二月努尔哈赤令夫役一万五千人，赴界藩山筑城在兴京西北铁背山上以为西行息军之地，且以骑兵四百守卫之。

十五  明师之败覆

一四路之出师

    万历四十六年，抚顺清河之破，与张承荫等全军覆没之报，传京师；明廷上下，咸极错愕。四月，下征奴之上谕，特起废将李如柏，使统辽东之兵，以兵部侍郎杨镐任辽东经略，旧辽东巡抚集兵沈阳，大举攻建州。然招兵虽易，筹饷实难，至次年二月，始得以豫定兵力，集注辽阳。号称二十四万，分四路深入，每路兵六万；然实则不过九万人耳。王在晋《辽事实录》云：“除朝鲜援军外，实有八万八千五百九十余名。”其四路之方略如下：

    一、杜松山海关总兵、王宣保定总兵、赵梦麟原任总兵等之兵约三万：由沈阳出抚顺关抚顺所迤东二十里沿浑河左岸，入苏子河之河谷。是为左翼中路军。张铨广宁道监之。

二、李如柏辽东总兵、贺世贤辽阳副将等之兵约二万五千，由清河出鸦鹘关约在今凤凰县西北境以入兴京老    城。是为右翼中军路。阎明泰辽阳道监之。

三、马林开原总兵、麻岩大同副将等之兵，合叶赫援军约一万五千，由开原出三岔口今奉天海城县西，明置三岔关入苏子河流域。是为左翼北路军。潘宗颜开原道监之。   

四、刘樊之兵一万，及朝鲜援军一万，从宽甸口出佟家江流域，入兴京老城之南。是为右翼南路军。康应乾海“海州”盖“盖中”道监之，而崔一琦别监朝鲜军。杨镐为四路总指挥，驻沈阳。

时明御史王象恒，力言敌无衅可乘，出塞非策，且引哥舒翰出潼关为戒；而大学士方从哲，兵部尚书黄嘉善日发红旗趣进兵。杨镐乃遣人赍书与努尔哈赤，告以军期，号称大兵四十七万，于三月十五日乘月夜时进发。其赍书以二月二十四日至，而二十九日杜松等已乘夜列炬，出抚顺关。金侦卒遥见火光，三月一日，即驰告；甫至，而南路侦卒，又以昨日未刻明兵进栋鄂路告。是即宽甸刘挺之军，先入边境者也。努尔哈赤曰：“明兵之来信矣，我南路驻防之兵，有五百人，即以此拒之。明使我先见南路有兵者，诱我兵而南也，其由抚顺关而来者，必重兵，急宜拒战；破此，则他路不足忧也。”即刻率贝勒大臣统八旗兵每旗兵七千五百人，共约六万，而命大贝勒代善前行。时侦卒又以明兵自清河路来告。代善曰：“清河之界，道途逼仄崎岖，敌兵未能骤至。我兵惟先往抚顺以迎敌。”遂过札喀关，与扈尔汉等，集兵以待大军之至．明以主力之军，集中抚顺，其情适为努尔哈赤所窥破；乃以数百残卒当南路之师，以数百老弱守居城，自率八旗劲旅，西向逆敌。此正合乎兵法集中使用之原则，以故能操胜算也。

二萨尔浒之战

二月二十九日，杜松之军既出抚顺关，三月一日，结大营于萨尔浒兴京城西一百二十里山之冈。杜松壮气豪放，勇敢轻敌，平生以身多刀瘢，自夸于人。既知金兵至界藩筑城，以扼西来之兵；乃仓卒渡河浑河，河流急，不结筏，策马径渡，军多溺死。松以二万之众留萨尔浒本营，以一万攻界藩。时努尔哈赤方发夫役万五千人筑界藩城，以兵四百卫之；至是，兵役等据吉林崖铁背山迤南以拒。努尔哈赤至界藩山之东，皇太极等建议曰：“吉林崖巅防卫夫役之兵，仅四百人，急增千人助之，俾登山驰下冲击，而以右翼四旗全军半数兵夹攻之。其萨尔浒之兵，则以左翼四旗兵当之。”努尔哈赤曰：“今分右翼四旗之二与左翼四旗兵合，先破萨尔浒山所驻之兵；此兵破，则界藩之众，自丧胆矣。再令右翼二旗兵遥望界藩明军，俟我兵由吉林崖驰下冲击时，并力一战。”于是命代善、皇太极以二旗兵援界藩，而努尔哈赤自将六旗兵四万五千人攻萨尔浒本营。明兵出营列阵，恃枪炮为攻具。甫战，日未昃，忽大霾晦，咫尺不相辨。明兵列炬以战，金兵从暗击明，万矢雨集，发无不中；而明兵从明击暗，铳炮皆中柳木，八旗兵无伤者。金兵遂乘势，逾堑拔栅，溃明军，死者枕藉。是时，金兵所遣助吉林崖之千人，自山驰下冲击；皇太极等之右翼二旗兵，直前夹攻明兵之在界藩山麓者。而杜松军既闻萨尔浒败报，已狼狈失措，努尔哈赤复以萨尔浒致胜之六旗，与之前后相合，四面攻入。《实录》谓：“短兵相接，我兵纵横驰突，无不一以当百，遂大破其众。杜松、王宣、赵梦麟皆战没。横尸亘山野，血流成渠，旗帜器械及士卒死者，蔽浑河而下，如流澌焉。迫奔逐北，二十余里。至舒钦山，时已昏，军士沿途搜剿者，又无数。”于是左翼中路军先败。

三北路之败绩

是夜，马林之军左翼北路闻之，急据尚间崖距萨尔浒大约三四十里，环营三濠，火器列濠外，而骑兵继后。时别军之为应援者；一据斐芬山，潘宗颜督之；一屯斡珲鄂谟，龚念遂督之；各据尚间崖数里，皆列大车拒骑突，持坚盾御矢。努尔哈赤率诸贝勒移军北进，与龚念遂军遇，四贝勒皇太极引千骑横冲之，步兵继进，专攻一隅，斫其车，破其盾，明兵大败，龚念遂李希沁皆阵没焉。努尔哈赤知明兵已营尚间崖，急驰赴之，明兵布阵成列，努尔哈赤令军士先据山巅，向下搏击，方欲登山，而马林营内之兵，出与壕外兵合。努尔哈赤知敌将迎战，止兵勿登，下马步战；传令未遍，左翼二旗之下马者，方四十五人，而明兵已自西突至。大贝勒代善曰：“敌兵已进矣!”即怒马直入其阵，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麾二旗兵继之；于是后至之六旗者，皆不及列阵，纵马驰突，人自为战。明兵发鸟枪巨炮，金兵则飞矢利刃，所向无前。时金诸贝勒之兵，已贯阵出明兵之背，与后至之六旗兵，前后夹攻，呼声震天，明兵不支，瓦解泥藉尚间崖下，河水为之尽赤。马林仅以身免，遁走开原，麻岩死焉。努尔哈赤复集将士驰往斐芬山，攻潘宗颜军，金兵下马仰攻，明军以盾遮蔽，连发火器。金兵乘胜突入，摧其坚盾，一军尽覆。于是左翼北路军亦败。此三月二日之役也。

四南路之败降

努尔哈赤既败西北二路之明军，乃得壹意以对付南路。是夜，率众贝勒还兴京。翌旦，命大贝勒代善，三贝勒莽古尔泰，四贝勒皇太极，统军御刘挺；而留兵四千于都成，以待李如柏之兵。初，刘挺兵出宽甸口，进栋鄂路，金兵匿深山茂木，刘挺悉焚栅寨，杀其羼弱不能行者，迤逦而进。金驻防官托保额尔纳尔赫率兵五百迎敌，刘挺兵围之数重，额尔纳尔赫死之，伤卒五十人，明兵近逼兴京。努尔哈赤闻警，急遣大臣扈尔汉，率兵千人，贝勒阿敏率兵二千人，先后引兵往御，诸贝勒亦络绎驰归侦探。綖军部勒严整，行止有法，炮车火器甚练；原拟以三月一日进薄兴京老城，乃朝鲜援军不进，遂误戎期。又虑杜松之攘己功也，而不知萨尔浒之败。努尔哈赤闻之，使降卒持杜松令箭往，诡言松军已薄敌城，促之速进。綖以道狭，乃分军为四，而自率所部精锐为前军，先入至阿布达里冈，将登山列阵；而皇太极已引右翼兵先登，据高下击，明兵殊死战。大贝勒代善，又引左翼兵出山西，冒杜松军旗帜，被其衣甲，绐入敌营，前军遂溃。綖欲退整后军，而仓卒无所措，力战以死，后军相继歼焉。是时，康应乾步兵及朝鲜兵，营于富察之野，其兵执篦筅长枪，披藤甲皮甲，朝鲜兵披纸甲，其胄以柳条为之，火器层叠，列以待敌。刘綖之军既破，金诸贝勒乃乘势而南，攻康应乾所率明兵及朝鲜兵。明军竞发火器，忽大风骤发，走石扬沙，烟尘反扑明营，金军乘之，以是不支，应乾遁走。而南路之师亦败。先是，阿敏扈尔汉前行，遇明游击乔一琦兵，击败之，一琦收残卒奔朝鲜援军都元帅姜功烈营，诸贝勒复整兵攻之。功烈知明兵败，遂按兵偃旗，遣通事来告曰：“此来非吾愿也。昔倭日本侵我国，据我城郭，夺我疆土，急难之际，赖明助我，获退倭兵。今以报德之故，奉调至此。尔抚我，我当归附，”诸贝勒欲功烈诣降，否则必战。功烈复遣使来言曰：“吾若今夕即往，恐军乱逃窜，其令副元帅先往以示信。”遂尽执明兵以付金，一琦缢死。翌日，姜功烈率兵五千降。或云：朝鲜兵先受其国王密令，意存观望，及綖败，知事不可为，功烈遂降见日人久保天随所著之《朝鲜史》。明经略杨镐驻沈阳，闻三路兵败，急檄李如柏回兵；如柏率右翼中路军归。是役也，明倾天下之力，尽征宿将猛士，及朝鲜叶赫精锐，分道深入，使之不能兼顾。而努尔哈赤以八旗六万之众，先破其一路，五日之间，全军皆败。金士卒仅伤数百人，而所获则以巨万计。明清之兴亡，此亦最大关键也。

五战役之结果

魏默深曰：“稽萨尔浒之战，《盛京通志》谓：‘以五百人破明兵四十万人。’然考明四路之师，实止二十万，合朝鲜叶赫为二十四万，每路各六万；而萨尔浒所破，乃杜松一路耳。敌军二万围界藩，四万营萨尔浒，而太祖太宗以六旗兵攻萨尔浒，每旗七千五百人，是以四万有余之兵，攻四万之敌；以二旗兵援界藩，是以万五千兵，攻二万之敌在山上千四百人，山下万有三千六百。杜松军破，而后我军皆萃于尚间崖，马林破，而后我军皆萃于布达哩冈，其留守都城者，仅四千；则是八旗五万余人尽行，亦倾国之师矣。战非一日，兵非一路，兵法尚垂后世，乌得为五百人破四十万之讹词，以疑史册哉?”恭读高宗《萨尔浒书事》曰：‘尔时地未盈数千，兵之乘不满数万，惟是父子君臣，同心协力，师直为杜，荷天之宠，用能破明二十万之众。’至哉典谟，扬大烈，觐耿光，诏万世。夫惟知武烈之不易，则知王业之艰难；则不敢谓祖宗朝徼天之幸，以一旅取天下。”见《圣武记》魏氏此论，可称史家公允之见，而不敢为五百人破四十万之夸辞。其言明倾天下之力，同日深入；与八旗六万之众，合力逆敌，则亦倾国之师：皆实事也。王在晋《辽事实录》谓：官军指明军总数，八万八千五百九十余名，将领阵亡三百十余名，失印信一颗，兵士阵亡共四万五千八百九十余名。此录系当事人所记，比较最为正确，明军之数，不足十万，此可断言者也。考明代辽东之屯军，嘉靖年代，原额超九万，至万历末年，逃亡相次，多不能用。此次用兵，南自浙江、福建，西自四川、甘肃，道途辽远，转输维艰；而况筹饷频繁，实虞不足，焉得有四十万或二十万之众?其所以称为有此兵力者，殆亦虚张声势而已。杜松之营萨尔浒也，不过二万人，努尔哈赤以六旗四万余人攻之。以建虏骁勇善战，而况众寡不敌，焉得不败?围界藩之军，不过一万人；皇太极之二旗兵，已万五千人矣。众军冲击，而复益以六旗得胜之师，信乎血流成渠，尸横蔽山也!中路之师既败，努尔哈赤以全军迎击北路之据尚间崖者，明军不足一万，岂可望其胜敌哉!马林身免，殊幸事耳。至布达里冈之役，以八旗五万余留四千守都城之健儿，而攻一万明兵，故刘綖授首矣。综观此役，明之兵数，实逾金军，然分全军为四路，则其势必弱；而况杜松轻渡浑河，两分兵力，乃明师失败之最大原因也。使努尔哈赤不审敌情，分兵拒敌，则胜负之数，仍未可知。讵知决策明智，集全力以西向；界藩之援，不从众议，乃能操胜券于目前；此又金兵致胜之最大原因也。盖明之枪炮火药，金实无此利器；不以士马合围，藉壮敌忾，则烽烟之中，殊非矢石可比耳。努尔哈赤即利用明之分，而己则以合克之，此其所以致胜也。此战称萨尔浒之役，与以后皇太极崇德间松山之役并称。

十六  开原铁岭之役

一开铁之攻陷

马林自尚间崖遁还后，仍保开原。是年六月，努尔哈赤率兵四万征之，行三日，大雨，河涨，因谓贝勒大臣曰：“将回兵耶?抑进兵耶?道泞，渡口水溢，军行非便；若留一二日，待水涸土燥，恐逃者泄机于明，知我欲进兵开原，宜进兵沈阳以疑之。”遂发兵百人向沈阳，杀三十余人，擒二十余人而还。使人侦视开原无雨，道不泞，河水可济；乃率大军进薄城下。马林偕副将于化龙权开原道推官郑之范，参将高贞，游击于守志，守备何懋官等，婴城守，城上列少兵，余皆陈四门外。金兵设盾梯进攻，而以偏师掩击东门外所陈兵败之，明兵争人城，填拥于门，金兵夺门搏战；而攻城之兵，云梯未布，即逾城入，城上兵四面皆溃。城外三面兵见城破，皆惊窜，金兵据门堵，逾壕不得渡，尽歼之。郑之范先遁得脱，马林、于化龙、高贞、于守志、何懋官皆死焉。铁岭以三千兵来援，诸贝勒率兵迎战，铁岭之兵旋归。努尔哈赤驻兵开原，二日，藉所俘获，举之不尽，论功行赏，乃班师。谕贝勒大臣曰：“我等勿回都城，就界藩城治屋庐以居，牧马边境，勿渡浑河，何如?”贝勒大臣议曰：“不如还都，近水草息马，浴之饲之，且使士卒归家，缮治兵仗。”努尔哈赤曰：“非计也，今六月盛暑，行兵已二十日矣。若还都，二三日乃至；军士由都城至各路屯寨，又须二三日；炎蒸之时，复经远涉，马何由壮耶?吾居界藩，牧马于此，至八月，又可兴师矣。”命军士尽牧马于边，建宫室于界藩城中。诸贝勒大臣及兵民房舍皆成，遂驻兵界藩，大宴行庆贺礼。七月，努尔哈赤率诸贝勒统兵围铁岭城，城外各堡兵奔入城，其不得入者，悉奔窜。金兵树云梯攻城之北，明游击喻成名、史凤鸣、李克泰督军拒守，枪炮矢石交下，金兵即登梯毁陴，摧锋突入，城上兵惊溃；喻成名、史风鸣、李克泰皆战死。自开铁下，而叶赫以势孤援绝，不能复支，以是年八月国亡详见第五节。于是全辽岌岌，明廷震动。

二史家之议论

四路之师既败，开铁亦为所拔，于是明廷大震，论者纷纭：皆以杨镐轻于一掷，亏捐国威，交口议其得失。黄道周《博物典汇》云：“己未《开国方略》云：“己未当是戊午之讹。”冬，蓟人咸云：建人苦饥，一日啜饮二碗；识者曰：实者虚之，此未可信。乃蓟人咸以其乏食为喜。迨刘总戎即刘挺破其寨，五谷满园困，其深计大率类此。”又附录史氏曰：“建州谓金国弹丸地，向资清清河抚抚顺之籴，曾无广屯厚储，清抚既下，不为守，知非有远志。我征兵渐集，宜葺残垒，时以轻骑扰彼耕牧，计可坐制；乃锐语出塞，自取舆尸。且兵莫神于间，莫巧于颠倒饥饱劳逸以为用；而我早漏师期，深入重险，弃辎重以资之，敌势始张。夺我三军之胆，胆破而智勇并困，宜辽阳之为开铁续也!原海西指叶赫密迩开铁，为我属国，与建州及西部指喀尔喀察哈尔及哈喇沁牙错，势能离合。近岁拯北关叶赫以藩辽，称制胜上策；而竟剪胥覆为开铁续，谁职厉阶，一蹶不振耶?”道周以明季边事之败坏，为四路之师之结果，其言颇足为当时形势之参考。又《开国方略》论曰：“《实录》载天命二年二月，兴役万五千人，运石筑界藩城，卫以骑兵四百；不言以工代赈，亦不言寓兵于工，固未尝苦饥也。工方始，而杨镐集兵沈阳，刻期深入。时开原、三岔、宽甸犹属明，若抚顺清河，我既克之，逾数月矣，弗以兵驻守，退而就!日有之界藩城，宜明人视为非有远志欤?乃未战萨尔浒之先，败明兵二万于吉林崖，筑城众役，自崖下击有功，不惟足食，而且足兵，亦‘实者虚之’之一证。前此乙卯年六月，贝勒大臣请征明，太祖高皇帝努尔哈赤谕以储积未充；惟及时抚辑吾国，固疆圉，修边备，重农积谷为先务。越三年，将征抚顺，谕将士治甲胄修军器，以缮治马厩为名，遣七百人伐木备攻具。圣心之密筹周虑，图慎于用兵之常道。至弗守抚顺清河，而兴役界藩，正圣谕所云：‘抚辑吾国，固疆圉，修边备。’而又为料敌制胜之神谋，遂歼敌十余万．惟由清河自呼兰一路兵，及甫至开原之叶赫兵，拔营而遁；其在尚间崖脱免之总兵马林，仍守开原；故越两月，我军破其城。时有铁岭兵三千赴援，击之始退，故亦攻取其城。复移师灭叶赫，自西部之喀尔喀旋服罪乞盟，宜明人之自咎夫锐语出塞，深入重险，一蹶不振。且揣测我朝致此之由，谓‘兵莫神于间，莫巧于颠倒饥饱劳逸以为用。’亦叩槃扪烛之见耳。”清人所论，与道周之言，多有参差，各是其主，本无足异，吾人考当时之实情，取其说而折衷之，则形势可了如指掌矣。

十七  辽沈之役

一熊廷弼之经略辽东

    杨镐既败，明廷诏逮下狱，以熊廷弼代为辽东经略。廷弼字飞白，江夏人，明廷以其曾巡按辽东，颇通边务，故起用之。将之任，上言：“辽东为京师之肩背，河东为辽镇之腹心，开原又为河东之根本；欲保辽东，则开原必不可弃．敌未破开原时，北关及朝鲜犹足为腹背之患，今已破开原，北关不敢不服；若遣一介之使，朝鲜不敢不从。既无腹背之患，必合东西之势以交攻，然则辽阳何可守也?乞速遣将士，备刍粮，修器械；勿窘臣用，勿缓臣期，勿中格以沮臣气，勿旁挠以掣臣肘，勿独遗臣以艰危，以致误臣误辽兼误国也。”疏人，悉允，且赐尚方剑以重其权。廷弼之意，以为固守辽东，即可陷敌于窘困；惟所虑者，不在敌强，不在兵弱，在言官之掣肘耳。盖明白中叶以后，政治不纲，隆庆万历之初，幸有张居正之图治：尊主权，课吏职，信赏罚，一号令，纲纪修明，海内殷阜，国势振起，号称中兴。然好谀自尊，晚益褊恣，身死未几，忌者搆之。后人谓：“恩怨尽时方论定，封疆危日见才难。”是江陵之丰功伟绩，亦有不可磨灭者。且中叶以来，言路渐嚣，居正痛抑之。及其死，共修旧怨，既如其望；二三好事者，益奋励以搏击当路为能。自是言官与政府成水火，而党派之争，遂为亡国之媒介矣。廷弼临行，痛论中格旁挠之罪，即为此也。万历四十七年七月，甫出山海关而至十三山，辽西地铁岭复失，沈阳及诸城堡之军，均畏乱惊逃。廷弼兼程冒雪，偏阅形势，见人心惊扰，逃亡相续，不明军纪，则目前之秩序，亦难维持。到任之第五日，系三逃将于庭，而鞫之，乃问曰：“昔在抚顺从张承荫逃阵一次，又从杜松逃阵一次者，非刘遇节乎?”众曰然。“然则如何?”曰应斩。又问曰：“临阵背主先逃，致杜松呼恨切齿而死者，非王捷乎?”众曰然。“然则于法如何?”曰应斩。又问曰：“陷铁岭，弃城逃生者，非文鼎乎?”众曰然。“然则于法如何?”或曰：“文鼎到城仅一日，其情可矜。”廷弼曰：“不然，其情可矜，于法则无可赦，应斩。”遂出而斩之，以祭死节之将士。八月二十九日，廷弼上书明廷，述辽东之情形颇详，择要录下：

        辽东现在兵有四种：一曰残兵。从主将赵甲逃阵，甲死而归钱乙；又从钱乙逃阵，乙死而归孙丙。或七八十人，或二三百人，身无片甲，手无寸械，随营靡饷，装死扮活，不肯出战。此残兵之情形也。一曰额兵。开原一道，全额已亡，即臣标下两翼，亦并全亡。至于阖镇额兵，或死于征战，或图厚饷，逃为新兵者，又皆亡去其大半。此额兵之情形也。一曰募兵。佣徒厮役，游食无赖之徒，岂能惯熟弓马?岂能膂力过人?朝投此营，领出安家月粮，暮即投之彼营；暮投河东，领出安家月粮，朝即投之河西。点册有名，及派工役，而忽去其半；领饷有名，及闻警告，而又去其半。此募兵之情形也。一曰援兵。各镇挑选，谁肯以强人壮马来?谁肯以坚甲利刃来?每一过堂，弱军羸马，朽甲钝戈，不堪入目。而事急需人，又不暇发回，以另换精壮。此援兵之情形也。皇上以为有兵如此，能战乎?能守乎?  自丧败以来，总兵以下，副、参、游击、都司、守备，以至中军，千，把总，指挥，千、百户，死者五六百员，降者百余员，辽将援将，已是一扫净尽。又募兵万数千人，即求一世职，为中军千把总，分布管领，亦不可得；况今一二见在将领，皆屡次征战存剩，及新败久废之人，一闻警报，无不心惊胆丧者。皇上以为缺将如此，能战乎?能守乎?良马数万，一朝而空，今太仆所存寄之马，既多瘦小，驿马更矮小；兵部主事王继谟所市宣府大同马，并无一匹解到。即现在马一万余匹，多半瘦损，率由军士故意断绝草料，设法致死，图充步军，以免出战；甚有无故用刀刺死者，以此马愈少而倒损甚多。皇上以为马匹如此，能战乎?能守乎?坚甲利刃，长枪火器，丧失俱尽，今军士所持弓，皆断背断弦；所持箭，皆无翎无镞；刀皆缺钝，枪皆顽秃，甚有全无一物，而借他人以应点者，又皆空头赤体，无一盔甲遮蔽。今将开局打造，既无铁无匠，而需索中央库局所贮，又急不能到。皇上以为器械如此，能战乎?能守乎?闻风而逃，惧战而逃，顷闻北关信息，各营逃者，日以千百计，如逃止一二营，或数十百人，臣犹可以重法绳之；今五六万人，人人要逃，营营要逃，虽有孙吴军令，亦难禁止。皇上以为军心如此，能战乎?能守乎?又使民有同仇之意，各顾身家性命，同心协力效死固守两三日，以待救援，亦可以捍御；今沈阳皆已逃尽，辽阳先逃者，已去不复返，现在者，虽畏不敢逃，而事急之时，臣安能保耶?况今辽人已倾心向奴矣，彼虽杀其身，杀其父母妻子而不恨，而公家一有差役，则怨不绝口。彼遣为奸细，则输心用命；而公家派使守城，以哭泣感之，而亦不动。皇上以为民心如此，能战乎?能守乎?假令皇上于抚顺初失时用臣，臣力犹能处此，以保全辽；即于开原铁岭未陷时用臣，臣力犹能御之，以顾北关。今臣不能制边矣!不能保辽矣!  臣又思之，汉唐以来，建国皆在中土，辽地尚无关轻重。今辽实神京左臂，万一不测，剥床及肤。如何如何!

廷弼治辽，以固守不浪战为目的。盖当新败之后，军民四散，数百里无人迹；使不据守招募，恢复元气，则再败之后，将益不可收拾矣。廷弼深知其情，固守不战，招流移，缮守具，简士马，肃军令，集兵十八万，分布瑷阳、清河、抚顺、柴河、三坌、镇江诸口，令小警自御，大警互援。更选精锐为游徼，乘间掠零骑，扰耕牧，更番迭出，以俟机会。建奴深畏廷弼，停战不攻者岁余。然廷弼性刚，不能容物，会明熹宗新立，朝臣忌廷弼者，交章劾其不战。廷弼乃乞罢，而继之者非其人。所谓“误臣误辽兼误国”之言，廷弼盖已先见及之矣。

二沈阳之克陷

廷弼既罢，以袁应泰代为辽东经略，应泰吏事敏练，然非将才也。会蒙古诸部大饥，多人塞乞食，应泰言不急收之，且为敌有，乃招降数万，分处辽、沈二城。议者多言收降太滥，恐中杂间谍，祸且叵测，宜徙之他地；应泰不听。降人多占民居妇女，辽人愤怨；金又厚抚辽人之往来其地者，于是降人与辽人皆为金之耳目。天命六年三月，努尔哈赤令军士载营栅攻具，乘舟顺运河而下，以攻沈阳，自统大兵，水陆俱进。明侦卒举烽驰告，总兵贺世贤，尤世功分兵乘城，金军营于城东七里，设立木城；明兵于城外掘深堑，剡木树堑内，覆以秫秸，掩土其上；内复凿壕一道，沿壕以木为栅，近城复有大壕二，广五丈，深二尺，皆剡木树其内。又筑拦马墙，间留炮眼，排列鸟枪炮具，众兵密布卫守，城上兵亦登陴坚守。初，欧洲葡萄牙兵之至北京者，见边患方亟，自请助战；以数寡不足用，乃尽献其精锐巨炮，以备战守。至是，贺世贤、尤世功等分守沈阳，环城掘壕堑数重，绕以墙栅，列巨炮其上，守具甚坚。世贤勇而无谋，素嗜酒，努尔哈赤遣侦骑挑战，阳败诱之，世贤逐北，途遇伏兵，乃退归城下；而濠梁为城中间谍所断，欲人不得，身中十四矢；世功引兵救之，亦战死，城遂陷。明兵之屯戍浑河以南者，闻警赴援，游击周敦吉，都司秦邦屏，总兵陈策等，督四川兵渡河，阵其北；副将童仲揆董仲贵等，统浙兵阵河南。努尔哈赤遣右翼四旗，袭击川兵，屡却复前，卒歼其众；金参将布哈，游击郎格锡尔泰亦战死。遂渡河围浙营数匝，营中火器交发，杀伤甚众。俄而火药尽，仲揆等犹挥刀奋战，各杀十余人乃死．是役，明以万余人当数倍之众，虽力屈而覆，实为用兵以来第一血战。

三辽阳之攻拔

沈阳拔后五日，努尔哈赤集诸贝勒大臣议曰：“今敌兵大败，宜乘胜长驱，以取辽阳。”遂悉众而南。时辽阳为辽东首府，经略驻焉。应泰闻警，尽撤奉集咸宁诸军，并力城守。决太子河引水注壕，环以火器；而自督总兵侯世禄等，出城五里迎战。战败，始敛兵分陴固守。金军离城南七里驻营。努尔哈赤谓贝勒大臣曰。“观绕城之水，西有闸口，可令左翼兵掘之；东有水口，以右翼兵塞之。”乃亲率兵布盾车于城边，以卫众军，令囊土运石，壅遏水口。明步骑三万，出营城东门外，列枪炮三层，连发不已。左翼诸将使人驰告曰：“掘闸口难，不若夺桥易。”努尔哈赤曰：“桥可夺，试夺之；若得，亟来告，吾当进攻此门。”会壅遏水口毕，右翼四旗前队棉甲军，遂布列盾车，进击东门外兵。明兵连发枪炮，金军出盾车外，渡濠大呼而进，两军鏖战不退。明军旋败，望城而奔，金兵乘势纵击至东门外，死者壕堑皆满，水尽赤。时左翼兵夺武靖门桥，分击守壕之兵，明兵隐于屋垣，举炮发矢，连绵不绝。城上亦放火箭，掷火罐，诸军奋勇登城，西隅遂陷；官兵士卒，俱各惊扰。右翼兵攻城北，下马步行于两壕之间，运薪刍填壕而战。左翼兵既登城，使人驰告，努尔哈赤遂撤攻城兵，以益登垆之众，城内明兵，列炬以战。城内官民，有乘夜缒城而逃者，而守兵仍拒战不息。金右翼兵亦登城，八旗同集一处，沿城追杀。应泰至城东北镇远楼督战，见城破，遂举火焚楼而死，临难时，顾巡按御史张铨曰：“泰不才，邀尚方之宠灵，固当以身许国。但按臣有阃外之责，尚当收拾余烬，为退守河西之计；泰死不朽矣!”其余官吏将士殉节者，尚十余人。巡按张铨被执，众劝之降，且以高爵相许。铨曰：“我受朝廷深恩厚禄，若降顺苟活，是遗臭后世也。汝国虽欲生我，在我惟知一死而已。”卒不屈，自缢。居民皆启扉迎降，夹道俯伏呼万岁。于是河东之三河堡等五十寨；古城、草河、新甸、宽甸、大甸、永甸、长甸、镇江、凤凰、海州、耀州、盖州、复州、金州等大小七十余城皆下，而辽河以东，无完土矣。辽阳既定，努尔哈赤召问贝勒大臣曰：“天既眷我，授以辽阳，今将移居此城乎?抑仍还我都城乎?”众皆以还都对。努尔哈赤曰：“国之所重，在土地人民。若我兵一还，则辽阳必复为敌有，弃已得之疆土而还，后必复烦征讨，非计之得也。且此乃明国及朝鲜蒙古接壤要地，天既与我，即宜居之。”遂定议迁都辽阳，以官民住北城，皇室居南城。观此一事，即可知努尔哈赤之雄图远略迥异乎寻常也。

十八  广宁之役

一三方布置策与经抚不和问题

    辽沈既失，明廷大震，乃尽谪诸臣前劾廷弼者，复诏起廷弼于家，而擢王化贞为广宁巡抚。化贞前守辽西，颇收怀柔蒙古之效，故特任之。时广宁孱卒仅千，化贞招集散亡，得万余人，激励士民，联络蒙古，人心稍定。是时化贞以弱卒守孤城，气不稍慑，时望赫然；明廷亦举辽西以托付之。迨廷弼入朝，请免言官，不许。乃议于广宁厚集步骑，制敌全力；而于天津登莱各治舟师，分扰辽东半岛沿岸；增设登莱巡抚如天津制，而经略驻山海关，居中节制，名曰“三方布置策”。今括其大意，列表如下：

先是，经略袁应泰死，薛国用代之，以病不任事；王化贞乃部署诸将，沿辽河设六营，又分戍西平、镇武、柳河、盘山诸要害。及廷弼至，以分兵屯戍之议为不可行，疏言：“辽河窄而难恃，堡小而难容大兵，今日但宜固守广宁，若驻兵河上；兵分则力弱，敌以轻骑潜渡，直攻一营，力必不支，一营溃，则诸营俱溃，西平等诸戍，亦不能守矣。河上止宜置游兵，更番出入，示敌以不测；不宜屯聚一处，为敌所乘。自辽河广宁间，多置烽堠，西平诸处，置戍兵为传烽哨探之用；而大兵悉聚于广宁。盖辽阳距广宁三百六十里，敌骑非一日所能到，苟有声息，我必预知，断不宜分兵力也。”化贞又改四方援辽之师，为平辽之师，辽东人多不悦。廷弼言：辽人未叛，请改为平东或征东，以慰其心。化贞既以所议不行，而心憾廷弼，于是经抚不和之事起。化贞性骏愎，不知兵，素轻敌，好谩语。廷弼性刚，有胆略，解兵事，负气谩詈，不为人下。然化贞拥兵数万，廷弼仅有数千；故廷弼虽具经略之名，而实权反不逮化贞也。两人之议既不合，化贞乃益务为大言，谓：“不必筹登莱水师也，有皮岛毛文龙在；不必筹士马甲仗也，有蒙古插汉助兵四十万在；不必筹刍糗也，有辽人之壶浆牛酒在；不必谋乡导也，有降将李永芳内应在；不必修守备也，有敌人新筑辽沈诸城在。”廷弼极言：辽人不可用，蒙古不可恃，永芳不可信，广宁多间谍，不可忽，营垒城壕，不可不严备!经抚之意见相左，而大敌当前，战守难决，此辽事之所以一坏而不可收拾也。先是，辽阳之失也，都司毛文龙引逃民渡海至皮岛今海洋岛，编岛民为兵，分布哨船，与登州相犄角。会镇江堡凤凰城东南百二十里军人有潜通文龙者，文龙引兵潜杀镇江守将，报捷化贞。时廷弼方疏请遣使朝鲜，令连营鸭绿江上，助其声势，以实行三方布置之策；而化贞遽以镇江奇捷人告。化贞既与廷弼反对，则日思幸胜，以相陵驾。妄意李永芳在敌中可为内应，蒙古助兵，可得四十万，一切士马甲仗糗粮营垒，俱置不问!而欲以安坐取全胜。兵部尚书张鸣鹤笃信其言，所请无不允。廷弼以部臣有意掣肘，颇不能平，由是与鸣鹤交恶。及化贞捷奏入，举朝大喜，议令诸镇海陆俱进，相机规复；而趣廷弼出关节制其间。廷弼遗书京师言：“兵力未集，文龙发之太早，乱三方并进之谋，误属国联络之算，目为奇功，乃奇祸耳。”举朝皆不直之，阴党化贞者益多。自八月至十一月，化贞凡五次出师，辄以无功引还，廷弼乞敕化贞，慎重举止。化贞上言：“愿得六万兵，一举荡平。”是时，宰相叶向高，化贞座主也，颇右之。廷议令化贞毋受廷弼节制；于是朝臣自阁部逮言官，皆助化贞，其表同情于廷弼者，数人而已。熹宗令群臣议两人去留，议未决，而努尔哈赤已统兵渡河矣。

二广宁之降

天命七年天启二年正月，努尔哈赤率兵渡辽河，明防河兵遁走，大军遂进至西平堡广宁县境东，距辽河二十里，围之，招城守副将罗一贵降，不从，乃布梯盾攻克其城，一贵及兵万人歼焉。于是化贞用游击孙得功谋，尽发广宁兵畀之，使偕祖大寿会别军往援。至平阳桥，广宁城东南一百二十里甫交战，得功先奔，别军亦溃，祖大寿走觉华岛今菊花岛，在辽东湾西侧。努尔哈赤方屯军沙岭广宁东南一百五十里，不进，而得功阴为内应，扬言敌已薄城，居人惊溃。化贞知援兵尽殪，不知所力，踉跄西走，惟二仆人从，至大凌河，遇廷弼哭。时廷弼得西平败报，欲提兵往援，既遇化贞，哂之曰：“六万众一举荡平，今竟何如?”化贞惭不能答。化贞又议守宁远及前屯，廷弼曰：“嘻!已晚，惟护溃民人关可耳。”乃以所部五千人授之，使为殿，尽焚沿途庐舍积聚，护难民先后人关。得功以广宁迎降，努尔哈赤整军人城，驻跸巡抚公廨，时化贞已走二日矣。其他堡城望风而降者，凡四十余。努尔哈赤驻军十日，从广宁城移军向山海关，至中左所在宁远城西南而还。大贝勒代善、四贝勒皇太极复奉命攻克义州，杀其守卒三千。二月，努尔哈赤还辽阳，留诸贝勒守广宁城，以河西归降各城堡官民，移之河东。明廷逮化贞，兼罢廷弼听勘。狱具，二人并论死。将刑，廷弼赂缓死期，以触魏忠贤怒，不行。会辽东传一书出现，谮者谓廷弼所作。八月，遂弃市，传首九边。化贞竟以轻罪末减。辽事至此，愈不可收拾矣。

三辽宁失败之原因

黄道周《博物典汇》云：“方建州长驱开铁，以吾败军余气，不可复鼓，故得折箠立下。及既并北关，竟徘徊岁余，不越辽沈尺步，何哉?以吾兵食稍集，战不足，而守有余耳。惟当养吾全力，操纵于饥饱劳逸，图之以渐。无奈战守茫无成画也!战而失，以不能守为战罪；守而仅保无失，则又以不能战为守罪；于是一战而失沈阳，再战而失辽阳，又有不战而拱手以送者，如广宁是已。”道周所论，实为明末边事败坏之最大原因，可谓言中肯綮。天启之初，言路纷呶，致战守茫无成画，如《明史·熊廷弼传》云：“初为经略，开铁虽失，辽沈如故，天启帝立，御史冯三元交章诋廷弼，遂罢之。”故道周谓：“仅保无失，又以不能战为守罪。”亦即廷弼自辨请勘疏所云：“收拾甫定，哄然责战，朝堂议论，全不知兵”者也。《开国方略》云：“《实录》天命五年八月，我兵征明懿路蒲河，明沈阳兵出城二十里外，见我军至，即退，弗蹈前此赴援抚顺覆辙，时廷弼尚未罢也。我太祖高皇帝努尔哈赤初闻沈阳兵出城，仅谕令击之奔回，未尝攻围其城。及左翼一旗，既抵沈阳北门，四贝勒欲进击，大贝勒代善，大臣扈尔汉劝止。所以劝止之故，不可得而闻，要必彼之战不足，而守有余，为我庙廷所烛照。然观廷弼请勒限发兵疏云：‘臣初到时，犹得张大虚势，多方摇惑，以冀敌疑不轻出；今日久情见，一一皆被间谍报知。又敌两人开铁，收割运粮，诱賺我兵，竞不敢出，益窥我无能为；而前用之法穷矣。’此则所谓守者，亦即其疏中所称纸上虚谈耳。迨明年二月，征奉集堡，亦弗攻取之，旋师，逾月，一举而溃明兵七万，定沈阳，旬日间，复破明兵八万，定辽阳及河东城堡七十余。明乃复起熊廷弼为经略，其巡抚王化贞欲联结察哈尔喀喇沁诸部，以逞志于我；我是以乘其战守茫无成画，七年正月，迅振神钲，克西平堡，与平洋桥堡，而广宁降。道周所谓：‘不须一战，而拱手以送。’岂非圣哲洞微，天人合发，万变定基，正与偏听全不知兵者，相反也耶?”辽沈既拔，河东尽失，广宁之役，拱手以降，观上所述，当知胜败所致之涯略矣。至是建虏之志，益不在小矣!

十九  宁远之役

一王在晋之筹边

    明末疆事之败坏，由于言路纷呶，战守茫然，前既言矣。及广宁师溃，明以王在晋继为辽东经略，与蓟督王象乾议筹边。象乾主款蒙古，以捍东陲；而王在晋议专守山海关，弃关外，欲于关外八里铺筑重城，置兵四万守之。先是，邵武知县袁崇焕字元素，东莞人以边才被举，破格擢兵部主事。广宁之败，崇焕单骑出关，遍阅形势，还言于朝曰：“与我军马钱谷，我一人足守此。”廷议壮之，进擢佥事，使监军关外，发帑金二十万，使招散兵。既至，则经理军事，安置游民，夜行荆棘猛兽间，诸将称其勇。在晋筑城八里铺，欲为重守，崇焕以为非策，谓当守宁远．政府不能决，大学士孙承宗请身往定之，竟是崇焕议，归言在晋不足任，乞自往督师。在晋之谋，原未可厚非，惟弃地设守，终非善策，宜不为新进有为者所喜耳。观其所上封事曰：

        袁崇焕每云：“我不惜身命。”予应之曰：“身命与封疆孰重?”予乃命彼前往安插辽民，四鼓入城，夜行荆棘蒙茸虎豹潜伏之地，予未尝不壮其气，而深虞其轻进也。予又尝谓今岁甲兵具备，明年伺敌隙，可袭广宁。然必有恢复全辽之力量，而后广宁可复；有灭虏之力量，而后全辽可复；否则得而必失，徒起无穷之争，而遗不了之局耳。故予亟亟守山海关者，非以关门自划也。

    又答反驳八里铺之议曰：

        中前所在山海关东三十五里外，前屯在七十里外，觉华岛在二百里外，予未尝不发兵守备；然屯大兵于此等地方，所忧更甚。万一此等之地，陷于敌人，吾等直有开关而容纳逃兵耳。且乌合之兵，不足守此等要地，间谍不可恃，兵器粮饷不可继，又将奈何?予非敢以山海关为限也，顾国力不足也!

在晋之言，可谓老成持重，以国力薄弱，财政困难为虑，故不敢轻进图功。其与熊廷弼布置守辽之策，虽略近似，而其才力弗逮；且不合乎兵家攻守之见，故终不免于罢去耳。

二孙、袁之布置与宁远之守备

在晋既去，八里铺之议遂寝。承宗之任，即倾力于宁远及觉华岛之布置，以为犄角，采崇焕议也。觉华岛在宁远西南海中，乃以为贮积粮饷之地，置水师通山东朝鲜．时关以外，宁远以西诸城堡，悉为蒙古所据，声言助守边；承宗尽驱之边外。天启三年九月，承宗命祖大寿筑宁远城，大寿度朝廷不能远守，仅筑什一，且不中程；复使崇焕筑城，守关外之地二百余里。崇焕定规制：高三丈二尺，址广三丈，命诸将分筑，翌年工竣，誓与城共存亡。又善抚将士，部下乐为尽力。天启五年天命十年，承宗复命诸将分戍锦州大小凌河、松、杏、右屯诸要害，扩地复二百里，几复辽河以西旧地。承宗才不下熊廷弼，而器度过之；在关四载，修复城堡数十，练兵十一万，汰军万七千余，省度支六十八万，立车营、水营，造甲胄、器械、弓矢、炮石、渠答、卤盾之具各数百万，开屯田五千顷。而宁远亦得崇焕之忠勤称职，远近归附，屹成巨镇。时金方营都沈阳，复值承宗在边，无懈可击，按兵不攻者四载，亦明室边徼之幸也。承宗功既高，内为魏忠贤党所忌，日夜相排挤，竟于是年十一月去之，而代以高第。第素恇怯，力言关外不可守，尽撤锦州、右屯、大小凌河、松杏诸要害之守具将士于关内，委弃米粟十余万，死亡载道，哭声振野。更欲撤宁远前屯前屯卫城，在宁远城西南百三十里二城，袁崇焕方为宁前道，誓死不去。努尔哈赤以经略易人，形势已变，次年正月，即乘隙攻关矣。

三宁远之败

    天命十一年天启六年正月，努尔哈赤统兵攻明，将至右屯卫在锦州城东南七十里，守将周守廉已率军民遁。时明舟运之粮，积贮海岸，努尔哈赤遣兵移之右屯，大军前进锦州，大小凌河、杏山、连山、塔山诸城，亦相继下。二十三日，至宁远，越城五里，横截山海关大路驻营。纵所俘入城告曰：“我以兵三十万来攻此城，破之必矣!尔众官若降，即封以高爵。”崇焕答曰：“汗何故遽尔加兵耶?锦宁二城，乃汗所弃之地，我修治之，义当死守，岂有降理!且称来兵三十万，予亦岂少之哉?”乃与总兵满桂，参将祖大寿婴城固守，刺血誓师。更尽焚城外民居，使迁城中，以为坚壁清野之策。诘城中间谍，又檄关上守将：“宁远将士有逃至者，悉斩。”人心始定，将士效死。翌日金军进攻，载盾穴城，矢石雨下不退。崇焕令闽兵发西洋巨炮葡国输入，即所称红夷大炮者也。一发，决血渠数里，伤数百人；翌日，再攻再却。清记录谓：攻城二日，伤游击二人，备御二人，兵五百。努尔哈赤不怿者累日，谓诸贝勒曰：“予自二十五岁用兵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何独宁远一城，不能下耶?”是时，山海关以外，明兵所需粮草，俱由海运积觉华岛，努尔哈赤命武讷格率蒙古八旗往袭之，参将姚抚民等统兵四万，营于冰上，凿冰为壕，卫以车盾。金军进击，败之，并歼岛上守军，焚其船二千余，粮草千余堆而还。是役，努尔哈赤欲利用孙承宗之去，而夺取山海关，将兵十万，气胜而骄；又遇袁崇焕之雄才固守，焉得不败?攻城之时，努尔哈赤亦负重伤，遂以致死。朝鲜使者，记载此事颇详，录之以供参考：

        我国译官韩瑗，随使命入朝，适见袁崇焕，崇焕悦之，请其入镇。崇焕战事节制，虽不可知，而军中甚静。崇焕与三数幕僚闲谈，乃报贼至，崇焕乘轿至战楼，又与瑗等谈古论文，略无忧色。俄顷放一炮，声动天地，瑗惧不能仰视，崇焕笑曰：“贼至矣。”乃开窗，见贼兵蔽野而进，城中了无人声。是夜，入外城，盖崇焕预空外城，为诱入之地也。贼并力攻城，又放大炮，城上一时举火，明烛天地，矢石俱下。及战方酣，从每堞间推出甚大且长之木柜，半在堞内，半在城外，柜中伏甲士，俯下矢石，如是数次。又从城上投枯草，油物，及棉花无数。须臾，地炮大发，土石飞扬，火光之中，见胡人与胡马无数，腾空乱堕，贼大挫而退。翌朝，见贼队拥聚于大野之一边，状如一叶。崇焕遣一使备物谢曰：“老将指努尔哈赤久横行天下，今日败于小子自称，岂非数耶?”努尔哈赤先已负重伤，及是，供礼物及名马回谢，而约再战之期。因懑恚而死。

二十  努尔哈赤之死

一努尔哈赤之忿死与当时之情形

宁远之役，努尔哈赤以百战老将，败于崇焕，且负重伤，其兵法“攻城必操胜算而后动，若攻之不能拔，反损兵气”之言，亦已自蹈覆辙，忿愧之情，当可知矣。是岁七月，赴清河就浴于温泉，乘舟下大资河即太子河，并召大福晋后妃之意来，乃至叆阳堡距沈阳四十里而死，年六十有八。崇德元年，上尊谥曰：“承天广运，圣德神功，肇纪立极，仁孝武皇帝”，庙号“太祖”。康熙元年，改谥曰：“承天广运，圣德神功，肇纪立极，仁孝睿武，弘文定业，高皇帝。”努尔哈赤既死，皇储未定，势各争立，宫廷惨剧，遂以演出。努尔哈赤有子十六，时长子褚英已死，余皆无恙，今以其母妃及年龄，列表如下：

名
 生    母
 年岁天命十一年时
 备    考
 
褚英一一作褚燕明人称为红把兔因赐号红巴图鲁而讹者也
 元妃佟甲氏名哈哈纳札青
 卒年三十六
 赐号阿尔哈图土门后译称广略受太祖委政不恤众为诸弟群臣所诉太祖疏之万历四十一年三月作书诅咒事发幽之高墙四十三年死于禁所
 
代善二明人或称为贵永介
 佟甲氏
 四十四
 崇德元年封和硕兄礼亲王顺治五年卒康熙十年追谥烈
 
阿拜三
 庶妃兆佳氏
 四十二
 顺治五年二月卒十年追晋镇国公
 
汤古岱四
 庶妃钮祜禄氏
 四十二
 崇德五年卒顺治时追谥克洁
 
莽古尔泰五
 继妃富察氏名衮代
 四十
 天聪六年暴死九年以生前谋逆追削爵除宗籍
 
塔拜六
 庶妃钮祜禄氏
 三十八
 崇德四年卒顺治十年追谥辅国公
 
阿巴泰七
 庶妃伊尔根觉罗氏
 三十八
 顺治三年卒
 
皇太极八
 叶赫纳喇氏名孟古姐姐
 三十五
 崇德八年卒
 
巴布泰九
 庶妃嘉穆瑚觉罗氏名真哥
 三十五
 顺治十二年卒
 
德格类十
 富察氏
 三十一
 天聪九年卒以生前谋逆追削爵除宗籍
 
巴布海十一
 庶妃嘉穆瑚觉罗氏
 三十一
 崇德八年坐造匿名帖陷害谭泰伏法
 
阿济格十二
 大妃乌拉纳喇氏名阿巴亥
 二十二
 顺治八年坐密谋作乱禁锢未几赐死并除宗籍
 
赖慕布十三
 庶妃西林觉罗氏
 十六
 顺治三年卒
 
多尔衮十四人关时人称为九王
 乌拉纳喇氏
 十五
 顺治八年卒追尊义皇帝庙号成宗未几削夺除籍乾隆四十三年特旨昭雪补谥曰忠
 
多铎十五入关时人称为十王
 乌拉纳喇氏
 十三
 顺治六年病痘卒康熙十年追谥日通
 
费扬古十六
 太宗时获大罪伏法并削宗籍何年何事诸官书均无纪载案清皇室四谱费扬古疑亦继妃富察氏出为莽古尔泰德格类同母弟因盛京满文老档天命五年二月继妃得罪时太祖言大福晋罪无可逭惟念所出三子一女遽失所恃不免心中悲悼大福晋即继妃官书称生二子一女若增费扬古则三子一女情事宛合故恐费扬古之死即为天聪九年十二月莽古尔泰等逆谋之狱所牵也
 

努尔哈赤之弟舒儿哈齐之子二：长阿敏，时年四十二岁，次济尔哈朗，时年三十一岁；亦皆随军征讨，历经百战，又握有重兵，足为储位之争者也。努尔哈赤所建立者，为一封建王国，八旗旗主，等于诸侯，共治国政。金汗乃八旗公推之共主，惟有力者可以居之。当时八固山王，以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势力最大，并为和硕贝勒，国中称代善为大贝勒，阿敏为二贝勒，莽古尔泰为三贝勒，皇太极为四贝勒，皆金国创业之柱石也。努尔哈赤既死，均不免有自立之念，惟迫于对明交战，故不得不暂息内哄耳。皇太极虽以代善父子拥戴而得位，然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俱以兄行列座，同受朝拜，不以臣礼待之，则当时政治，亦不过为四大贝勒之合议体而已。《天启实录》袁崇焕疏云：“努尔哈赤死于沈阳，四子与长子争继未定。”又云：“位置未定，并大耦尊。”盖可知矣。据《清实录》所载，皇太极即位以前，尚有遗诏令大福金殉节之一事，是与储位之争，不无关系者也。《实录》云：“太宗之母出自叶赫，福金死后，太祖立乌喇之满大贝勒女为大福金，大福金美丰仪，而心术不端，颇拂太祖意；虽有机巧，皆制于太祖。太祖以己死后，必有扰乱国政之忧，预书遗诸贝勒曰：‘我死后，必以为殉。’诸贝勒以遗命告大福金，大福金不愿从死，语颇支吾。诸贝勒坚请之，大福金遂着礼服饰以金玉珠翠珍宝之物，涕泣谓诸贝勒曰：‘吾年十二侍先帝，今二十有六年，何容相离?但吾二子多尔衮，多铎共幼，幸恩养之!’大福金遂殉死。年三十七，与上同殓。殉太祖者，此外有阿济根，德因泽二庶妃。”然就朝鲜记录所载，则谓“努尔哈赤临死时，谓贵永介即代善曰：‘九王即多尔衮当立，而年幼，汝摄位后，可传九王也。’贵永介以嫌疑，遂让洪太氏即皇太极。”《日月录》又谓“建州虏酋努尔哈赤疽发背死，临死命立世子贵荣介，贵荣介让于其弟弘太始，曰：汝智勇胜于我，汝须代立。弘太始略不辞让而立。”《燃藜室记述》故《李朝实录》即谓太宗雄杰，其即位系夺立云。努尔哈赤既欲以所宠纳喇氏之子多尔衮为继承之汗，又焉有遗命杀之之理乎?故乾隆重修《实录》，遂将此事删去，盖为太宗讳也。其时太宗自将两黄旗，代善主正红旗，阿敏主镶蓝旗，莽古尔泰主正蓝旗。其余镶红、正白、镶白三旗，太祖遗命以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主之，此缘母宠子爱，英雄末年，独眷少子，然三人为同母兄弟，以一母连缀其上，势最雄厚，五固山均觉畏之，太宗乃挟诸贝勒以三人之母身殉，去其总挈之人，可使分析。乘多尔衮、多铎尚未成人，一阿济格不能抗也。多尔衮在顺治时，常称太宗夺位，其事盖信然矣。代善人极蠢懦，不足以统御诸弟，故不敢遽摄汗位；而皇太极之残杀骨肉，亦所以独不及于代善也。

二皇太极之即位

《开国方略》谓：“太祖初未尝有必成帝业之心，亦未尝定建储继立之议，太宗随侍征讨，运筹帷幄，奋武戎行，锄强服叛，所向奏功，诸贝勒皆不能及。又善抚亿众；体恤将士，无论疏戚，皆开诚布公以待之，自国中暨藩服，莫不钦仰。凡遇劲敌，辄躬冒矢石，太祖每谕令勿前；诸贝勒大臣，咸谓圣心默注，爱护独深。天命七年三月，谕分主八旗诸贝勒曰：‘尔八人同心谋国，或一人所言，有益于国，七人共赞成之，庶几无失。当择一有才德能受谏者，嗣朕登大位。’十一年八月，庚戌，太祖龙驭上宾，大贝勒代善长子岳托，第三子萨哈璘，告代善曰：‘国不可一日无君，宜早定大计，四贝勒才德冠世，深契先帝圣心，众皆悦服，当嗣登大位。’代善曰：‘此吾素志也。天人允协，其谁不从?’翌日，代善书其议以示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及诸贝勒，皆曰善。遂合辞请上即位。太宗辞曰：‘皇考无立我为君之命，若舍兄而嗣立，既惧弗克善承先志，又惧未能上契天心；且统率群臣，抚绥万姓，其事綦难。’辞至再三，自卯至申，众坚请不已，然后从之。九月庚午朔，太宗率贝勒大臣行九拜礼，告天即位。贝勒大臣同各官朝见。诏以明年为天聪元年。”又《清实录》云：“我国向不解书籍文义，太祖初未尝有必成帝业之心傅斯年云：‘老奴初志，仅欲作边缘自由掠夺之酋耳，三世而鲸吞区夏，岂彼梦想所及?’是已。即平太极抑何尝有必成帝业之心?不过欲如朝鲜之受明册封耳。而明人靳之，遂致覆亡，冤哉，亦未尝定建储继位之议，后国运渐盛，讲习文义。及太祖称帝，阅汉文及蒙古文书籍，乃知汉之储君曰：‘皇太子。’蒙古之继位者，曰‘皇台吉’。由是以观，其命名之暗合，盖天意已预定也。”此乃后世文饰之辞，不足凭信。皇台吉为蒙古可汗俺答长子之名，台吉乃太师之转音也，蒙古人爱用之；努尔哈赤亦采用蒙古通用之名，并非所谓“三者默符，天意有属也”。据《太祖武皇帝实录》，努尔哈赤告八固山王云：“继我而为君者，毋令强势之人为之，此等人一为国君，恐依强恃势，获罪于天也。且一人之识见，能及众人之智虑耶?尔八人可为八固山之主，如是同心干国，可无失矣。八固山王尔等中有才德能受谏者，可继我之位。若不纳谏，不遵道，可更择有德者立之。倘易位之时，如不心悦诚服，而有难色者，似此不善之人，难任彼意也!”可见努尔哈赤不但无建储之意，亦且无传子之心，惟以八旗旗主之合议为政体，仍维持部落封建之本色而已。是以旗主对汗王，可以推选亦可以罢免。乃努尔哈赤所明白宣示之制度，代善等合辞推戴，盖亦循此遗命耳。皇太极既即位，欲诸贝勒共循义礼，交相儆戒，乃率诸贝勒及亲族誓告天地曰：“皇天后土，既佑相我皇考，肇立丕基，恢宏大业；今皇考龙驭上宾，我诸兄暨诸弟侄，以家国人民之重，推我为君。惟当敬绍皇考之业，钦承皇考之心，我若不敬兄长，不爱弟侄，不行正道，明知非义之事而故为之，或因弟侄等微有过愆，遽削夺皇考所与户口，天地鉴谴!若敬兄长，爱弟侄，行正道，天地眷佑!”诸贝勒亦誓曰：“我等兄弟子侄，洵谋皆同，奉上嗣登大位，宗社式凭，臣民倚赖。如有心怀嫉妒，将不利于上者，当身被显戮。我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人，若不教养其子弟，或加诬害，必自罹凶孽。若我三人好待子弟，而子弟不听父兄之训，有违善道者，天地谴责!如能守盟誓，尽忠良，天地眷佑!我阿巴泰、德格类、济尔哈朗、阿济格、多尔衮、多铎、杜度褚英长子、岳托代善长子、硕托代善次子、萨哈璘代善三子、豪格皇太极长子等，若背父兄之训，而弗矢忠荩，天地谴责!若一心为国，不怀偏邪，天地皆眷佑焉!”誓毕，皇太极率诸贝勒向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拜，不以臣礼待之。此可见当时授受之实情矣。

第五章  金明之关系与战争下天聪时代

二十一  金明和议之不成

一袁崇焕之和议政策

    宁远之围，觉华岛之破，经略高第，总兵杨麒，拥兵不救，明廷闻之，削第麒职，以王之臣，赵率教代之，而擢崇焕巡抚宁远。由是崇焕意渐骄，疏请移满桂于他镇《剖肝录》：“总兵满桂初与焕共守宁远，丙寅之役，首主弃城，为崇焕所斥。”《漩声》：“若夫满桂之遣也，桂善逃者也，非善战者也。曩者锦宁之役，其左券也。”，而之臣持不可，以是有隙。朝廷虑其偾事，乃移之臣督关内，而以关外专任崇焕，崇焕知廷臣忌已，乃上疏曰：“陛下以关内外分责二臣，用辽人守辽土，且守且战，且筑且屯，屯种所人，可渐减海运。大要坚壁清野以为体，乘间击瑕以为用。战虽不足，守则有余，守既有余，战无不足。顾勇猛图敌，敌必仇，奋迅立功，众必忌，任劳则必召怨，蒙罪始可有功，怨不深则劳不著，罪不大则功不成，谤书盈箧，毁言日至，从古已然，惟圣明与廷臣终始之!”书上，优旨褒答。初关外四城，延袤二百里，广约四十里，负山距海，屯兵六万，转饷维艰。孙承宗复锦州，中屯，大凌河诸城，开屯田数千顷，兵士足食。自高第代承宗为经略：撤关外守备，而宁远无外障；崇焕数欲乘间修复，以备持久。及闻努尔哈赤之死，因欲借外交政策，为缓兵之计；且欲利用宗教势力，为和议之介绍。于是于天启六年天命十一年十月，遣都司傅有爵，田成等三十三人，同五台山喇嘛镏南木座即李喇嘛，喇嘛为南无之对音，南无即南木也。音读刺摩致吊，微示修好之意，借以觇其虚实。其奏中所称：“镏南木座久居五台山，有禅行，彼受万历帝御赐之勅书法衣，其人空明解脱，无不畅了。彼世受朝廷之恩，因思有以报皇上，遣田成等偕往奴寨宣谕，观其向背离合之意，以定征讨抚定之计。”见《两朝从信录》则崇焕初意，亦不过因吊使以侦察虚实而已。十一月，皇太极遣方吉纳，温塔什偕喇嘛归，以书遗崇焕曰：

        尔停息干戈，遣李喇嘛等来吊丧，并贺新君即位。既以礼来，我亦当以礼往；故遣官致谢。至两国和好之事，皇考至宁远时，曾致玺书，令尔转达，尚未见答。尔主如答前书，欲两国和好，当以诚信为先，尔亦无事文饰。

崇焕以书中金国与明国并写，不便入奏，故仍付方吉纳，温塔什赍回。

二文书之往还

    天聪元年正月，皇太极方用兵于朝鲜，亦欲借和议以羁縻中国，俾得专力南下。复遣方吉纳，温塔什致书于崇焕求和，书曰：

        吾两国所以搆兵者，因昔日尔辽东广宁守臣，高视尔主，如在天上，自视其身，如在霄汉，使天生诸国之君，莫得自主，欺藐陵轹，难以容忍，故昭告于天，兴师致讨。惟天不论国之大小，止论理之是非，我国循理而行，故仰蒙鉴佑；尔国违理之处，非止一端，可为尔言之：如癸未年尔国无故兴兵，害我二祖，一也。癸已年九部侵我，尔国未援，后哈达复侵，又不以一旅相助。己亥年，我出师报哈达，天遂以哈达畀我，尔国乃庇护哈达，逼我释还其人民；及已释还，后为叶赫掠去，尔国则置若罔闻。尔既称为中国，宜秉公持平，乃于我国则不援，于哈达则援之，于叶赫则听之，偏私至此二也。尔虽启衅，我犹欲修好，故于戊申年，勒碑边界，刑白马乌牛，誓告天地，云两国之人，毋越疆圉，违者殛之。乃癸丑年尔国以卫助叶赫，发兵出边，三也。又曾云：“凡有越边者，见而不杀，殃必及之。”后尔国之人，潜出边境，扰我疆域，我遵前誓诛之，尔乃谓我擅杀，缧系我使臣，索我十人杀之边境，以逞报复，四也。尔以兵卫助叶赫，使我国已聘叶赫之女，改适蒙古，五也。尔又发兵焚我累世守边庐舍，扰我耕耨，不令收获，且移置界碑于沿边三十里外，夺我疆土，其间人参貂皮，五谷财用产焉。我民所赖以为生者，攘而有之，六也。甲寅年，尔国听信叶赫，遂遣使遗书，种种恶言，肆行侮慢，七也。我之大恨，有此七端，至于小忿，何可悉数?陵逼已甚，用是兴师。今尔若以我为是，欲修两国之好，当以黄金十万两，银百万两，缎百万匹，毛青梭布千万匹，为和好之礼。既和之后，两国往来通使，每岁我国以东珠十颗，貂皮千张，人参千斤，馈尔，尔国以黄金一万两，银十万两，缎十万匹，布三十万匹报我。两国诚如约修好，则当誓诸天地，永矢勿渝。尔即以此言转达尔主，不然，是尔仍愿兵戈之事也。

    三月，方吉纳，温塔什还，偕明使杜明忠等，带袁崇焕、李喇嘛书各一函至，袁书曰：

        辽东提督部院，致书于汗帐下：再辱书教，知汗渐欲恭顺天朝，息兵戈以休养部落，即此一念好生，天自鉴之，将来所以佑汗而昌大之者，尚无量也!往事七宗，汗家抱为长恨者，不佞宁忍听之漠漠?但追思往事，穷究根原，因我之边境细人，与汗家之部落，口舌争竞，致启祸端。作孽之人，即逭人刑，难逃天怒，不佞不必枚举，而汗亦所必知也。今欲一一辨晰，恐难问之九原，不佞非但欲我国家忘之，且欲汗共忘之也。然汗家十年苦战，皆为此七宗，不佞可无一言乎?今南关、北关安在?辽河东西死者，宁止十人?仳离者，宁止一老女?辽沈界内之人民，已不能保，宁问田禾?是汗之怨已雪，而意得志满之日也。惟此极惨痛之事，我天朝难消受耳．今若修好，则城池地方，作何退出?官生男妇，作何送还?还是在汗之仁明慈惠，敬天爱人耳。天道无私，人情忌满，是非曲直，原自昭然，各有良心，偏私不得。一念杀机，起世上无穷劫运；一念生机，开后来许多吉祥。不佞又愿汗熟思之也。来书所开诸物，以中国之财用广大，亦宁靳此?然往牒不载，多取违天，亦汗所当裁酌也。方以一介往来，又称兵于朝鲜何故?我文武官遂疑汗之言不由衷也。兵未回，即撤回，已回，勿再往；以明汗之盛德。息止刀兵，将前后事情，讲析明白。往来书札，无取动气之言，恐不便奏闻。若信使往来，皇上已知之矣，我皇上明见万里，仁育八荒，惟汗坚意修好，再通信使，则懍简书以料理边情，有边疆之臣在，汗勿忧美意之不上闻也!汗更有以教我乎?为望!

李喇嘛书云：

        上年袁巡抚念先汗盛德，遣我上纸，承汗及各王子供养美馔，并赠礼物；又遣官远送，我铭刻五内。至宁远备述，袁巡抚甚喜，因书函外面字样，未经开看。至第三次换来，见书中有仍愿兵戈一语，恐朝廷不喜；未曾转奏。想汗及各王子具有福智，心地明白，我佛教慈悲为体，方便力用，须要救济众生，消除嗔恨，以成正果。我佛家弟子，难行处能行，难忍处能忍，解度为体，劝化力用。我佛祖留下法门，有欢喜，无烦恼，只有慈悲话，更无嗔恨损物。若汗说七宗恼恨，固是往因，然天道不爽，再一说明，便可放下。袁巡抚是活佛出世，有理没理，他心下自分明。所说河东地方人民诸事，汗当斟酌，良辰易遇，善人难逢，有我与王喇嘛在此，随缘解说，事到不差。愿汗与各王子，放得下，放下了；难舍者，亦舍。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干戈早息，即是极乐。种种譬喻，无非演我如来大乘慈悲至教也。

皇太极遣杜明忠还，因答书如下：

        观来书，以事属既往，欲我消释七恨，尔先世君臣，欺陵我国，召怨积衅，致起干戈。我念战争不息，生民何辜，故遣使同李喇嘛致书于尔，使两国是非晓然，以修和好，我若犹怀七恨，欲相攻伐，则前此遣使，亦何为哉?来书乃云：“今若修好，则城池地方，作何退出?官生男妇，作何送还?是在汗之仁明慈惠，敬天爱人。”夫理直在我，蒙天垂佑，赐其城池官民，今日退还，是不愿讲和，有意激我之怒也。我国敬天爱人，久为远近稔知，尔国土地人民归我之后，悉已奠定安集，若举以还尔，是违天而弃人矣。又云：“方以一介往来；又称兵于朝鲜何故?遂疑汗之言不由衷也。”夫我岂无故而征朝鲜乎?庚子年，我兵东征，收我边境属国，师旋时，朝鲜以兵阻我，我军击败之，亦未尝因此宿怨也。其后乌拉贝勒布占泰伐取其城邑，朝鲜以布占泰属我姻戚，遣使求为劝阻，遂谕令罢兵。乃朝鲜忘我大德，于己未岁无故称兵，旋即败去，所俘将士，寻亦解回，冀仍修好。而朝鲜无一好言相报，反自尊大，肆言轻我；又纳我亡人，自始至终，与我为难。我犹迟之数年，彼卒不悔罪求和，我乃兴师。惟天意是我，故所至克捷．今天诱其衷，已和好矣．然自李喇嘛通使以来，我亦未尝有不征朝鲜之说也。有何言不由衷，而尔疑之?尔诡言修好，仍遣哨卒侦视我地，收纳逃亡，逼处近界，修葺城堡，是尔之言不由衷也。我国将帅，实以此疑尔矣。……来书云：“先开诸物，所当酌裁”，夫讲信修睦，借金帛等物，以成礼耳。我岂贪多而利此?设尔国力有不支，则初和之礼，可酌减其半，我国亦以东珠人参貂狐皮等物报之。既和以后，两国往来之礼，则仍如前议，若如此定约修好，永息兵争，两国之福也。至尔等于我，实渐加轻慢，前来书尊尔皇帝如天；李喇嘛书，以我邻国之君，列于尔诸臣之下，如此尊卑倒置皆尔等私心。夫人君者，代天理物，上天之子也；人臣者，听命于君者也。今以小加大，贱妨贵，于分安乎?我揆以义理，书中将尔明国皇帝，下天一字，书我下尔明国皇帝一字，书尔明国诸臣，下我一字，以后当照此式写。若以尔国诸臣，与我井书，我必不受也。

又致李喇嘛书，亦颇重要，录之如下：

        观来书，以佛门弟子，为介绍之人，欲成两国和好，尔喇嘛颇通道理，明哲人也。我两国是非洞然明白，曲在我，则规我；曲在彼，则规彼；宜无偏袒之心，故我以衷言相告。自古以来，或兴或废，何代无之?焉可枚举?如大辽天祚，无故欲害金太祖而兵起；大金章宗，无故欲害元太祖而兵起；万历无故侵陵我国，偏护叶赫，而我两国之兵起。我师既克广宁，诸贝勒将帅，咸请进山海关，我皇考以昔日辽、金、元不居其国，入处汉地，易世以后，皆成汉俗。  因欲听汉人居山海关以西，我仍居辽河以东。满汉各自为国，故未入关，引军而还。彼时意汉人或来议和也。迟之四载，明人乘间修葺宁远，伺隙搆兵，我因出师以攻宁远，时适严寒，兵士劳苦，用即班师。及皇考升遐，尔喇嘛来吊，意谓：此天欲我两国和好矣，故具书议和，遣官偕往。又以书式不合，封还至再。今尔喇嘛又云：“有仍欲兵戈一语，难以转奏。”夫我以衷言致书，明国皇帝亦以书报我，彼此通达明析，则和好可成。若顺从彼意，不使直吐衷情，欲议和好，得乎?袁巡抚来书，欲将天赐我之城池官民退还；尔喇嘛亦轻听其语，劝我舍而还之，又将袁巡抚书于上，邻国之君书于下，强相陵制，是不欲成两国之好也。袁巡抚书云：“所开各物，往牒不载，多取违天。”昔辽金之与宋，取予且有成例，和于蒙古取于明，亦定规也．此皆天所赐也。来书又云：“良辰易遇，善人难逢。”我因尔喇嘛以修好，其意甚善，即遣使相报。若不以尔为善人，何遣使往来，不惮烦乎?又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此言是也。然向我言之，亦当向明国皇帝言之，若肯回头，共臻极乐，岂不甚善。尔喇嘛既深通佛教，明达道理，何独向我喋喋耶?

又与袁崇焕书曰：

        顷报尔之书，已经缮毕，方欲遣使，会尔国两次有人逃来，言尔修筑塔山、大凌河、锦州等城；又察哈尔使臣至，所云亦然。因是停止遣使，即将报书付尔使者杜明忠赍回，兹因筑城之故，再为尔言之。若果两国议和，先须分定疆域，以何地为尔国界，何地为我国界，各自料理。今尔遣使议和，又修葺城垣，潜图侵辽；得毋以前宁远据守攻之未堕，自以为得志，诈称和好，乘间葺城，为战守计乎?不愿太平，而愿争战，恐非善事!尔纵能保守一二城，他处之城，及田亩禾黍，能尽保耶?倘战争不息，蒙天眷佑，我师长驱而入；天以燕京与我，尔主南奔，身败名裂，为何如也?自古以来，尔等文臣?如妇女之在闺中，徒为大言，以致丧师殃民，社稷倾覆。从前尔国任用非人，故河东河西之地尽失，兵将俱亡。今尚以为未足戒，而欲动兵戈耶?

三和议之相左

    皇太极既与袁崇焕议和，使命往复，乃各主张己国之权利，互相要求，以为条件。今据上述之外交文书，条其大要如下：

    甲、皇太极所要求之条件：

    一偿金及岁币  明廷当以金十万两，银百万两，缎百万匹，布千万匹，为修好之礼。既和之后，明每岁当纳金一万两，银十万两，缎十万匹，布三十万匹，而金国亦以东珠十颗，貂皮千张，人参千斤，相馈。若明力不足，则和好之礼，可减其半。

    二分定国界  山海关以内归明，辽河以东归金，凡辽西地方所有城堡，明人不得加以修葺。

    三修正国书格式  凡两国通问书式，明皇帝不得与天并列；而明诸臣亦不得与金帝并列，各当递降一格。

    乙、袁崇焕所要求之条件：

    一辽东之付还  金汗当将已经占领之辽东地方，及所俘获之官民男妇等，酌议付还。

    二撤攻朝鲜之兵  金汗当撤回征伐朝鲜之兵，并约以后不得再用兵该国。

皇太极数次致书，崇焕亦遣使相报；顾各主其是，不相容纳；其条件之径庭，吾人皆可谓其“言不由衷”也。金方用兵于朝鲜，又当大丧之后，且慑于崇焕之威力，未敢轻动。崇焕欲修诸城守备，以备持久；皆欲借此以为和缓之计。此种无诚意之和议，当可料其终必破裂，特金汗以内外关系，其求和之心，或较崇焕为稍强耳。崇焕遣使致吊，意在窥探实情，当时经略王之臣已痛劾此举，言：“予尝面晤喇嘛于山海关，果前知有此举，予必阻止之，和议断不可许。观彼等蒙古人所赍文书，自曰大金国，年号称天命。徒执和议者，此陷于宋人自愚自误之弊者也。”明人之对边政策，每鉴于宋之覆辙，始终不肯言和；即后之内地深入，京城危急，处此困难之境，而尤以和议为可耻。故崇焕虽有是意，而不敢为是言；朝臣虽有是谋，亦不敢为是议，习于自大，目建夷为小丑，王之臣所谓：“陷于宋人自愚自误之弊”，直可代表明末朝廷之一般心理也。旋明召之臣还朝，罢经略不设，以关内外尽属崇焕。及和议闻，朝旨以为非计，数相戒谕。崇焕虽持之甚坚，然两国之意见复相左，不得要领，乃汲汲修诸城守备。时金国征朝鲜之师，所至克捷，举国乞降，以天聪元年四月凯旋。自是形势又一变，和议遂以破裂。

二十二  皇太极之侵略与袁崇焕之罢诛

一宁锦大捷

金国既下朝鲜，结兄弟之约；而于毛文龙所据之皮岛在鸭绿江东，今乃知其实力之大略，于是谋大举以攻明。天聪元年五月，皇太极亲率两黄旗两白旗诸军，直趋大凌河，守城兵遁。时明人修筑锦州大小凌河等城，惟锦州修缮已毕，总兵赵率教将兵三万守之，遂进围其城。会明大监纪用与二使至，皇太极乃谓之曰：“欲降则降，欲战则战，尔太监可出城面陈衷曲。我每以尔国边臣平日期我之情，无由自白，欲见尔太监言之，俾转达尔主。即攻拔尔城，亦决不诛尔太监，或恐我兵误加伤害。司自立号记，别居他所。”遂命还，与以书言和议事。更整理攻具，攻城西隅；三面守兵集援，火炮矢石齐下，金军败退五里而营。皇太极复调取沈阳兵，更欲明太监纪用来议和，遣使三往，其使乃来言：欲往锦州面议。遂命绥占刘兴治副将刘兴祚之弟往，至则闭城不纳。翼日，城中遣守备一，千总一，来言昨因夜晦，未便开城，今可于口间来议；所需之物，自当先与，至和好之事，候退兵后奏知朝廷再议。于是复命绥占刘兴治往，又不令人城．赵率教立城上言曰：“胜败岂有常乎?总之听天而已。”皇太极因其使以答之曰：“若尔果勇猛，何不出城决战?乃如野獾人穴，藏匿首尾，狂噑自得，以为莫能谁何，不知猎人锹钁一加，如探囊中物耳。想尔闻有援兵，故出此大言，夫援兵之来，我亦闻之矣，我今驻军于此，岂仅为围此一城，正欲俟尔国援兵，皆聚而歼之，不烦再举耳。”时袁崇焕遣使潜赴锦州，与纪用书谓：“调集水师援兵六七万，将出山海，蓟州、宣府兵亦至前屯，中后所兵俱至宁远，各处蒙古兵已至楼台山，我即日进兵锦州；城中火器俱备，兵马甚多，加意防守，何能攻克。”适为金军所获，尽得其情。皇太极既攻锦州不克，乃移兵进薄宁远，军城北冈。明总兵满桂军及密云兵出宁远城东二里，列阵于南，沿城环列枪炮。金军以逼近城垣，即攻亦难为力，佯退诱之，明兵坚垒不动。皇太极欲进击，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皆以距城近力阻。皇太极曰：“昔皇考攻宁远不克，我今攻锦州又未克，若遇此野战之兵，尚不能胜，其何以张我国威耶?”乃进击，破城外骑兵，而进薄城壁，为守将满桂以葡萄牙炮红夷大炮击破之，金军死伤甚多，济尔哈朗、萨哈璘皆被创。袁崇焕奏捷所谓：“十年来尽天下之兵，未尝敢与奴合马交锋，即臣去年，亦自城上而下攻。自今始一刀一枪，下而拼命，不愿夷之凶狠剽悍；臣复凭堞大呼，分路进追，诸军忿恨，誓一战以挫此贼．此皆将军满桂之功居多。”亦可见其致胜之大略焉。皇太极攻城不下，野战不克，复回攻锦州，濠广不得进，士卒死伤颇多；乃毁大小凌河二城而还。时称“宁锦大捷”。

二崇焕之起复

宁锦大捷，为从来边疆未有之功，实足挫金人锐进之气。魏源所谓：“清自起兵，明军望风溃窜，无敢议战守，议战守自崇焕始。”信然!魏忠贤犹使其党论崇焕不救锦州为暮气，崇焕力乞退，以王之臣代之，复议撤锦州，专守宁远．未几，熹宗崩，由检即位，忠贤伏诛，廷臣争请召崇焕。崇祯元年，崇焕复起视师，建议：“恢复之计，不外臣昔年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野战既非所长，惟有凭坚城，用大炮一策。守为正著，战为奇著，和为旁著，法在渐不在骤，在实不在虚。”且言：“愿假便宜，计五年全辽可复。”崇焕既之任，复遣使议和于金，皇太极答以辽东土地天授，不可还；惟易尊号称汗，不用国宝，明当造印以赐，议仍未决。当是时毛文龙以总兵设镇皮岛，白天命以来，数侵扰辽东，为金后患。然短于将略，战辄不利，岁糜巨饷；前后章奏，多虚张失实，又桀骜自用。崇焕恐其跋扈难制，甫受事，即欲诛之。然崇焕亦终以擅杀大将故，致见疑于明廷云。

三毛文龙之被杀

毛文龙仁和今浙江省治人，以都司援朝鲜，逗留辽东，辽东失，逃遁海隅，数以兵侵鸭绿江，掣建州之肘。天启元年天命六年七月，以镇江城中军陈良策之潜约，往执守将佟养正，而汤站险山二堡民，亦执守将，叛投文龙。努尔哈赤命移镇江沿海居民于内地，迁金州民于复州以避其侵略。时广宁巡抚王化贞得镇江捷报，目为奇功；而朝臣亦以袒化贞，遂授文龙为总兵，累加至左都督，挂将印，赐尚方剑，设军镇皮岛在铁山西南海中，原称椴岛。椴，朝鲜音皮，遂称皮岛。皮岛亦谓之东江，在鸭绿江口，绵亘八十里，不生草木，北岸海面八十里，即抵满洲界，其东北海则朝鲜也。岛上兵本河东指辽河以东民，天启元年，河东失，民多逃往岛中。文龙笼络其民为兵，分布哨船，联接登州，以为犄角计．岛事自此始。天启三年五月，文龙令游击三人，引兵沿鸭绿江越长白山扰金属之辉发地，为金军所败。四年，遣兵越摩天岭，侵鞍山驿，为金守将巴布泰所败，游击李良美被擒。天启六年天命十一年五月，又遣兵出浑河流域，袭萨尔浒城，乘夜攻南门，未克而退。文龙屡出建州之背，虽虚功糜饷，不足成事；然为金酋后顾之忧，故亦颇足掣其肘。当时努尔哈赤移书文龙，有云：“伊尹去夏，太公归周，天亡南朝，将军岂得救之耶?佟驸马与辽东广宁诸将，皆得自阵上，今皆显官；将军若来，又非他将比。”亦可见其有所惮于文龙，而愿致之降矣。文龙在岛中，强收商船通行税，又开市场而收货物税，又使避难之人登陆，以采取人参，获女真幼童，冒为阵上之功：此皆可纪之事实。岛中户口约四万余，文龙一面请饷于明，一面迫饷于朝鲜，朝鲜亦视为犄角。天聪元年，皇太极命阿敏等征朝鲜，谓之曰：“朝鲜屡世获罪，我理宜声讨；然此行非专征朝鲜也，明毛文龙近彼海岛，倚恃之以披倡，纳我叛民，怒而遣兵，可两图也。”金军既克义州，破文龙兵于铁山朝鲜义州南，文龙遁归岛中。文龙出兵屡败，而糜饷甚多，朝廷亦颇厌倦之。又在岛中广招商贾，贩易禁物，名济朝鲜，实阑出塞外。无事则鬻参贩布，有事亦罕得其用，言官时有劾之者，兵部议不可。袁崇焕督师关外，尝疏请部臣理饷，文龙恶文臣监制，抗疏驳之，崇焕不悦。及文龙来谒，接以宾礼，文龙不让，崇焕益恶之。遂以阅兵为名，泛海抵双岛，文龙来会，崇焕与相燕饮，每至夜分，文龙不觉也。崇焕议更营制设监司，文龙怫然。崇焕以归乡动之，文龙曰：“向有此意，但惟我知东事。东事毕，朝鲜衰弱，可袭而有也。”崇焕益不悦。邀文龙观将士校射，先设幄山上，令参将谢尚政等伏甲士幄外。文龙至，其部卒不得人。崇焕曰：“予诘朝行，公当海外重寄，受予一拜。”交拜毕，登山。谢参将暗传号令，各营兵四面楞围，文龙随行官百余员俱在围内，崇焕问从官姓名，多毛姓。文龙曰：“此皆敝户的小孙。”崇焕笑。因曰：“尔等积劳海外，月米止一斛，言之痛心，亦受予一拜，为国家尽力!”众皆感泣顿首谢。崇焕因诘文龙违令数事，文龙抗辩，崇焕厉色叱之，命去冠带絷缚，文龙犹倔强。崇焕曰：“尔有十二斩罪，知之乎?祖制：大将在外，必命文臣监，尔专制一方，兵马钱粮，不受核，一当斩。人臣之罪，莫大欺君，尔奏报尽欺罔，杀降人难民冒功，二当斩。人臣无将，将则必诛，尔奏有‘牧马登州，取南京如反掌’语，大逆不道，三当斩。每岁饷银数十万，不以给兵，月止散米三斗有半，侵盗军粮，四当斩。擅开马市于皮岛，私通外番，五当斩。部众数千人，悉冒己姓，副将以下，滥给札付，走卒舆夫尽金绯，六当斩。自宁远还，剽掠商船，自为盗贼，七当斩。强取民间子女，不知纪极，部下效尤，人不安室，八当斩。驱难民远窃人参，不从则饿死，岛上白骨如莽，九当斩。辇金京师，拜魏忠贤为父，塑冕旒像于岛中，十当斩。铁山之败，丧军无算，掩败为功，十一当斩。开镇八年，不能复寸土，观望养敌，十二当斩。”数毕，文龙丧魂魄不能言，但叩头乞免。崇焕召谕其部将曰：“文龙罪状当斩否?”皆惶怖唯唯。中有称文龙数年劳苦者，崇焕叱之曰：“文龙一布衣耳，官极品，满门封荫，已足酬劳，何悖逆如是?”乃顿首请旨曰：“臣今诛文龙，以肃军；诸将中有若文龙者，悉诛。臣不能成功，皇上亦以诛文龙者诛臣。”遂取尚方剑斩之帐前。乃出谕其将士曰：“诛止文龙，余无罪。”当是时，文龙麾下健校悍卒数万，惮崇焕威，无一敢动者。于是命官殓文龙，明日，具牲醴拜奠曰：“昨斩尔，朝廷大法；今祭尔，僚友私情。”为下泪。乃分其卒二万八千为四协，以文龙子承祚，副将陈继盛，参将徐敷奏，游击刘兴祚主之。收文龙敕印尚方剑，令继盛代掌。犒赏军士，檄抚诸岛，尽除文龙虐政。还镇，以其状上闻，末言：“文龙大将，非臣得擅诛，谨席藁待罪。”时崇祯二年五月，而天聪三年也。明帝骤闻，意殊骇，念既死，且方倚崇焕，乃优旨褒答。既而传谕暴文龙罪，以安崇焕心。

四金军之初次入塞

时皇太极以辽西有备，憎崇焕殊甚，乃议取道蒙古，拊直隶之背。天聪三年六月，皇太极谓贝勒大臣曰：“明若许和，共享太平，则我国采参开矿，与之交易；若乐于用兵，则我国所少者，不过段帛等物；果竭力耕织，以裕衣食之源，即不得段帛，亦何伤哉?我屡欲和而彼不从，定当西征，令蒙古、科尔沁、喀尔喀、扎噜特、敖汉、柰曼诸国，合师并举。”十月，皇太极亲率师启行，以喀喇沁台吉布尔哈图为向导，至辽河，议先征明先是，皇太极集诸贝勒大臣暨外藩蒙古贝勒台吉等曰：“明国屡背盟誓，蒙古察哈尔暴虐无道，伐宜何先?”有谓人马劳苦，宜退兵者；有谓兵力已集，宜征明者。皇太极以征明之议为是。遂向明境进发。五日，至喀喇沁之青城。代善，莽古尔泰以“深入敌境，劳师袭远，若粮匱马疲，何以为归计?纵得人边，而明人会各路兵环攻，则众寡不敌，倘从后堵截，恐无归路。”遂密议班师。岳托济尔哈朗等皆力劝皇太极进取，遂命管旗八大臣往与代善，莽古尔泰议，夜半始定。乃颁谕曰：“予仰承天命，兴师伐明，迎战者不得不诛，若归降者，虽鸡豚勿侵扰．俘获之人，勿离散其父子夫妇，毋淫人妇女，毋掠人衣服，毋拆庐舍祠宇，毋毁器皿，毋伐果木，毋违令杀降。淫妇女者斩，毁庐舍祠宇，伐果木，掠衣服，及离大纛人村落私掠者，鞭一百。又勿食明人熟食，勿酗酒。闻山海关内多有鸩毒，更宜谨慎。马或羸瘦．可煮豆饲之，肥者只宜秣草。凡采取柴草，须聚集众人，以一人为首；有离众驰往者，拿究。如有故违军令者，与不行严禁之管旗大臣，及领队各官，并治罪弗贷。”自青城行四日，伏老河，命济尔哈朗，岳托率右翼四旗，及右翼诸部蒙古兵攻大安口；阿巴泰，阿济格率左翼四旗，及左翼诸部蒙古兵攻龙井关；皇太极亲率师向洪山口进发；先后攻克之，遂逾边墙，而进薄遵化。明总兵赵率教以四千来援，掩击败之，率教为阿济格所杀。巡抚王元雅凭城固守，金军劝降，不从，四面围攻之，克其城，元雅入署自经死．明帝命蓟辽总督刘策控石门，防金军西轶，而金军已趋蓟州，遂越三河，略顺义，至通州，渡河，驻营城北，旋进军牧马厂，距燕京约二十里。厂南五里许，有牧马圉，围降之，更营于燕京城北土城关之东。明总兵满桂、侯世禄等，俱集德胜门，与金军相拒。城上发炮助战，误伤桂军，桂亦负伤，人城休战。金军移屯南苑。会袁崇焕与锦州总兵祖大寿等自山海关兼程入援，督诸路勤王军营广渠门外，皇太极轻骑巡视曰：“路隘且险，若伤我军士，虽胜不足多也。”众请攻城，皇太极曰：“仰承天眷，攻城必克，倘失良将，虽得何喜。予视将卒如子，尝闻语云：‘子贤父母虽无积蓄，终能成立；子不肖，虽有积蓄，不能守也。’此时正当善抚我军，蓄养精锐耳。”遂止弗攻。

五皇太极之反间计

    先是，崇焕疏筹全局谓：“臣身在辽，辽无足虑，惟蓟门单弱，敌所窃窥，请严饬蓟督峻防固御。”一疏不省，再三疏之，迁延不行，至是果如其言。崇焕闻警入援，驰至蓟州，与敌相持于马升桥，清军不意袁师骤至，相视骇眙，乃宵遁，疾趋而西，直犯京师。崇焕心焚血注，愤不顾死，士不传餐，马不再秣，由间道飞抵郊外，两昼夜疾行三百余里。敌军初在高密店遇侦，咸大失色，诧以为袁督师之兵，自天而降。崇焕转战广渠门外，自辰达申，却敌十余里，迫北至运河，金兵相谓十五年来未尝有此劲敌。皇太极知崇焕不去，则明事未可图也；遂设反间，以密计授副将高鸿中，参将鲍承先，使坐近所获明太监二人，故作耳语曰：“今日撤兵，严上计也。顷见上单骑向敌，敌有二人来见上，语良久，乃去。意袁巡抚有密约，此事可立就矣。”时杨太监者，佯卧，窃听之，金阴纵之归，杨太监乃以所闻之言告明帝。时燕京遭兵，都人谓崇焕纵敌，怨谤纷起。朝士亦以其前主和议，诬其引敌胁和，将为城下之盟。明帝由检，前闻崇焕擅杀毛文龙，即疑其有异志，及是，谤言日至，即召崇焕入城，下之狱。祖大寿大惊，率所部奔锦州，毁山海关而出。崇祯三年即天聪四年七月，磔崇焕于市，籍其家。兹录兵部尚书梁廷栋请斩崇焕与徐敷奏，张斌良之疏，亦可见其致祸之原由已：

太子少保，兵部尚书臣梁等谨题：为大法未伸，奸谋益炽，内应不绝，外变转生；恳乞圣明，立奋干断，以定封疆大计事……慨自逆奴入犯，八阅月于此矣!大创未闻，狡谋叵测，乃忽以求款熳书，明相愚弄者；无他，以斩将主和之袁崇焕尚在系也。崇焕身拘狴犴，防范颇严，何以线索如神，呼吸必应?则以同谋斩将之徐敷奏，张斌良方在事也。敷奏系京师小唱，夤缘崇焕之门，为加衔裨将，奉差私带难民，为毛文龙所参，奉旨处斩。时敷奏适在宁远围城中，崇焕以城守名邑，抗旨宥而用之；而敷奏恨文龙入骨矣。迨夫逆酋以纳款愚崇焕，而必杀文龙以取信；崇焕以碍款图文龙，而遂引敷奏为主谋。……又有张斌良其人者，……劫贾杀降冒躐副将，与徐敷奏并力而图文龙。文龙既诛，崇焕手捧元宝彩币，四拜谢之。……一切东江更置，悉听敷奏。……敷奏斌良之势愈重，而两人之奸愈不可方物矣。斌良又奉崇焕密谕，搜皮岛貂参辎重，以百万计，捆载而西，仍以修艌为名，驾兵船由海上运津门，以转运于家，万目所共睹也。斌良未回，而奴骑突入，关门已越，城下难盟。皇上赫然震怒，敕拿崇焕，而敷奏斌良等胆碎魄夺，阴怀挺险之谋矣。斌良舣舟津岸，摆渡眠桅，若明招虏马南下者。……其通奴奸计，路人已知之矣。……一旅舟师，扬帆径渡，登莱旅顺，在在可虞。况敷奏司关门之旗鼓，斌良作津门之向导，而永平剃发叛臣张一庆等，又皆先白海外逃回，踪迹诡秘，线索灵通，可不问而知也。内外呼应，情状彰彰，可不亟图决计哉?即今戎马在郊，皇上或不欲轻遣缇骑，以惊关门诸将之耳目；何不密降手勅，令枢以同谋斩将，正敷奏斌良罪，立斩军前?仍以专杀文龙正崇焕罪，立付西市，且不必言为款为叛，致奸计挑激有所借口，则逆奴之谋既诎，辽人之心亦安。一举万当，又奚惑焉?

崇焕既死，人心大快；盖以燕都兵燹之祸，多谓崇焕纵敌也。而纪者亦但以崇焕功高，杀之太过；而不知其枉。至清人修《明史》，本《太宗实录》为崇焕传，其故始白。近人《中国近世秘史》有评崇焕者曰：“以叔季衰亡之国，撄犬羊暴起之众，自有历史以来，未有能取胜者，能取胜自督师始。且不徒取胜而已，实足制敌死命而无难，是中经营惨淡，殆非寻常英雄所能胜任。夫知敌所长而避之，侦敌所短而乘之，难矣；然犹非至难也。大败之后，人无固志，胡尘乍起，望风而逃，于此而欲振作士气，俾将卒去其畏敌之心，起其灭敌之望，宁非难中之至难者哉?以此而论督师，殆天人不可及欤!”而梁任公为《袁督师传》亦论曰：“使督师以前而有督师其人者，则满洲军将不能越辽河一步，使督师以后而能有督师其人者，则满洲军犹不能越榆关一步，故袁督师一日不去，则满洲万不能得志于中国，清军之处心积虑，以谋督师宜也。而独怪乎明之朝廷自坏长城，为敌复仇，以快群小一日之意见，而与之俱尽，古今冤狱虽多，语其关系之重大，殆未有袁督师若者也。”是则明廷不啻为清室驱除矣。

[附言]

崇焕冤死之事实，当时为之建白者，给事中钱家修请以身代；布衣程本直诣阙抗疏，愿与俱死，罗万寿以申辩得罪，关外将吏士民日诣督辅孙承宗所号哭雪冤愿以身代者未尝绝。而本直之《白冤疏》及《漩声》，余大成之《剖肝录》，记被冤本末，言尤痛切。《白冤疏》有云：“诸路援兵，器不坚利，望敌即逃，徒寒军心，故分之则可壮声援，合之未必可以作敌忾也。况夫回尤世威于昌平，陵寝巩固，退侯世禄于三河，蓟有后应。京营素不习练，易为摇撼，以满桂边兵，据护京城，万一可保无虞，此崇焕千回万转之苦心也。以之罪崇焕曰散遣援兵，不令堵截，冤哉!至谓其逗遛城下，不肯尽力者，尤为可痛!痛自敌人越蓟入京，崇焕心焚胆裂，飞抵郊外，士马疲敝，请休息城中，未蒙俞允，出营广渠门外，两相鏖战，崇焕躬环甲冑，以督后劲，血战殊劳，辽事以来所未多有。又舍广渠门而攻左安门，亦时有杀伤。惟是由蓟趋京，两昼夜疾行三百里，随行营仅得马兵九千，步兵不能兼进，以故专俟步兵调到，随地安营，然后尽力死战。初二初三计程可至，不期初一日再蒙皇上召对，崇焕奉有拿禁之旨矣!时未旬日，经战两阵，逗遛乎?非逗遛乎?可不问而明矣!总之，崇焕恃恩太过，任事太烦，而抱心太热，平日任劳任怨，既所不辞，今日来谤来疑，宜其自取。独念崇焕就执，将士惊惶，彻夜号啼，莫知所处，而城头炮石乱打，多兵骂詈之言，骇人闻听，遂以万余精锐，一溃而散。夫此关宁数万之众，实皇上竭天下之物力养之千日，用之一朝者也。今日因群疑而执崇焕，执崇焕而轻弃数万习战敢死屡用屡效之精锐，遂使敌骑纵横，今日陷良乡，明日陷固安，虽援兵云集，谁复抗之?此非群疑之误，实敌间之密成，亦非崇焕之蒙冤，实天之不悔祸也。”《漩声》有云：“客亦闻敌人发难以来，亦有攻而不下，战而不克者否，曰未也。客亦知乎有宁远丙寅之围，而后中国知所以守，有锦州丁卯之功，而后中国知所以战也否也?曰然也。今日滦之复，遵之复，永之复也，谁兵也?辽兵也。谁马也?辽马也。  自崇焕未莅辽以前，辽亦有是兵也有是马也否也?……崇焕十载边臣，屡经战守，独提一旅，挺出严关，迄今山海而外，一里之草莱，崇焕手辟之也；一城之垒，一堡之堞，崇焕手筑之也。试问自有辽事以来，谁不望敌数百里而逃，弃城于数千里而遁，敢与敌人画地而守，对垒而战，翻使此敌望而逃弃而遁者，舍崇焕其谁属也!”《剖肝录》有云：“辅臣温体仁，毛文龙乡人也，衔焕杀文龙，每思有以报之。适枢臣梁廷栋曾与焕共事于辽，亦有私隙，二人从中持其事，焕由是得罪。时有中官在围城之中，思旦夕解围，咎焕不即战，而中官勋戚有庄店邱墓在城外者痛其蹂躏，咸谓焕玩兵养敌。流言日布，加以叛逆。会总兵满桂初与焕共守宁远，丙寅之役，首主弃城，为焕所叱，至是入援，令其部曲大掠近郊，皆伪称袁兵，以鼓众怨。后因败入甕城，浸润中官，乘机谮之，上遂不能无疑焉。……诸廷臣持焕者，十之三，而心悯其冤者十之七，特以所坐甚大，且惮于体仁与栋，未敢救。……寿祖大寿果率所部逃出关外，报入，栋惧甚。……余大成奏曰：‘寿非敢背反朝廷也，特因崇焕而惧罪耳。欲召还寿，非得崇焕手书不可。’……时阁部九卿皆往狱所道意……焕因手草蜡书，语极诚恳。至则寿去锦州一日矣。驰骑追及，即遥道来意，寿命立马待之，骑出书，寿下马捧泣，一军尽哭，然殊未有还意。寿母在军中，时年八十余矣，问众何为?寿告以故．母曰：‘所以致此，为失督师耳，今未死，何不立功为赎，后从主上乞督师命耶?’军中皆踊跃，即日回兵入关，收复永平、遵化一带地方。上初甚疑焕，及闻所复地方皆辽兵之力，复欲用焕于辽，又有守辽非蛮子不可之语，颇闻外廷。仁与栋大惧，遂借杀毛文龙市米二事为辽资敌私通反迹，复援辽将谢尚政饵以节钺，令揭证焕，栋再疏持之，体仁前后五疏，力请杀焕．……旧额东江岁饷百万，大半不出都门，皆入权宦橐中，自焕斩文龙，尽失其赂，佥与体仁、栋合谋倾焕。……周延儒、成基命、王永先各疏救不报。祖大寿以官阶贈荫请赎，亦不允。”自崇焕死，边事益无人，邦国殄瘁，有由来矣!

二十三  内犯之役

一畿辅之战守与皇太极之谋和

    崇焕既罢，明廷特设文武两经略，以尚书梁廷栋及满桂为之，屯西直安定二门，而命大学士孙承宗移镇山海关。皇太极率军趋良乡，十二月朔克之。复分兵屠固安，遣贝勒阿巴泰、萨哈璘祭金太祖世宗陵于房山县，且为文以告曰：

尝闻二帝功高德盛，予中心缅怀，梦寐景仰。兹统师至良乡，知二帝陵寝在焉；虽时移世殊，而春秋奉祀，称颂弗衰，所谓德愈久而弥光也。特备牲醴，遣人代祭，并白予怀：我国介在边陲，世守忠信，乃明万历君无故而害我二祖；彼虽出此，我犹尊之为君，后屡欺我，致成七恨。我见其不能相容，告天兴师，幸蒙垂鉴，畀我辽东。后复欺我，视如草芥，故又兴师，天又畀我河西地。后我欲息兵戈议和，明崇祯君欲我归土削号，我以天赐土地，不可退还，拟去号称汗，令彼赐印信；而彼不从，故又兴师。凡降城诸民，秋毫无犯，惟诛抗拒，攻其不降。我非乐此也，皆明君妄自尊大，不允和议，不啻自诛而自攻也。夫我深雪仇之志，而彼耻城下之盟，兵甲相寻，积渐至此，天实为之，于我何预!虽然，我犹不为已甚，复欲与彼议和，乃彼恃其国大兵多，蔑理违天，将我之言，置若罔闻，故予披沥祭告，惟二帝英灵，昭鉴而默佑之!

金军自良乡回军，至卢沟桥，破副总兵申甫车营，进次永定门；明武经略满桂，与总兵孙祖寿、麻登云、黑云龙率兵结栅，列营以待。皇太极令部众宵冒明旗帜，明日昧爽，突其不意，四面蹙之，满桂孙祖寿皆战死，黑云龙、麻登云被擒，京师大震。时金将争请攻城，皇太极曰：“取之若反掌耳。但以疆圉尚强，非旦夕可溃者，得之易，守之难：不若简兵练旅，以待天命。”乃移军越通州而东，掠蓟州，降沙河，驻军滦河，进薄永平。令副将阿山，叶臣选部下二十四人，乘夜攻城，每旗官一员，率兵一千助之，树云梯，冒枪炮矢石奋战。城上炮裂药发，明兵在北面者自焚，金军悉登；明兵备道郑国昌知府张风奇等皆仰药死。时天聪四年正月，而崇祯三年也。旋向山海关移营，留济尔哈朗、萨哈璘镇永乎，传谕曰：“凡有举动，惟求万全，若敌至，勿轻出城，但须秣马以待。兵居城中，可分置汉人于一隅，拨与房屋，书其姓名于门。”金军既克永平，明兵溃遁者，俱人昌黎县。皇太极遣敖汉、奈曼、巴林、扎噜特诸贝勒，率蒙古兵攻之，为明兵所败。又命大臣达尔汉等攻之，仍不能克。皇太极乃移师自抚宁至昌黎，谓将士曰：“鸟枪火炮，自远而至，目不得见，避之诚难。至于矢石，乃目力所及，可以引避，宜善攻击。”于是令右翼四旗攻其南，左翼四旗攻其东，敖汉诸部兵攻其北；布云梯将登城，城上滚木檑石，枪炮齐下，火燎梯折。欲凿城而入，无锹攫，代善以不能攻克奏，乃罢还。《圣武记事·功杂述篇》有云：“王师围燕京，破永平，破滦州，破遵化，祖大寿军溃出山海关，中外大震。而昌黎县令左应选集溃卒，练民兵，登陴誓守，蒙古、满洲兵再攻不克，太宗亲督大兵，云梯地道，昼夜环攻，卒解围去。夫以书生鸡肋，当真人龙战之师，临冲因垒，卒仡崇墉，视袁崇焕、金国凤以宿将精忠凭坚城者，尚不足道。乃事后竟以报销里吏议，而《明史》亦仅附见他传，声烈阒如，何可胜叹!幸其事具载《开国方略》，并非胜国铺述之词。正犹唐宗赏安市城主，明祖褒廓扩帖木儿，弥足劝干城而信后世!”遂遣将攻克滦州，大军向遵化进发。先是，明庶吉士刘之纶以知兵名，制木为西洋大小炮，及新式战车，皆轻捷便用，遂超擢侍郎，率所募敢死士，屯遵化城外八里娘娘庙山。金军既拔永平、滦州，以三万骑回击之纶，之纶发炮，颇有所击伤，再发，则炮裂军乱；之纶誓死不退军，复奋斗亘十二小时，全军尽殁，之纶身被两矢，亦死。金更拔迁安，皆留兵守之。寻分兵向山海关，为副将官惟贤力战所却。二月，乃遗书明廷，欲议和好。其致明崇祯帝书云：

        迩者师旅频兴，互相诛戮，生民罹祸实甚。上天好生之德，我两国当共仰体之!  即我两国之主，以战争之故，不遑暇逸，亦非所以自安也。言念及此，欲盟诸天地，共结和好，永息干戈，使一国子孙臣庶，奕世获享太平。不然，战争何时止息?两国何由得臻治安耶?故遣使致书议和，惟熟计而明示之!又与明国诸臣书云：予欲罢兵通好，共享太平，屡遣使致书，而尔等不从。目前之役，将士诛戮，人民创残，实尔自贻戕害也。前曾六次致书燕京议和矣，意者以城下之盟力耻，抑冀我兵之速退为幸，故不相答耶?夫得失者机也，天既假我以机，我奈何弃之而去?我将于天所与之地，耕屯以守，尔八府之民，岂能安意耕种?纵得耕子，亦知谁收获耶?尔等宜勿胶固，务识权宜。今我两国之事，惟和与战，别无他计。和则尔国速受其福；战则尔国被祸，何时可已?尔锦州官员，其传语众官，共相商榷，启迪尔主，急定和议可也!

    金既遣军守关内之永平、迁安、滦州、遵化四城，三月，乃取道冷口关迁安县东北而归。后虽以孙承宗之才略，规复四城；然金军绕道深入，所向克捷，遂使建虏之志气日骄，河北畿辅，已难义安矣!时当岁歉年荒，流寇纷起，而四路勤王之师，中途一变。盖以兵饷缺乏，遂自合于盗贼，此又金军入犯之间接影响于明室覆亡者也．尚幸承宗复镇，山海严守，辽沈之道路未通，金亦不敢以孤军久悬。故冷口凯旋，明得以乘问规复；不然，纷扰之局，尚不止此耳。

[附载]

清代内阁档案中，有皇太极之木刊谕文一道，即系此役回军时发出者，兹照录如下：

        金国汗谕官军人等知悉：我祖宗以来，与大明看边，忠顺有年。只因南朝外夷称中国为南朝皇帝，高拱深宫之中；文武边官，欺诳壅蔽，无怀柔之方略，有势利之凡内阁档案残缺者，以意补之，加  号。其有不能意补者，书口以记之机权。势不使尽不休，利不括尽不已，苦害侵凌，千态万状。其势之最大最惨者，计有七件：我祖宗与南朝看边进贡，忠顺已久，忽于万历年间，将我二祖无罪加诛，此其一也。癸巳年间，南关、北关、灰扒即辉发兀刺即乌拉，蒙古等九部会兵攻我，南朝休戚不羊，袖手坐视；文庇皇天，大败诸部。’后我国复仇，攻破南关，迁入内地，赘南关吾儿忽答即武尔古岱力壻。南朝责我擅伐，逼令送回，我即遵依上命，复置故地。后北关攻南关，大肆掳掠，南朝毫不加罪。然我国与北关同是外番，事一处异，何以怀服?所谓恼恨者二也。先汗忠于大明，心若金石，恐因二祖被戮，南朝见疑，故同辽阳副将吴希汉宰马牛，祭天地，立碑界约铭誓曰：“汉人私出境外者杀，夷人私入境内者杀。”后沿边汉人私出境外，它参采取。念山泽之利，系我过活，屡屡申禀上司，竟若罔闻，虽有冤怨，无门控告；不得已遵循碑约，始敢动手伤毁，实欲信盟誓，杜将来，初非有意于欺背也。会值新巡抚下马，例应pP贺，随遣干骨里即纲古哩、方巾纳即方吉纳等行礼；时上司不究出边招衅之非，反执送礼行贺之人，勒要十夷偿命。欺压如此，情何以堪!所谓恼恨者三也。北关与建州同是属夷，我两家结搆，南朝公直解分可也。缘何助兵马，发火器，卫彼拒我，觭轻觭重，良可伤心!所谓恼恨者四也。北关老女，系先汗礼聘之婚，后竟渝盟不与亲迎。彼时虽是如此，犹不敢轻许他人，南朝护助，改嫁西虏，似此耻辱，谁能甘心!所谓恼恨者二也。我部看边之人，二百年来，俱在近边住种，后南朝信北关诬言，辄发兵马，逼令我部远退三十里，立碑占地，将房屋烧毁，田禾丢弃，使我部无居无食，人人待毙。所谓恼恨者六也。我国素顺，并不曾稍倪不轨，忽遣备御萧伯芝，蟒衣玉带，大作威福，秽言恶语，百般欺辱。文口之间，毒不堪受!所谓恼恨者七也。怀此七恨，莫可告诉，辽东上司，既已尊若神明，万历皇帝，复如隔于天渊；踌躇徘徊，无计可施，于是告天与师，收取抚顺，欲使万历皇帝因事询情，得申冤怀。遂详写七恨，多放各省商人，颐望竚俟，不见回音。迨至七月，始克清河。彼时南朝恃大矜众，其势直欲踏平辽地。明年二月，四路发兵，漫山塞野；孰意众者败，而寡者胜；强者伤，而弱者全乎?嗣是而再取开铁以及辽、沈，既得河东，发书广宁，思欲讲和．当道官员，若罔闻知，竟无回复，故再举兵，而广宁下矣。逮至朕躬，实欲罢兵戈，享太平，故屡屡差人讲说，无奈天启、崇祯二帝，渺我益甚，逼令返地，且教削去帝号，及禁用国宝。朕以为天与土地，何敢轻与!其帝号国宝，一一遵依，易汗请印，委曲至此，仍复不允。朕忍耐不过，故吁天哀诉，举兵深入，渡陈仓、阴平之道，定破釜沉舟之计，皇天鉴佑，势成破竹，顺者秋毫无犯，违者阵杀攻屠，席卷长驱，以至都下．朕又五次奉书，无一回音，是崇祯君臣，欺傲不悛，而藐辱更炽也!今且抽兵回来，打开山海，通我后路，迁都内地，作长久之计，尔等毋误谓我归去也!朕诸凡事宜，惟秉于公，成败利钝，悉委于天。今反复告谕，不顾谆谆者，叙我起兵之由，明我奉天之意，恐天下人不知颠末，怪我狂逞，因此布告，咸宜知闻，特谕。朕每战必胜，每攻必克，虽人事天意两在，朕毫不敢骄纵。今仗天攻下此城，是朕好生一念，实心养活。尔等当衔我再生之恩，勿得惊惶，勿起妄念。若皇天佑朕，得成大业，尔等自然安康；若朕大业不成，尔等仍是南朝臣子，朕亦毫不忌怪。尔等若不遵朕命，东逃西窜，只自寻死亡，自失囊橐；即在异乡别土，亦难过活，即行至天涯，朕果得成大业，尔等亦无所逃。推诚相告，咸宜遵依，附谕。

    天聪四年正月  日谕

案此谕诸书俱不载，惟《开国方略》言：“太宗至通州渡河，驻营城北，传谕各城”云云。而内容与此，大不相同，且年月亦显有差异。《开国方略》之谕，系天聪三年十一月丙申，即十六日，与此谕相差一月有余。意者此谕盖在永乎所发。永平攻破，系在四年正月，即谕中所言“且抽兵回来，打开山海，通我后路，迁都内地，作长久之计……今仗天攻下此城”等是已。

二永平之败遁

    金军既归，明山西总兵马世龙统诸路援师二十万蹑其后，而孙承宗、祖大寿等守山海关，东西相应援。五月，马世龙、祖大寿等攻滦州，金将纳穆泰、图尔格、汤古岱等各立汛地，分陴固守。时贝勒阿敏、硕托在永平，闻滦州被围，遣巴笃礼率数百人往援，为明兵所歼。明兵以红夷炮攻城，击坏城垛，城楼焚。汤古岱等度力不支，突围走永平。会天雨，金军结队以行，明兵截击之，杀伤甚众。时阿敏已尽收迁安县守兵及居民人永平城，闻滦州已失，遂执永平新降汉官巡抚白养粹等杀之，并召遵化守将，弃城偕遁。明军追击之，袭杀甚众，于是关内四城皆复。皇太极闻之，大怒，合永平退归士卒入城，贝勒诸臣，在十五里外候讯。更命岳托宣谕阿敏之罪状十六条，观之亦足见皇太极恨之深而欲除之切矣，骨肉相残自此始。兹录阿敏之罪状书如下：

        贝勒阿敏，怙恶不悛，由来久矣!阿敏之父，乃予叔父行，太祖在时，兄弟和好，阿敏嗾其父欲离太祖移居黑扯木，命人伐造房之木．太祖闻之，坐其父子以罪，既而欲宥其父，而戮其子。诸贝勒谓：“既宥其父，何必复杀其子?”太祖于是收养其父子。及其父既终，太祖爱养阿敏，与己三子，毫无分别，并名为和硕大贝勒。尔国人亦曾见有异父所生，而如斯爱养者乎?及太祖升遐，上嗣大位，仰体皇考遗爱，仍以三大贝勒之礼待之。尔国人亦曾见有异父兄弟，而如斯爱养者乎?此背恩之例也。昔朝鲜与我相好，后助明国，又收容我辽东逃人，因愤告天地，往征其国．时命阿敏、济尔哈朗、阿济格、杜度、岳托、硕托各贝勒，及八大臣前往，蒙天眷佑，克义州及郭山安州，直趋王京，朝鲜国王闻之，窜入海岛。我与其国王大臣盟誓，复携其王弟为质，岳托言国王已盟誓，我等统朝鲜重兵，不可久留；且蒙古与明逼分我国，皆为敌人。阿敏言朝鲜王已弃城入岛中，汝等不往，我将写杜度往。杜度闻之曰：“贝勒独欲与我往，是何意也?”忿甚．岳托乃谓济尔哈朗曰：“汝兄所行逆理，汝盍谏止之!汝欲往则往，我率二旗兵而还。”济尔哈朗力谏，阿敏方回。彼抱异志，已于彼处见之。此专断异志之例也。师还至东京，将俘获之美妇进于上，阿敏欲纳之。岳托曰：“我等出征，甚多奇物；闻朝鲜产美妇，故以此一妇进于上。”阿敏乃谓岳托曰：“汝父往蒙古，不尝取美妇人乎?我取之，有何不可。”答曰：“我父所得之妇，始献之上，上不纳，而分赐诸贝勒。我父得一人，汝亦非得一人乎?”既而阿敏又使副将阿木恭求美妇，上曰：“未入宫之先，何不言之?今已入宫中，如何可与?”阿敏不得此妇，常在外觖望，坐次有不乐之色。上闻之云：“为一妇人，乃致乖兄弟之好乎?”遂赐之总兵官冷格里。此暴慢之例也。阿敏尝于众中曰：“我何故生而为人，不若山木?木之生也。伐可以爨，否则得长高阜；生而为石，尚可供禽兽之溲渤，犹觉愈于今日也!”征察哈尔时，土谢图额驸背所约之地，从他道入，复不待我兵先归。上怒曰：“此必土谢图与察哈尔通情。”因令诸贝勒永绝往来。然阿敏中途遣入赠遗甲胄鞍辔类，且以上语尽告之。土谢图汗大惊，乃遗书阿敏，并上疏。阿敏乃私留其使于家，纳来书不呈上览。此私交外国之例也。上与诸贝勒议：凡诸贝勒子女婚嫁，必经公许。阿敏贫牲畜，私以女与蒙古塞特尔贝勒，贝勒以已有二妇辞，又强与之，及宴会，始来奏请。上曰：“初许嫁，未尝与闻，宴时，何为来请?”遂不往。后又娶塞特尔女为妻。奏曰：“吾女嫁塞特尔甚苦，其向塞言之!”上曰：“许嫁之时，不议于我，今女不得所，汝自言之可也。”因此常怀怨愤，违背上命。此违法之例也。太祖在时，守边驻防，原有定界，因边内地瘠，粮不足用，遂展边开垦，移两黄旗于铁岭，两白旗于安平，两红旗于石城；两蓝旗所住之张义站、靖远堡，地土瘠薄，因与以大旗之地。彼乃越所分地界，擅开黑扯木，开垦后，又弃靖远堡，偏向黑扯木移住。上见其所弃，皆膏腴良田，谓阿敏曰：“防敌汛地，不可轻弃，靖远堡若不堪工作，移于黑扯木可也。今皆良田，何故弃而去之?”莽古尔泰贝勒言：“汝违法擅弃防敌汛地，移居别所，得毋有异志耶?”阿敏不能答。若此举动，岂非乘间移居黑扯木，以遂其素志乎?此违法异志之例也。阿敏贝勒，以梦告贝和齐曰：“吾梦被皇考箠楚，有黄蛇护身，是即护我之神。”此异志之例也。上出征，令阿敏留守，彼于牛庄张义站二次出猎；又造箭复欲行猎。若用此行猎之马，往略宁远近州，不亦善乎?乃不思急公，不守城池，惟耽逸乐。此怠慢之例也。岳托、豪格两贝勒出师先还，阿敏迎至御前马馆，略无款曲之言。乃留守大臣，坐于两侧，彼居中俨为国君，令两贝勒遥拜一次，复近前拜一次，方行抱见礼。至上与贝勒安否，无一言问及。凡诸贝勒大臣出师还时，上亦乘马出迎，及御座方受跪叩。彼自视如君，欺侵诸贝勒。此僭恣之例一也。初永平既下时，留济尔哈朗等诸贝勒及八大臣守之，驾还沈阳，修理甲冑，督农桑，部署归降之蒙古，期以秋后复往；乃命阿敏及硕托率兵六千，往代镇守。阿敏言：欲与吾弟济尔哈朗同驻。上曰：“不然，彼驻守日久，劳苦可念，宜令还之．”临行，贝和齐、萨合尔察两叔往送之，阿敏言：“皇考在时，尝命吾弟与吾同行，今上即位，乃不许吾弟同行。吾至永平，必留彼同驻；若彼不从，当以箭杀之。”两叔曰：“亦谬矣!何出此言?”阿敏攘臂言曰：“吾自杀吾弟，将奈吾何?”此僭恣之例二也。阿敏贝勒入永平时，镇守诸贝勒率满汉宫来迎，张一盖，彼怒曰：“汉宫参将游击，尚用二盖，我乃大贝勒，何只一一盖乎?”遂策马入城。夫御驾行时，止张一盖，且有不张盖，不警跸之时；而妄自尊大如此。此僭恣之例三也。及至永平，深恨城中汉人，又不悦上抚恤降民，谓：“我征朝鲜，克安州时，城中人民，释而不杀，不过令其国人闻之，为攻取王京之声誉耳。今汝等攻北京不克而回，及攻破永平，何故亦不杀其人民耶?”又向众言：“我 既来此，岂令汝等不饱欲而归乎?”此残伤之例也．彼往略地，有榛子镇降民之财物，悉令众兵携取之；又驱汉人至永平，分 给八家为奴。我国之法，不惟归顺者不扰，即攻取之永平，亦 何尝有犯秋毫?今故意扰乱汉人，隳坏基业，使不仁之名，扬于天下。此隳坏国是之例也。镇守永平诸贝勒还时，城中官员，俱有忧色，言：“诸贝勒既去，我等皆愿同往，何故复留此? 恐去后，此新来之镇守贝勒，我等性命难保。”及达尔汉额驸还，竟不道及义理之言，但出怨言相告曰：“闻上欲议我罪，夫阿济格杀伤别旗人，尚未坐罪；莽古尔泰屡有罪，亦未坐罪。我若有过愆，止可密谕，况为上尽力，有何罪乎?”此离间众人之例也。迫喀喇沁而强求其女，此专恣之例也。明兵围滦州阅三昼夜，彼拥兵坐府，城陷兵败，既不亲援，又不发重兵，止遣一二百人前往，徒令死于敌人之手。当滦州失守，直议回国，硕托等谏曰：“何故因失一城，而骤弃三城?”彼不从其言， 将永平、迁安官民，悉行屠戮，以财牲畜人口为重，悉载以归。 此失守无状之例也。

综上以观，则金国内部之情形，盖可知矣。永平之败，不过阿敏十六大罪之一端耳。诸贝勒大臣等俱以阿敏平日狂悖，议请诛之，以彰国法。皇太极命从宽幽禁之，借其家：有庄四所，并其子之乳母等二十人，羊五百，乳牛及食用之牛二十头，满、蒙、汉人二十名。硕托、汤古岱、纳穆泰、巴布泰、图尔格等，俱革职，或借其家。阿敏遂于崇德五年十一月，忧忿而死。

二十四  大凌河之役与明末疆事之败坏

一红夷炮之铸成

红夷炮者，即西洋旧式之火器，最初为葡萄牙人输入于明朝者也。葡人之来中国，在正德十一年。嘉靖中，葡人以上川、电白西史作Lambacao澳门为居留地，来者益众。后葡萄牙兵之至北京者，见边患方亟，自请助战；以数寡不足用，乃尽献其精锐巨炮，以备战守，称为“西洋炮”。后以荷兰人之目深鼻高，须发赤黄，尝以红夷呼之，由其监制，故又名“红夷炮”。清讳夷字，故官书多改为衣。《明史·外国传》“荷兰本国，去中华绝远，华人未尝至。其所恃惟巨舟大炮：舟长三十丈，广六丈，厚二尺余，树五桅，桅下树二丈巨铁炮。发之，可洞裂石城，声震数十里，世所称红夷炮，即其制也。”明人称葡萄牙为佛朗机、荷兰为红毛夷，二国称呼，其实有别。沈阳之役，宁远之捷，以之击伤金人甚多。天启六年二月，明命孙元化制西洋炮，翌三月，封巨炮为“安国全军平辽靖虏将军”，遣官致祭。自后明即利用之以守城破敌。皇太极常思有以抵制之，乃招徕明工匠，制造红夷大炮。天聪五年六月，铸成。炮身镌曰：“天佑助威大将军，天聪五年孟春吉旦造。督造官：总兵官额驸佟养性。监造官：游击丁启明备御祝世荫。铸匠：王天相窦守位。铁匠：刘计平。”金国之有火器，自此始。

二长山之战

孙承宗既恢复关内四城，更理关外旧疆，议并力先筑大凌河城，而巡抚邱禾嘉违其节制，遂同右屯并筑。会是秋兵部尚书梁廷栋罢，代者尽反其议，言筑城非策，尽撤戍军万四千赴蓟，独留防兵万人，仅给粮万石。承宗欲以粮散军，委城而去，毋资敌，禾嘉又不可。崇祯四年天聪五年八月，金兵来攻。时半月兼筑两城，大凌雉堞，仅完其半，金兵四面掘长围，而分军截锦州之援。九月，邱禾嘉及总兵吴襄宋伟等，步骑四万，逾小凌河赴援，皇太极分兵迎战，见其列战严整，引还伺之。明兵四鼓趋大凌河，阵于长山口在锦州府城东南，峰峦连亘，四山错裂，因名，距城十五里。皇太极督兵二万击之，宋伟等坚阵不动。乃率两翼骑兵突阵，营中火器震天，铅子如雹，骑兵纵横驰突，飞矢如雨。金左翼兵避枪炮，随右翼后而进，宋伟殊死战，营不能破，金前锋多死。而佟养性时奉皇太极之命，屯于吴襄营东，频发大炮火箭攻之。时黑云起，风从西来，襄纵火相逼，忽大雨反风，襄以营毁先走。宋伟督战至晡，以力尽引退，为伏兵所截，失士卒无算；监军道张春被执。祖大寿之弟大弼者，为副总兵，号“万人敌”。尝以五百骑突金军于锦，刃几及皇太极所骑之马腹，皇太极称为祖二疯子。至是，募敢死士百二十人能满洲语者，易服辫发，夜突皇太极营于白云山。火药逼帐起，诸营惊扰，金侍卫亲军力战，黎明乃退。

三大凌河之降

    初大凌河城围七日，皇太极即与大寿书，劝降，有云，“尔国君臣，惟以宋朝故事为鉴，亦无一言复我，尔主非宋之裔，我亦非金之后，彼一时，此一时。尔大国岂无智慧之士，当权时度势，乃执胶柱鼓瑟之见，可乎?”既而，令营中厮卒，执旗帜离城十里，驰骋扬尘，声炮不绝，诡为锦州援兵，诱之。大寿遂率兵出城，攻西南隅之台，镶红镶蓝及蒙古四旗齐出奋战．皇太极预率禁军，登山瞭望，突驰掩击，大寿败还。皇太极命侍臣赴沈阳，取军士衣服，以为持久之计。且曰：“昔汉人故事，有食弓弦而尚固守者，倘敌死守不出，耽延时日，至严冬，恐军士苦寒，故遣人取衣服。”既而锦州之援军至，城中闻炮，疑仍敌计，不敢出夹击。十月，城中援尽粮绝，杀人马以食；城中商民三万，仅存三分之一。皇太极复命五百人及佟养性兵载红夷大将军炮六位，将军炮五十四位，以攻鱼子嶂台。台峙立边界，垣墙甚固，连攻三日，发大炮坏台垛，明参将王景降。清记录谓：“我国创造红夷大炮，携载出征，始于大凌河，遂用以攻克最坚固之鱼子嶂台，此台既下，其余闻风惴恐，近者归降，远者弃走；所遗粮糗充积，足供我士马一月之需。”大凌河城中粮绝薪尽，军士杀夫役商贾平民为食，析骸而爨；又执军士之羸弱者，杀而食之。大寿谋突围而出，以金军防守严密，一人不易逸出。皇太极屡遣人召之降，不从。俄而大寿义子泽润，以矢射书曰：

        汗遣人来招降，其时难以一言决。盖众官恐降后见杀，是以宁死不肯归顺。副将何可刚云：汗去年得永平，弃而不守，我等若降，纵不杀，亦必回军，我等安归?又有逃人来言：汗于敌国之人，不论贫富，均皆诛戮；即顺之，不免一死。以此众论纷纭。且祖总兵又以次子在燕京为念。前石副将廷柱来时，祖总兵即欲相见，众官不从。今泽润在内调停，似有五六分可成，与我同心者，副将四人，不便举名。汗可令石副将来，祖总兵以心腹事告之。此乃机密事，望汗密藏我书，毋令阵获官员及往来传语之汉官见之。   

于是金遣石廷柱往过壕相见。大寿曰：“人生岂有不死之理?但为国为家为身，三者并重。今既尽忠报国，惟惜此身命，决意归顺。然身虽护全，妻子不能相见，生亦何益?如果欲进图大事，当先设策取锦州，锦州得，庶可保吾妻子。”皇太极复使人告之，言“尔等先降，锦州任尔计攻取。”大寿乃先令二人掖不愿从降之副将何可刚至金营前，杀之。可刚颜色不变，不出一言，含笑而逝。大寿遂率副将刘天禄、张存仁等出降，金汗甚优礼之。大寿言：妻子在锦州，请往为内应，以炮声为信，遂纵之归。大寿入锦州，禾嘉已知其归降事，奏于朝，明帝欲羁縻之，亦不究。大寿乃复为明守，金遂毁大凌河城，班师而还。

四明末疆事败坏之原因

大凌河之降，廷臣追咎筑城非计，交章论禾嘉，兼及承宗；承宗引疾归，禾嘉亦罢。明自用兵以来，督师者如熊廷弼、袁崇焕、孙承宗辈，皆以盖世之才，能称其职。而诸将委身许国，效死不屈者，亦前后相望。顾奄竖宵小，阴相排挤，文墨议论之徒，从而挠之，故边事日坏，战无幸胜也。方廷弼初罢，尝言：“朝堂议论，全不知兵。敌稍缓，则哄然促战；及军败，则愀然不敢复言。比臣收拾甫定，而愀然者，又复哄然责战矣。”及崇焕再出，亦言：“以臣之力，制全辽有余，调众口不足。一出国门；便成万里，忌能妒功，夫岂无人?即不以权力掣臣肘，亦能以意见乱臣谋。”又言：“当论成败之大局，不必摘一言一行微瑕。事任既重，为怨实多，诸有利于封疆者，皆不利于此身者也。况谋敌之急，敌亦从而间之，是以为边臣甚难。”而承宗之言，尤为痛切。天启二年，广宁既失，东事益急，承宗以阁臣理兵部，其奏议有曰：“尔年兵多不练，饷多不核。以将用兵，而以文官招练；以将临阵，而以文官指发；以将备边，而日增置文官于幕；以边任经抚，而日问战守于朝；此极弊也。今当重将权，择沈雄有气略者，授之节钺，如唐任李、郭自辟置偏裨以下，边事小胜小败，皆不必问。要使守关无阑入，而徐为恢复计。”盖当广宁失败以后，收拾边疆，异常艰难；而承宗修筑城堡，练兵增饷，以山海关为根本；故至明亡未尝摇动。金酋内犯之时，承宗移镇榆关，而四城卒赖以恢复，其边材较熊、袁尤可嘉也．乃廷弼冤死，崇焕罹刑，至是亦并承宗而去之。明人自坏长城，深可慨已!

二十五  汉人之归降与沿海之征服

一吴桥之哗变

崇祯二年，毛文龙既死，其部曲孔有德、耿仲明、李九成等，不欲受陈继盛之节制，走入登州。登莱巡抚孙元化，曾为孙承宗、袁崇焕赞画，素言辽人可用；乃以有德、仲明为游击，九成亦为偏裨。大凌围急，元化遣有德等赴援，抵吴桥，天大雨雪，众无所得食。一卒攫王氏之鸡犬以食，有德笞之，众大哗。九成先赍银市马塞上，用尽，无以还，适至吴桥，闻众怨，遂与其子应元帅部卒劫有德，有德从之，还兵大掠。临邑、齐河、德平、青、新城诸城皆陷，而新城受祸尤惨。山东巡抚余大成遣兵追之，而元化军亦至，皆力主抚，檄叛军所过州县，无邀击。于是有德佯许降，遂抵登州。元化遣张焘率辽兵驻城外，总管张可大发南兵拒敌，战方胜，焘遽退，可大兵遂败。元化兵半降叛军，遣归为内应，耿仲明等导之人城，登州遂陷。元化自刎不殊，为所执，迫移书大成求抚。大成闻于朝，为言官所劾，大成、元化，俱革职候勘。元化后为叛军纵归，与大成俱下狱，大成论戍，元化弃市。明廷以徐从治为山东巡抚，谢琏为登莱巡抚，并驻莱州。时叛军已破黄县，陷平度乃益兵攻莱。从治等分陴固守，久之，外围日急，诸援兵俱屯昌邑不敢进。从治时以间出兵掩击，颇有斩获；而兵部尚书熊明遇惑抚议，谕从治勿遽出兵，坏抚局。从治力言不可，三上疏于朝，语极切至。朝议以两抚并困围中，议设总督，以侍郎刘宇烈任之；统马步军二万五千，势甚盛。生烈素无筹略，日遣使讲抚，而有德亦以抚愚之。已而叛军用孙元化所制西洋大炮攻城，从治中炮死，莱城益危。越两月，琏复为敌所诱，出城被执。于时举朝痛愤，诏逮宇烈下狱，罢督抚登莱巡抚不设，以朱大典督兵数万，专任讨贼。有德逆战于沙河，大败，遂东遁，莱州围解；乃进迫至登州，筑长围以困之。登州三面距山，一面距海，其北有水城，与大城相接，开水门以通海舶。叛军恃此可走，故不下。崇祯六年二月，叛军既失其二魁李九成、

二孔耿之降金

    有德仲明之由登州浮海也，即遣其副将刘承祖、曹绍中二人，投书于金汗。兹录其书如下：总提兵大元帅孔有德总督粮饷总兵官耿仲明为直陈衷曲，以图大业事：照得朱朝至今，主幼臣奸，边事日坏，非一日矣!兵士鼓噪，诸处皆然，非但本帅如此也。前奉部调西援，钱粮缺乏，兼沿途闭门罢市，日不得食，夜不得宿，忍气吞声，行至吴桥。又因恶官把持，以致众兵奋激起义，遂破新城，破登州，随收服各州县。去年已有三次书札，全未见复，始知俱被黄龙在旅顺所截夺。继因援兵四集，围困半载，彼但深沟高垒，不与我交战。彼兵日多，我兵粮少，只得弃登州而驾舟师，原欲首取旅顺为根本，与汗连合一处，谁知飓风大作，飘至广鹿岛大连海中。本帅即乘机收服广鹿、长山、石城诸岛，若论大海，何往不利?要之终非结局。久仰明汗网罗海内英豪，有尧、舜、汤、武之朐襟，无片甲只矢者，尚欲投汗以展胸中之伟抱；何况本帅现有甲兵数万，轻舟百余，大炮火器俱全，有此武器，更与明汗同心协力，水陆并进，势如破竹，天下又谁敢与汗为敌乎?此出于一片真热心肠，确实如此。汗若听从，大事立就，朱朝之天下，转瞬即汗之天下。是时明汗授我何职，封我何地，乃本帅之愿也。特差副将刘承祖、曹绍中为先容，汗速乘此机会，成其人事，即天赐汗之福，亦本帅之幸也!若汗不信，可差人前看其虛实如何。本帅不往別地，独向汗者，以汗之高明，他日必成大事，故效古人弃暗投明也。希详察之!为此合用手本，前投明汗驾前，烦为查照来文事理，速赐裁夺施行，须至手本者。皇太极得书大喜，赐以良马，谕令统领旧部，驻扎东京今新城。号令鼓吹仪从，俱仍其旧；惟用刑出兵二事，当来奏闻。所属人民，俱住盖州、鞍山，如或不愿，可住东京邻近。又使贝勒济尔哈朗、阿济格等率兵迎之镇江。黄龙及朝鲜水师之邀击者，因之退还；而有德、仲明遂登岸焉。五月，有德等既安插于东京，乃呈谢恩表文云：

        皇上万福万安!德等所部先来，官兵俱已安插，均蒙给粮，恩同于天!德等欲赴都门谢恩，但续到官兵，尚未安插，不敢轻往。事竣之日，听候皇上钧旨，赴阙叩首，临禀不胜战栗之至。   

孔、耿之态度，至此一变，殊可异也。前表称汗称本帅，而此表竟有听候皇上钧旨之语，慑于天威，安心事虏，非复前日同心并进之谋矣。金汗待之，不得不特加优异。六月，孔、耿入朝，皇太极迎之于浑河岸上，设黄幄谢天，欲行抱见礼。诸贝勒曰：“皇上以礼待之，可耳，不宜令抱见。”皇太极曰：“昔者张飞尊上陵下，关羽傲上爱下，以恩遇之，岂不善乎?况元帅总兵，夺取登州，攻城略地，正当强盛，而纳款输诚，遣使者三，率其兵民，航海冲敌，来归于我，功孰大焉!当行抱见，以示优隆。”乃行抱见礼。设宴赐酒，授有德都元帅，仲明总兵官印。其时有德所率兵丁家口有八千十四名，而仲明则五千八百六十名云。

三旅顺之役与新式军器之输入

有德、仲明怒黄龙之邀击也，必欲报复之。会鸭绿江有警，龙遣水师往援，旅顺空虚。有德等遂导金兵袭其城，龙数战皆败，火药矢石俱尽，自刎死。广鹿岛光禄岛副将尚可喜故与龙相犄角，及旅顺不守，亦降。而孔、耿、尚三将，与后来归降之吴三桂，遂并为清初开国之汉臣四王。自是诸岛虽有残卒，不能成军，明廷亦不复置帅，以登莱总兵遥领之而已。及清军再攻朝鲜，半岛不守，皮岛势益孤；有德等夹击之，守岛总兵沈世奎战死，皮岛亦平。至是沿海遂无明国之重镇矣。可喜既降，以八年二月，收取长山、石城二岛，合广鹿岛共二千余户，由洪水堡来归。皇太极命八旗有马四匹以上者，各拨二匹，迎之海滨；诸贝勒及积粟之家，出粮四千余石，给与胆养；以旅顺口所获可喜亲戚付之，聚处海州。四月入朝，亲迎之如孔、耿礼。当孔、耿之来归也，其所益于金者，不仅在筹划攻取之方略；而新式军器之输入，亦有重大关系焉。盖孙元化为明国制造西洋大炮之人，登州不守，有德等即以其所制之炮攻莱州；有德既归金，则新式之西洋炮，亦因之而输入也。天聪五年，金虽制造红夷大炮，然多为汉虏所造，与此出自西人之炮元化素奉西教，常招致澳门西人制造大炮，其精粗固有别也。

四皇太极之优待降人

    皇太极之待遇降人，已较努尔哈赤之时代为优异。盖努尔哈赤之窥明，亦不过借名复仇，掠取食物；而皇太极优遇汉人，更欲借为向导，以图大举也。孔、耿之来归，皇太极独排众议，与行抱见礼，当时宁完我参将骂曰：“山东无赖矿徒，若待之过厚，徒增凶人无忌之胆。”然而有德、仲明竟为清朝开国之元勋焉。努尔哈赤之时，范文程以沈阳诸生，杖策谒降；佟养性以抚顺商贩，潜狱来归；或入赞帷幄，或赐尚宗女，而优遇之隆，亦远不及孔、耿也。更观皇太极对于劝降不屈之志士，尤足见其襟度之宽广，欲有所图。崇祯四年天聪五年，长山之援军既败，监军道张春被执，遣人谕降，不从，乃令与白喇嘛同居三官庙。汤斌记载此事有曰：   

        张春陕西潼州人，由举人历官佥事，备兵于永平。崇祯四年，太宗入永平，生擒春。按永平之破，乃崇祯三年事。四年，春为监军道于关外；长山之敗，春与别将祖大乐皆被执。此处恐系传闻之误，而文正不察，据以记之也。妻翟氏，闻城破，自缢。太宗重中国人，得中国人必令生致之，既得春，大喜，欲官之，春不屈。太宗善遇之，饮食供张，用具舆服，屏而不视。向西南正坐，哭，日夜不绝声。太宗更遣左右令为好语劳春，间自往拜之，春不动，而骂以为常。乃令穴壁为牖，时屏车骑间行，从牖窃视，春正襟西南向而坐，微知壁间有人，则大骂。左右或曰：“彼囚人也，安有万乘而为囚人屈者耶?”太宗曰：“是何言!吾从史传中见文天祥，以为神人，今乃真得见文天祥耳。”始，翟氏死，春不知，后有人来言，春乃设位而哭。太宗命以少牢往祭之，春拒而不受，又自为祭文，首记崇祯年号，使人书之。人有奏于太宗者，太宗曰：“是固然也。安肯用我正朔乎?且彼妇又安知我之正朔?”卒命书之。是时，洪承畴亦留三年矣。按承畴之降，在崇祯十五年，距春之被执，已十一年矣。故此或误。始得承畴也，太宗亦善遇之，承畴不屈，最后意不能无动。太宗知承畴之才可用，尝略得秀才数十人，命诣承畴，承畴试以文，第其高下，上之太宗，太宗大喜。又命诣春，春叱之曰：“若既读古人书，奈何于此求试?去，毋污我!”太宗闻之，益善之。春留九年疑或有误，御其出关时之衣冠，至敝不肯易，坐必西南向，将死，太宗遣人间所欲．春曰：“若移我居辽阳，得近中国，则死无恨矣．”太宗将许之。左右皆曰：“彼居我国久，知我之要领，若有不测，不独亡春也!”乃不许。居有顷，春不食而死。太宗曰：“我于春未尝逆其意，独奈何不听其居辽阳乎?”遂葬于辽阳。明闻之，赠春副都御史。

皇太极之优遇降人，乃欲实行其以汉攻汉之政策，故前之孔、耿，后之祖、吴，甲兵所指，居前锋焉。其优礼志士之不屈者；一所以励臣节，一所以示恩容也。洪承畴之被擒，初亦求死，后乃惜衣拂尘；而更惑于脂粉环佩之间，深负明廷知遇事详第九章中。故明末之俘臣，惟张春为具有气节也。

第六章  金与朝鲜之关系

二十六  第一次之战役

一努尔哈赤时与朝鲜之关系

    朝鲜自太祖李成桂建国以来明洪武二十五年，即西历一三九二年，世受中国册封，隐为我保护国。及万历二十年，当朝鲜王李盼宣祖时，日本丰臣秀吉擅国，自叹人生不过百年，欲为非常之业，以侵略中国。乃遣加藤清正、小西行长等假道朝鲜，引兵攻陷其京城，李昖奔义州。既而明军出援，是年十月，明以李如松为防海御倭总兵官，如松进克平壤城，行长败遁，于是所失四道皆复。明军既胜，有轻敌心，如松轻趋王京，为日军败于碧蹏馆，乃还驻开城。与日本军相持，如松令诸将分据要害，焚日本积粟于龙山，日军以粮尽弃王京，结营金山。明议主款，留刘挺拒守，如松乃班师。事亘七年始定。明军连年进击，多不利。万历二十六年，丰臣秀吉死，日军有归志，清正先走。刘綖与陈璘乘隙夹击之，日军败还。朝鲜仅得保其社稷，以故深德明。及万历四十七年金天命四年，杨镐举四路之师，约攻兴京，时朝鲜王李珲国人称为光海君在位，亦遣其将姜弘立亦称功烈等引兵二万人，会南路刘挺之军，出宽甸口，及刘綖军败，弘立以余众五千降详前，努尔哈赤乃使朝鲜降人，致书于李珲，其意如下：

金国汗奉书朝鲜国王：我有七恨，故犯南朝，非乐动于戈，实因逼陵已甚。若我素有犯大国皇上之心，天实鉴之，何以独眷我国乎?天无私，是是非非，故佑我而厌南朝；朝鲜以兵助南朝，我知其非本意，以南朝曾救倭难，故报其恩而来耳。今我念二国以前之和好，且以王故，将所擒之将吏，释令还国。闻南朝欲令其诸子王我二国，欺我二国太甚!今王之意，将念我二国素无怨隙，再修前好，合谋以仇南朝耶?抑助南朝，而不愿背负耶?

书达，朝鲜终不忘明德，集诸议，俱不愿从金国，遂不报谢。次年，金破北关，降宰桑，欲加兵于朝鲜；李珲乞援于明，并言：“敌欲略宽奠堡名，今宽甸县东北、镇江堡名，今风城县北等处，宽奠、镇江与昌城义州今朝鲜境内诸堡，隔水相望，孤危非常。敌若从瑷阳今凤城县，亦堡名境上邪鹘关今兴京县西南取路，绕出凤凰城今凤城，一日长驱，宽镇、昌城俱莫自保。内而辽左八站，外而东江一城即皮岛，彼此隔断，声援阻绝，可为寒心!望速调大兵，共为犄角，以固边防。”时辽镇塘报，以朝鲜与金讲和，遂谓珲阳衡阴顺，宜遣官宣谕，或命将监护，其说纷孥。珲疏辩，言：“二百年忠诚事大，死生一节”，词极剀挚。明乃降敕慰谕。时毛文龙据皮岛，屡出师袭沿海堡寨，牵制建州之背，与朝鲜相犄角，朝鲜亦以粮饷遗之，以故金汗深恨文龙，兼怨朝鲜。已而朝鲜内乱，叛人诱敌，而金军南下之师，遂大举深入矣。

二战役之原因

天聪元年，皇太极初即汗位，以朝鲜之不来吊贺为辞，命贝勒阿敏攻朝鲜。然是役之原因，究竟为何，固不难以当时之情形推知之。战役之因，约有四端：一粮食之匮乏。金国以建州弹丸，图兴大业，招徕各部，俱加恩养；故本国所出之食物，已有不能敷用之虞。而况连年战征，互市凋敝，本国之出产，如人参、貂皮之类，更不能易取明人之布帛米粟，以济其匮乏。无已，则惟有攻伐掠夺之一途。此亦叠扰明边之一种原因也。二发展之趋势。努尔哈赤志在建立大邦，以与明朝相对抗；故灭扈伦、降宰桑喀尔喀贝勒斋赛，历收东海诸部，以为羽翼。然宁远一役，赍恨以殁，新汗即位，则对于发展之趋势，当不能不稍费踌躇也。盖满洲统一，无处可图，袁抚理边，榆关难越，且以兵力既充，而粮饷不济，有此二因，乃不能不向隔江之朝鲜进取矣。观和约成时，金即以开市给粮相要挟，其致朝鲜国书，亦曰“米粟不敷”。此攻伐朝鲜之最大内因也。三皮岛之后顾。皮岛设镇，与朝鲜防军，俱足为金庭腹背之忧，故对明宣战，不敢大举。皇太极谕阿敏曰：“朝鲜屡世获罪我国，理宜声讨，然此行非专攻朝鲜也。明毛文龙近彼海岛，依恃之以披倡，纳我叛民，尔等可两图之!”亦可见皇太极之欲绝后顾，亦为是役之一种原因矣。四朝鲜之内乱。朝鲜王珲无道，天启三年，国人废之，立其侄绫阳君傢。既而靖社功臣即立王傢者，如李适、李贵等，以赏赐不行，李适、韩明琏起兵叛乱。天启五年，军败；适被擒斩，余党韩润、郑梅等逃人金国，愿为向导，以攻朝鲜。且诡告姜弘立曰：“本国之乱，尔家被祸。”弘立等遂力劝金汗兴师。于是皇太极乃深知朝鲜之情况，而欲乘隙以逞。至于中和所发问罪之书，列有罪状七条，乃不过答朝鲜之质问，其原因固不尽在彼也。

三战役之经过

    天聪元年正月八日，皇太极命贝勒阿敏、济尔哈朗、阿济格、杜度、岳托统兵，授以方略，攻朝鲜。十四日，既克义州，分兵夜捣毛文龙于铁山，文龙败还皮岛。金以姜弘立、韩润为向导，进入定州平安南道之首府，擒朝鲜将朴有健郭山郡守、金搢定州牧使，斩奇协宣州牧使。又克南汉山城，屠军民数万，烧粮百余万，长驱而进，渡清川江平安北道境，流入黄海，克安州；即唐太宗所攻安市城也。进师平壤，安平监司尹暄弃平壤走，金兵遂渡大同江在黄海道境，次中和，朝鲜使者至，赍书云：

贵国无故兴师，入我内地，我两国原无仇隙。自古以来，欺弱陵卑，谓之不义；无故残害人民，谓之逆天。若果有罪，义当遣使先问，然后声讨。今亟返兵，以议和好可也!   

金乃遣使致书，数以七罪云：

尔谓无故兴兵，试言其故：向者我取瓦尔喀时，尔国无故出境，与我兵相拒一也。乌拉国贝勒布占泰屡侵尔国，尔以彼为我婿，求我劝阻，得以罢兵，曾无一善言相报，二也。我两国原无仇隙，尔己未年发兵助明图我；幸蒙天鉴，尔国官员为我所执，我仍望和好，故不杀而收养之，尔不遣一介来谢罪，三也。天以辽东赐我，辽东之民，我民也，尔容毛文龙潜据海岛，致我辽东百姓，被其侵扰，听其引诱。我曾令尔缚送毛文龙，复成两国好，尔竟不从，四也。辛酉年我来攻毛文龙，志在搜捕明人，并不骚扰尔国，尔竟无一善言相报，五也．毛文龙系明国之将，尔乃与以土地，导其耕种，资之糗粮，赡其军实，六也。我先汗崩时，明方与我为敌，尚遣使来吊，兼贺新君即位。我先汗与尔素相和好，何竟不遣一使吊问?七也。尔结怨多端，决难修好，是以兴此大兵；今尚自以为是，与我为敌耶?抑将引咎自责，重修和好耶?如欲和好，速遣一使，我亦欲两国和好，共享太平。   

二月，金军进次黄州，朝鲜举国震恐．时李傢以金尚容为留都大将，守京城，命都体察使李元翼，左议政申钦等，奉世子洼往全州，傢亲奉庙社主，遁于江华岛，领议政尹叻，右议政吴允谦，赞成李贵及嫔妃等皆从之。傢乃遣进昌君诣金营议和，金挟之至瑞兴。进昌君曰：“吾主自愿认罪，敌国贫瘠，愿悉索土产以献。吾王闻兵至恐惧，已弃城避于海岛矣。城中府库财物，仓皇散失，若以兵前进，转难定议也。”阿敏曰：“若然，汝当指我以驻兵秣马之地。”使者因指三屯，众以为可，阿敏仍令吹角进军。济尔哈朗曰：“吾等不宜深入，距此三十里，有平山城，可往驻之，以待和议。”遂进驻平山。是时朝鲜求援于明之使，与求和于金之使，络绎于途。明辽东巡抚袁崇焕遣舟师援皮岛，又遣精兵九千逼三岔河，借图牵制。皇太极亲出巡边，耀兵辽河；然而朝鲜之师，亦不敢使之久留矣。

四和议之成

    金军既驻平山，留朝鲜之使者，而别遣副将刘兴祚率十人至江华岛，见李倧。倧端坐不出一言，兴祚怒曰：“汝何物作此土偶状耶?”倧色赧无以答。乃曰：“我因母丧未终，故耳。”兴祚曰：“尔维好自尊大，狂悖无礼，国中百姓，致罹兵祸，不为不甚矣!今日之事，成败在于俄顷，尔欲修好议和，则去天启年号，遣亲子为质；汝国所产财物，每年循礼贡献，自定额数。”倧曰：“城下之盟，《春秋》耻之，汝国果行大义，盍退兵而后议和。”兴祚曰：“汝尚以支辞抵饰耶?迟一日则汝民受一日之害，恐旦夕不能相保矣。吾今此言，实为尔民，可即遣尔弟行，无迟也。”李倧遂遣其弟原昌君觉并侍郎等官五人，随兴祚来营。觉进马百匹，虎豹皮百张，绵纳苎布四百匹，布万五千匹。岳托谓阿敏曰：“吾等俱来此，国中御前禁军甚少，蒙古与明，皆是敌国，或有边疆之事，当思预备；况我军俘获，亦已多矣。宜令朝鲜盟誓，即可班师。”阿敏曰：“吾尝慕明朝皇帝，及朝鲜王所居城郭宫殿，无因得见。今既至此，何不一见而归乎?当至彼近地再议，如不从，则屯种以居。”贝勒因令八旗大臣议之，皆如岳托言，乃命八旗大臣为使，与刘兴祚、巴克什、库尔禅往江华岛，筑盟坛于江都西门外，李倧以丧不至，宰臣李廷龟、吴允谦、金流玉、李贵代之。三月三日夜半，刑白马黑牛，焚香设酒肉，骨血土各一器，偕盟焚誓词，是曰“江都誓文”，录如下：

        金国誓文

        朝鲜国王与大金国二王子立誓：我两国已讲和，今后同心合意。朝鲜若谋仇金国，整理兵马，新建城堡，存心不善，则皇天降祸。若二王子起不良之心，皇天亦降祸。若两国二王，同心同德，共遵公道，则天神保佑，获福万万矣!丁卯三月初三立誓。

        朝鲜国誓文

朝鲜国今以丁卯年甲辰月庚午日，与金国立誓：我两国已讲定和好，今后两国各保封疆。若我国谋仇金国，违背和好，兴师征伐，则皇天降祸。若金国起不良之心，违背和好，起兵侵伐，则皇天降祸。两国君臣，各守善心，共享太平，皇天后土，岳渎神衹，鉴听此誓!   

金国使者与朝鲜宰臣，亦有私誓，其意如下：

        朝鲜三阁老六尚书，与大金国八大臣：八旗之固山额真南木太属正黄旗即纳穆泰、大儿汉属镶黄旗即达尔汉、阿世死属正红旗即和硕图、孤山太属正蓝旗即固三泰、托不害属正蓝旗即托博辉、且二革属镶白旗即彻尔格、康都里属正白旗即克笃礼、薄二计属镶红旗即博尔晋，立誓：朝鲜大臣等若谋仇金国，起不善之心，则如此血出，白骨现，天必死之．若金国大臣等无故起不良之心，亦如此血出，白骨现，天必死之。二国大臣，各行公道，毫无欺罔，则欢饮此酒，乐食此肉，皇天佑护，为福万万。  自今以后，两国各守封疆，不许寻仇，永世相好，如违此约，皇天降祸。

盟毕，约为兄弟之国，金国为兄，朝鲜为弟。次日，使者还营，乃撤兵。阿敏令军士分路自取资粮，众贝勒言已与朝鲜盟，不可掠取其物，阿敏以己未预盟，纵掠三日。至平壤，更与李觉等申盟誓，其文虽不详，然必较《江都誓词》为严厉，可断言也。皇太极命报捷之使库尔禅驰谕军中，勿得扰害，令放还降民，留兵戍守，金乃留兵守义州镇江，以李觉为质，凯旋而归。

二十七  互市之交涉

一中江之开市

    江都誓后，李傢归京城，请撤义州驻兵，金许之。是役朝鲜称曰：“丁卯虏乱”。至半岛残败之情形，可于两国开市时，朝鲜之文书中见之。盖金之南征，实因粮食之不足，欲乘隙以掳掠；且示威朝鲜，力剿皮岛，以除后顾之忧而已。当出师之时，皇太极授诸贝勒以方略，方略如何虽不详，然吾人据当时之情形推测之，或可得其大略矣。师之初发也，皇太极谕曰：“此行可两图之。”及金军进至黄州，相传要求三事：曰割地，曰擒毛文龙，口借兵一万助攻明。师次平山，岳托乃谓阿敏曰：“吾军俘获亦已多矣。”阿敏则谓：“如彼不从，可屯种以居。”既而盟约已成，阿敏犹纵掠三日，皇太极驰谕申戒，并言：“义州贮积之粮，充饷若有余，或他处有余粮，并察数遣员来奏，以便拨运。”观此数事，其心事已可概见矣。未几，金国要求朝鲜开市，朝鲜以兵燹之后，不能收效为辞。金国不听，卒许开市于中江，兹录其往还文书如下：

此次边臣来书，言开市之事，此一款，前日差人回时，已悉言，岂贵国未能深悉乎?凡开市必待人民聚集，财货繁阜，彼此各以其所有，易其所无，交往懋迁，然后方可通行。今西路千里之地，极目墟莽，烟火断绝，有何人携货财而为买卖耶?此系天聪元年十一月事，十二月，金国之复书如下：我国之粮食，如止供本国人食，亦已足用。但蒙古诸贝勒携众来降者不绝，概加赡养，所以米粟不敷．汝与毛文龙粮食，已经七年，我岂似彼之无故索取哉?惟今岁市籴一年，汝当发粮。当此窘乏之时，汝能助我，方见敦睦之谊。平安、黄海二道，实经残破，然大局尚无损；且其余六道，仍如故也。若愿以粮相济，由鸭绿江运可也，由海运亦可也。   

天聪二年五月，朝鲜国王复致金国书，有曰：

贵国方乏食，要我籴米，此在邻国之道，何能恝视?但我国兵兴之曰，八道骚动，仓库一空；重以上年春雨过多，夏又大旱，农既愆时，民食甚艰。至西路列邑，余民无多，而贵国敛兵于龙湾后，逃死辽民，处处团聚，焚掠闾阎，鸡犬不遗，清川以西，鞠为茂草；此两大人之所目见，岂待言哉?我国于贵国之事，非不竭力，而缘木求鱼，计将安出!然在我之道，不可不尽，故勉强采三千石之米，以副贵国之意；而中江开市，两国通货，京外行商，及两西遗民，愿赎其父母妻子者，使各出米谷货物以赴之，为贵国籴米之计，不为不尽!抑有一说，通商者各从所愿，所以两图其利，非可抑勒而致者也。贵国欲多致米货，须平其价值，人自乐赴，不求足于一日之内，而徐徐为之，则我国之商贾，襁至而幅辏矣。晓谕民间，再三叮咛，令其及期赴市；且嘱边臣无使违误。本国所为，若背此言，而不实力以开市者，有如天。贵国若抑卖攘货，使民不乐于赴市，而责本国人失信者，亦有如天!   

二月，朝鲜以米二千石与金国，以一千石交易于中江，是为中江互市之始。朝鲜记录云：“开市以二月二十六日行之。当时金国将军龙骨太恐吓百端，请求农牛三百。湾上胡商，以不给食料之言为索诈，姑以一百名先给。”观此，则当时之纷扰，可以想见。故第一次之贸易额，乃不过一万四千余两云。

二会宁开市之不成

    中江既开市，三月，金复要求于会宁开一市场，朝鲜不许。其两次所致金国之书，大略如下：

承示开市会宁，两国既和好，本不足异。但前此藩胡居六镇者甚多，故国中商贾凑集其地，以通货物。今则藩胡绝无种落，交市不行已久，贵国实未悉此间曲折耳。  中江虽许开市，然兵火之余，人民荡残，远兵商贾，晓谕入送，犹恐越期而不能前赴，况两处开市乎?敝邦力实难周，不然，宁有许彼而不许此之理耶?凡事作始，必虑其终，方有实效，惟谅之!又八月义州既已开市，会宁何独相吝?但北边绝塞，人民鲜少，物货本乏；兼之道里险远，有重关复岭之阻，内地商贾，决不肯往；虽复相许，恐无物可市，徒烦贵国人虚来虚返耳。以此之故，业详前书。来示如此，若贵国与北边居民，私相往来，交易有无，固自无妨；至差官人如湾上之互市朝鲜称鸭绿江为湾，盖指中江之市也，北民指北道之人之力，恐不能堪。凡此所陈，皆事势之当然，贵国若平心熟思，自可释然无疑矣。   

金国此时之所缺乏者，厥维粮食，故战役之后，要求开市，以扩充米谷之来源；惟朝鲜当兵燹之后，人民残荡，供济粮糈，亦殊困难；又况中江互市之结果可金人要索边吏，实难应付。故朝鲜谓私市无妨，差官则北民不能堪矣。当时战争频仍，金国大饥，斗米八金，耕牛百两，朝鲜之物力虽穷，亦比较金国之情形为优裕，会宁开市不成，皇太极愠甚曰：“会宁自古为开市之地，今何不许?义州则尔土，会宁不然；至以物资不给为辞，诈耳。已许江上，何惜会宁乎?”时湾上北民，金人不知何指。朝鲜使者为释之，始得解。亦可见金国当时之文事状况矣。

二十八  天聪间与朝鲜之交涉

一放还逃人之交涉上

    李觉归国时，皇太极与李倧书，有曰：“自后若有尔国人民，逃归我国，我即缉以还汝；我国之满洲汉人，及阵获朝鲜之人，逃至尔国，尔即缉以归我。毋或隐匿，致败两国和好也。”旋李倧遣使报谢，其书言不忍缚送被俘后逃归之人，又请撤义州兵。盖彼以朝鲜人之被俘者，仍为朝鲜人，思家而归，不忍缚送也。此为放还逃人问题之始。皇太极遣人复书，许撤义州之兵，而逃人必须交还原主。兹节录其书如下：

至言尔国之民，被俘之后，思其父母逃归，若复缚送，心有不忍。前者尔兵入我栋鄂、瓦尔喀、窝集、肆行屠戮；又容匿毛文龙纳我辽东逃民，是以往征尔国。  当攻城陷阵之时，我师岂独无死伤者乎?今以血战所获之俘，脱逃而去，尔乃收而庇之，谓不忍再视其离散；尔试思昔日来侵我国，屠戮我民，其父子兄弟，岂无离散者乎?辽东之民，久经分给将士，谊关主仆；一旦仆弃其主，窜归尔国，岂得不谓之离散乎?倘我国将士，愤其叛逃，率众而往执之，自此启衅败盟，又未可定也。我所以欲尔归我逃人者，非贪得，正欲永践盟好耳。如有贪得之念，前蘿发降我之民，如许之多，一经誓盟，遂尔遣归，我何尝靳之也?念王若爱恋其民，必以彼父母兄弟完聚为词，可将逃人一一察出，与其原主，期约一处，伊主许赎，各从其便。如此庶为允协，王其图之!   

皇太极之意，以为朝鲜俘虏，为阵士所得，已赐各将为奴隶，不应脱逃。此在近世之国际战争上，本属毫无理由；然当未发达之社会中，以战争为掠夺之手段；战胜者即应享有奴隶俘虏之权利，故皇太极以是为言，不以为怪也。未几，两国互市之问题发生，皇太极答书论及此事，有曰：

        至于我国逃人，当两国盟誓时，原议自盟之后，尔国即行送还；尔并未践约。后尔弟归国，复约以过江曰为始，送还逃民，亦未见送还。尔云：“驻兵义州，纵有逃民，无由得知；若撤义州兵回，各守封疆，有逃来者，便易稽察。”今我撤兵之后，逃往人数，已察出甚多矣。从前相约，凡遇间谍之人，彼此必执而归之。近乃有定州外郎金惟同潜来窥伺，经旬方返。若不禁绝，恐致生乱阶。

    此事在天聪元年十二月，二年二月，李倧遣使申辩：金惟同非所遣，并供济粮米二千石，更以一千石互市于中江；且言：“京外行商，及两西遗民，愿赎其父母妻子者，各出米谷货物以赴之。”详见上节是朝鲜对于金国所提之许赎条件，已默然许诺。盖新败之后，不敢以反颜抗大国，故不得不一一认可耳。既尔金复诘问纳逃人事，而朝鲜来书如下：

        日者边臣传致来书，阅之不觉骇讶!敝邦既与贵国誓天约和，容受叛亡，于义不可；故曾有逃来人口，辄即缚送，既得来示，即令边臣广加察访。报称正月十一日晓，有不辨汉满二十余人，乘白马由镇江后山无人处，横向海边去，似往投毛文龙营者；当时既失踪迹，无由得其实状。姑此具复，幸贵国谅之!   

所谓逃人者，不只朝鲜俘虏，即满人汉人之被迫而降者，亦有逃往他处之事实也．故朝鲜缚送逃人时，稍有疏遗，即不免受金庭之诘问，一时颇难应付。既而复有会宁索人之事，亦两国间重大之交涉也，当于下目述之。

二放还逃人之交涉下

    瓦尔喀之部族，散居今图们江北岸，有长白山瓦尔喀、东海瓦尔喀两种，朝鲜称之曰兀狄哈。冈避其寇掠，许其住居江北诸城近地，通称曰藩胡．金当天命、天聪二朝，常取其人民以助攻略之用详见上章。顾其人后有逃入熊岛者，有走入宁古塔地方者，而朝鲜境内，来者日众。金国屡请放还，天聪七年九月，朝鲜之复书如下：

        会宁索人之事，自谓敝邦处置已当，必蒙贵国之深许；不料复有所云!两国当无有交涉之时，东自东，西自西，我人投于西，我不致憾贵国；贵国人投于东，亦当不致于敝邦有所惊讶。况布占泰在曰，我两国同为邻敌，其种人投贵国者，即贵国人也：投我者，即我国人也；认为已有，有何不可?然为尊重贵国起见，其原系江北人者，一一放还，其余皆已死矣；不然者，则与我国人婚嫁所生也。而贵国轻信渠辈之言，连续而责我放还于十数年后，其为贵使押解而去者，亦不少。边民虽至愚，各有知觉，衡之事理，应还与否，无不知之，谓我身为人牧，重违贵国之言，使其民父不能保其子，夫不能保其妻，号泣怨怼，纷然离散，我诚无以解于我民!不然，兄弟之间，有何所惜，汗之明恕，必能谅之!   

朝鲜以布占泰之部族，投于朝鲜者，应为朝鲜人；金国索还，实无理由。然为尊重国交起见，既放还原住江北之人，其余婚嫁所生，同化之民，则不能任其家庭之离散也。金以布占泰为蒙古之裔，而己则与瓦尔喀系金之后，索所当索，非强索也。其复书如下：

见王来书，谓：布占泰在日，我两国均为邻敌，其种人投贵国者，即是贵国人，投我国者，即是我国人；此乃告者之误也。布占泰自蒙古来，乃蒙古之苗裔也，瓦尔咯与我，俱系女真国大金之后。先是，布占泰侵掠我国遗民，我两国由此构兵，贵国亦尝闻之乎?今索取之由，盖亦实系我国遗民也．  向所征取之地，与贵国之某某，旧为亲友，曾寄托人物财畜不少；亦有被逼留者；所索取者，只此等人。岂无故而索取耶?虽然，余岂偏听小人之言乎?王宜遣一正直之人，同抵会宁，听各人口词，辨别是非，当取者取，当已者已。若谓瓦尔喀与我非同一国，非大金之后，尔国有熟知典故者，遣一人来；予可以世系告明之。尔试观辽、金、元之史，自晓然矣!予索所当索，非强索也。   

瓦尔喀之部族，本为金国战争之一大臂助，以其言语风俗同也。其畏役而逃于朝鲜者，在势必索；而朝鲜又屡书陈辩，故遂不免为两国国交断绝之一种原因焉。

三越境采参之问題

    两国既以各保封疆为誓词，则人民之越境，自当例禁。天聪二年，金致朝鲜国文书，言及此事，朝鲜深以为然，并谓严行诰诫，决不因循。顾东省富利，人参为最，朝鲜人以采参之关系，常越境入建州，因此又不免引起两国之交涉焉。天聪五年，朝鲜人有出卜儿哈兔即今东间岛而行猎者，有入灰扒即今辉发江一带而偷采人参者，有与毛文龙之部卒共人宽甸而偷采者，皆为金人所捕获，缚送朝鲜，朝鲜严治之。然偷采者仍不绝。天聪九年八月，金复获朝鲜人之偷采者于赫图阿拉今兴京附近，九月，朝鲜复书，极致歉仄之意，录之，亦可见越境问题之状况矣。

        承示敝邦边民，又违禁采参，乃深入贵国天兴城《实录》谓：“天聪五年，以赫图阿拉为天眷兴京”五六十里之地，及遇巡哨，犹不束手服罪，反竭力相抗，闻之不胜痛骇!敝邦商贾，不著名籍，随意东西，见利则趋之如不及，无利则违而去之；官家号令，不复及于此辈，由来已久。且从与江北人惯相往来，以为生涯，终成弊习。年来江北人服贵国之威令，无敢冒进而相通，此辈顿失生涯，乃以私采为资生之计。前后缚送于贵国者，悉斩之于境上，其为边臣告发而得罪者，亦比比有之．然见利忘生之辈，犹怀侥幸之心；且边臣心性不同，往往掩匿其奸；迨事觉，辄拿治之，故永不能绝其弊。每致贵国之缚送，不穀诚无辞以对!   

盖自金国勃兴以来，朝鲜边境之人，即失其从来贸易之利益；且金国抬高参价，使朝鲜人不得巨利，故不得已而越境采参，虽以严刑威之，亦不能禁也。正月，朝鲜王再致书于金庭，略谓：“越境采参，乃我民大利之所在，至上年又加甚，不穀诚痛之!今更加申饬，必痛断乃止，幸容恕以观后效。”然当时两国之交际，因种种关系，日趋险恶，故不久而有第二次战役之发生。

四岁币之增减

    岁币者，即两国议和时，朝鲜所许春秋赠献之礼物也。其多寡之数目，本无定额，故天聪元年，金致朝鲜王书有曰：“至每年往来之礼，王自知之。”当时两国表面上，仍为对等国之态度，故对于受物曰：“所惠”曰：“谨领厚意”；对于授物曰：“不腆土宜，统乞照领”，或曰：“聊致薄物，幸希领收。”而实际上则朝鲜对金之朝贡品也。以两国既结兄弟之约，故不能不曰赠曰岁币而已。其数目既不定，故朝鲜自当以时势为增减。天聪元年，赠白绵纳百二十五匹，虎皮六张；二年，白绵纳二百匹，虎皮三张；三年，白绵纳百四十匹；其礼物逐渐减少。及天聪五年，正月，朝：鲜以永平之败，有轻金之意，其贡礼益减。皇太极却之，令大臣英固尔；岱以鞍马，貂皮，银两赏使臣，及通事从人；又以人参赠李倧。朝鲜使臣朴兰英辞曰：“既不纳敝国贡物，何敢受贵国所遗?”英固尔岱曰：“不纳尔国贡物者，以尔国背盟减额故也。”朴兰英曰：“尔以我国贡物为减，贵国所遗，不亦减乎?”英固尔岱曰：“若两国和好，交相馈送，则尔言宜然。尔国无故助明以兵侵伐，天不尔佑，致尔丧师，尔兰英与各官皆被擒。及我国声罪致讨，尔国王弃其城郭、人民，窜入海岛；我国复从宽大，尽还所得城池土地，并前阵获各官，及尔兰英皆纵之归；岂尔之力能生还，能自逃归耶?尔等以保全性命，给还疆土之恩，故来纳贡，奈何作彼此较量语耶?”朴兰英乃自咎失言。皇太极命使臣偕朴兰英往与李倧书曰：

        来献礼物渐减，我固不以货币为重，尔恭敬渐衰，得勿谓明强我弱乎?明与我交战事，其逾久者今姑勿论，即如己巳年我统大军入明，取其城池，招抚安定。后因二贝勒阿敏不乐成功，擅自撤兵而退，尔国人之在燕京者，皆知之。是时明人曾有敢抗拒我军者否?有不震慑我军威者否?二贝勒出边时，随行军士失道，被杀约计壮弱凡二百人，明人复将薙发降我之汉人，割取其首，冒称满洲，以斩获三千五十八级诳言冒功；既诳其主，又何难诳尔国耶?王或听其欺诳之言，以为明强我弱，将俟我兵入明之后，侵我疆圉乎?我亦计及于此，岂不量力筹画而行耶?昔我征尔国时，明与蒙古及尔国三路拒敌，我犹整暇自若。今察哈尔远避干黄河上流矣，去年秋，元太祖弟哈萨尔后裔，举所部来归，喀喇沁汗率所部，及明沿边驻牧三旗人，亦皆降服矣。尔若助明侵我，我不必自劳兵力，但调遣蒙古十万人直趋尔国，尔惟有遁逃海岛而已!……

已而崇德改元，遣使朝鲜，革兄弟之义，而讲君臣之礼．且此后须增岁币为金百两，银千两，各色绵绸千匹，麻布千匹，豹皮百张，獭皮四百张，水牛角百副：苏木二百斤，大纸千帙，次纸千帙，龙纹纳席一条，各色花席百条，胡椒一石，鹿皮二百张，腰刀二十口，顺刀二十口，松萝茶二百包。此系就《清实录》所载。至朝鲜之记录则为黄金万两，白金万两，五色细布万匹，白苎一万匹，精乓三万，骑马三千云。朝鲜以黄金非土产，请以虎皮代之，余请减半。金国不允，而两国之决裂，遂在旦夕间矣。

第七章  内蒙古之兼并

二十九  蒙古之大势

一名称及区分

    蒙古乃中国北部诸游牧人之总称也。其称也，以人不以地。盖游牧行国，逐水草而居，水草尽，则他徙，不解耕稼，故一定之土地，非其所需。魏源所谓“不郛郭，不宫室，不耕殖，穹帐寄而水草逐者”，是已。此种生活，与以城郭为居，射猎为食者稍异。故满洲得以地名为族名，而蒙古则因族以名其地，此其所不同也。史传外夷，皆以“行国”、“居国”为大界画；而游牧行国，又以沙漠为大界画。若汉之匈奴，贤王有左右，一居东方，以接濊貊；一居西方，以接氐羌；而单于庭直代云中，攘之则还于漠北。至后汉而为南单于、北单于；再变而为东胡、西胡；三变为柔然，为东西奚；四变为东突厥、西突厥；五变为内回纥、外回纥；数千年离合绝续，皆以大漠为诸部之纲维，东西南北，于是定焉。其扩人版图，列为郡县者，惟唐初荡平突厥之地，置定襄、云中等郡。领于单于、瀚海二都护，一时称极盛，而控御不久。辽金置上京、中京、西京诸道，仅域于东西奚，而未及朔漠。元起漠北，奄有函夏，于漠南置大宁、上都、兴和、应昌等路，于漠北置和林行中书省；以至西域青海，皆分建诸王驸马，为古今戎索之一变。明之中叶，元裔由漠北人漠南，于是边防复棘。且其根柯盘固，枝条蔓衍，为今蒙古各部汗王，环处于大漠。故清乾隆帝言“三代以后，惟元太祖裔至今不绝”云。稽其部类，大分有四，表之如下：

漠南内蒙古，接壤满洲，与金之交涉最多，而其臣服亦最先。漠北喀尔喀三部，以隔于大漠，明世不见史册。康熙初，乃人有清版图。及康熙亲征准噶尔，而青海诸部来庭，于是三大部蒙古，尽归清有。漠西厄鲁特，至乾隆时始夷其疆域，空其部落。漠南漠北二部，大半为元太祖成吉思汗之后裔，而漠西青海则其旁支也。今先述内蒙古之兼并，余俟后详。

二蒙古与明金之关系

蒙古逼处北陲，世为边患，漠之匈奴，唐之突厥，其著者也。元室覆亡，顺帝北归和林，连易五主，始去国号，称鞑靼可汗，皆在明洪武之世。永乐初，本雅失里可汗为阿鲁台所立；宣德中，脱脱不花可汗为瓦剌酋长脱欢所立。景泰中，也先篡之，不久，部下仍立脱脱不花子，号小王子。自是世以小王子为称．正德中，小王子达延可汗尤强，并青海及乌斯藏，控弦十余万。嘉靖中，稍厌兵，徙幕辽东边外达延之孙达赍逊库，称土蛮，而分诸部落留西北边。其时边防皆急于河套、青海，及俺答封，而西陲始奠。于是东部土蛮小王子裔，数入寇，边患又中于蓟边。故明世边寇有三部：曰河西部，曰河东部，曰河套部，西则青海、蒙古，东则札萨克蒙古，套则阿拉善及鄂尔多斯蒙古也。明代防备，注意三部，故辽东之处置，甚为疏忽。及努尔哈赤、皇太极勃兴于建州，蚕食边鄙，坐视滋大，而明庭乃欲款蒙古以制东夷；然其威力日增，降附日众，终无成效也。至蒙古与满洲，则历史上尤见其有密切之关系。因两地五天然之障蔽，又以河流贯穿，交通便利，故种族与生活大致无异，而两地亦不能有二雄并立也。契丹起于西喇木伦河上流，其主阿保机东破渤海王国，兼并辽东，统治约二世纪之久。及女真奋兴，辽社为墟，长白部族，雄视北藩。不久，蒙古又起，金族失国。元既控制东陲，而塞外文化，皆皈依焉。及建酋勃兴，邻近征服，乃以怀柔蒙古为惟一之政策。盖朝鲜与内蒙，皆与清有重要之关系，自朝鲜服，而后辽东沿海无牵制之忧；自内蒙古平，而后长城以北无道阻之患，不特习俗略同，助以攻战已也。明以全力防山海关，金汗知不易克拔，思取别路以入犯，乃不得不力图内蒙。适是时林丹肆虐，部族多散，金乃招徕盟会，卒一举而歼之；内蒙之地，先为藩属矣。

三内蒙诸部之起源

内蒙之部落，可大别为二：曰科尔沁，即今内蒙古之极东隅，及奉天洮南一带地，曰漠南蒙古，即今内蒙古及直隶、山西边外地。科尔沁建部之始，在明永乐年间；当时蒙古分鞑靼、瓦刺二部，东西对峙，鞑靼之大臣阿鲁台，裔出元太祖成吉思汗之弟哈布图哈萨尔。拥众擅国，权力出可汗上。既而为瓦刺所杀，其部族有蒙克塔斯哈喇者，为哈萨尔十四世孙，率众走避嫩江，依兀良哈以建邦焉。疆域北界黑龙江，南抵盛京边墙，东西距八百七十里，南北二千一百里；以同族有阿鲁科尔沁在今热河境内，因号嫩江科尔沁，以自别所部。其后部族繁衍，有分居各地者，若札赍特、若杜尔伯特、若郭尔罗斯，皆其支裔也。漠南蒙古与漠北蒙古之分也，自元世祖七世孙达延大元可汗时始。先是，顺帝既北归，其子孙仍抚有蒙古旧部，居喀喇和林西库伦附近，易五主，始称鞑靼可汗，然世有内乱，篡弒相寻，部众离散，所在割据。及达延立，复统一之，以地广难治，乃举沙漠以南之领土，分封诸子，图鲁、巴尔苏、阿尔楚、鄂尔齐；而留其季子格埒森、札赍尔居漠北，达延年八十，乃卒。长子图鲁已先死，孙博迪卜赤嗣为可汗，专辖漠南蒙古东半，以其近长城，故称为察哈尔。察哈尔者，近接之义也。而图鲁之后，又别为浩斋特、苏尼特、乌珠穆沁、敖汉、奈曼诸部；巴尔苏之后，别为鄂尔多斯、土默特二部；鄂尔齐之后，为克什克腾部。故漠南蒙古部落不一，而以察哈尔为大宗，且为诸部雄长。自博迪传至林丹，有雄略，侵并诸部，与努尔哈赤东西相抗衡。然清运方兴，终为所灭，亦可谓之不幸已。

三十  诸部之降附

一科尔沁

科尔沁既雄视东方，故建州之兴，当为所嫉。万历二十一年，其贝勒明安，与叶赫哈达等九部之师，合攻建州，为努尔哈赤败于古埒山。次年，遂遣使通好。及努尔哈赤攻乌拉，科尔沁援之，又为所败，至是始不敢与金国抗，数遣使相往来。天命九年，努尔哈赤遣人往约，与坚和好，其部长奧巴遣使赍书，称努尔哈赤如青天之上，太阳当空，众光尽敛，威震列国，臣民慑服，普天共主之圣明皇帝。且言：科尔沁贝勒等俱钦服帝命，欲修好如约，但惧察哈尔及喀尔喀知之，兴兵侵扰，望筹及之。努尔哈赤遣库尔禅往会盟，誓曰：“二国愤察哈尔侮慢，故缔盟好，昭告天地。今若为察哈尔所诱惑，私与之和，天地降灾。”盖科尔沁愤察哈尔之虐，欲脱其羁绊，故结此同盟也。当时察哈尔之汗林丹，士马强盛，横行漠南，破喀喇沁，灭土默特，东西驰逐，所至掠夺，诸部不堪其虐。其北走者，渡沙漠依喀尔喀，其东走者，则依科尔沁。林丹汗既怒科尔沁之与金汗盟，又恶其为漠南诸部逋逃薮，天命十年，率众攻之，围奥巴所居之格勒珠尔根城。奥巴乞援于金，努尔哈赤既已谕令坚守，复遣莽古尔泰、皇太极等率精骑五千而往，进至农安塔地，林丹解围西走。两国之和好，于是益坚。翌年，奥巴偕其昆弟来朝，努尔哈赤令诸贝勒至开原，而亲出城十里迎之，妻以图伦舒尔哈齐第三子之女。复椎牛盟誓，永奠和好，赐奥巴号土谢图汗；白是科尔沁遂终为不侵不叛之臣焉。天命十一年，努尔哈赤卒，皇太极即位，科尔沁遣使来吊曰：“恭闻强武英明大可汗上宾，奥巴台吉敢奉书以慰八旗大小贝勒：昔察希尔巴敦汗主四方，握七宝，数尽则必死；雪山白狮子，其力虽大，限到亦死，深海之内，纵有诸宝，无裨于龙王之死。故成必有坏，始必有终；尔皇考奋起孤愤之中，并吞大小诸国为一，虎步中外。是天之所豪，宜返天上。惟生者能自强，则死者为不死，后嗣勉之矣!”天聪二年，会金军攻察哈尔，十年，灭察哈尔。及崇德改元，科尔沁率漠南诸部，合词上尊号，礼成册功，诏设札萨克旗长五人，赐亲王郡王镇国公等爵。自后有大征伐，科尔沁辄以兵从。又以依附较早之故，世为帝室懿亲，休戚相共，故后诸王之岁俸，居内蒙古二十四部之上云。

二喀尔喀

喀尔喀亦蒙古之部族也，与外蒙古之喀尔喀不同。大概居老哈河及西喇木伦河上流。天命四年，努尔哈赤既败明兵于萨尔浒，是秋，破铁岭、喀尔喀贝勒斋赛与札鲁特贝勒巴克、台吉色本等，引兵乘夜至秫田，射击金兵出城牧马之兵十余；努尔哈赤遂率兵奋击之，败其兵，追至辽河，溺水死，生擒斋赛．既而喀尔喀众贝勒遣使言日广斋赛屡启衅端，诚有罪，惟上所命。但明敌国也，如往征之，必同心合谋，直抵山海关，负此言者，天神鉴之。倘与和好，亦必会同定议；若明输财物，厚汝国，薄我，汝国勿受；厚我国，薄汝，我亦不受。能践此言，名闻远迩，不亦善乎?”努尔哈赤乃遣大臣五人，赴期会之地，椎牛誓曰：“今金国十旗执政贝勒，与喀尔喀执政贝勒，蒙天地眷佑，俾合谋并力，与明修怨。如其与明释旧恨，结和好，亦必合谋，然后许之；若金国渝盟，不同喀尔喀贝勒合谋，与明和好，皇天后土，其降之罚；若明欲与喀尔喀贝勒和好，密遣离间，贝勒等不以其言告我金国，皇天后土，亦降之罚!”天命六年，喀尔喀以牲畜一万，赎斋赛，送其二子一女为质，乃遣之还。天命十一年，喀尔喀背盟私与明和，杀金斥堠军，献首于明，受其重赏。又屡劫金使之财货牲畜，努尔哈赤率军征之，至巴林部，贝勒囊努克弃寨走，追杀之。克环近屯寨，收其畜产。复令莽古尔泰掠至锡喇穆伦而还。及皇太极即汗位，札嚕特以劫使掠财，遣军征之；又令副将楞额哩，参将阿山征巴林，驱逐哨卒，纵火燎原，以张声势，使不得与札噜特相顾，并获人畜无数。天聪二年，巴林部为察哈尔林丹汗所残破，举众往投科尔沁，复为科尔沁扰害，其贝勒色特尔元太祖裔，巴噶巴图尔诺颜等三子、台吉塞棱色特尔兄，和托果尔昂哈之子、满珠什哩色特尔兄，额布格岱洪巴图鲁之子、阿玉什等，乃率部众降金。其后各部，均苦察哈尔之暴，相率来归，而喀尔喀遂平。盖喀尔喀有五部，巴林、札噜特，皆其五部中之一云。

三札噜特

    天命四年，喀尔喀诸部既与个约，谋协力以抗明；若欲和战，须经两国之同意而后可。次年，金使臣祐类，自札噜特台吉达雅处，携回牛羊并所乘之马及衣服器械诸物，为其贝勒昂安等以兵要劫而去。祐类还曰：“喀尔喀众贝勒俱负盟矣”，惟洪巴图鲁贝勒杜棱谓予曰：“我子孙俱有二心，我虽训之，不能制；然我身必不负盟也。”未几，昂安复以兵夺金使臣所赍之马牛，其往札噜特贝勒色本处使臣伊沙穆之牛马羊，亦为所夺。八年，努尔哈赤令阿巴泰、德格类、岳托等统兵三千往征之，乘夜疾行，渡辽河。前锋总兵达音布率精锐五十人，先至额尔格勒地，知为昂安所属，略之而前；驰百余里，乃与参将雅希禅，侍卫博尔晋进攻昂安所居。昂安携妻子及二十余人引牛车将遁，雅希禅、博尔晋率三十余骑下马，达音布率十余骑勒马立。昂安避下马之兵，直冲达音布；达音布拒战，方弯弓发矢，昂安部下一人，乘隙以小枪迎刺达音布，中其口，遂堕马而死。雅希禅、博尔晋奋勇冲击，杀昂安及其子与从者，尽获其妻孥人户畜产而还。天命十一年，金军攻宁远，不克而还．札噜特贝勒鄂尔斋图等，以兵阻金遣往科尔沁之使臣，劫掠财物。十月，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等，率兵征札噜特，先声讨其背盟之罪，示以书曰：

前者己未年，擒贝勒斋赛，后曾刑白马乌牛，誓告天地，云：我满洲及喀尔喀协力征明，欲与和，当共议以行。若喀尔喀听明人巧言，利其厚贿，背弃盟誓，而先与私和者，天地谴责；我若背盟，亦如之。乃喀尔喀五部落，竟潜通于明，听其巧言，利其厚贿，以兵助之，是尔之先绝我好也!又且犯我台站，扰我人民，掠我财物，杀人献首于明，盟言安在?昔盟誓时，尔五部落执政诸贝勒，及卓克图贝勒俱预此盟；而昂安不从，尔等因以昂安委我裁置，我乃兴师诛之。嗣后尔札噜特诸贝勒云：“昂安罪固应诛，我部落仍愿修旧好，不似东西部落，或食言败盟也。”我故归桑图妻子昂安之役被擒者。癸亥年，复申盟誓云：“察哈尔，我仇也，科尔沁，我戚也，尔慎毋与察哈尔通好，或要截我遣往科尔沁之人，致起兵端。”无何，尔又背此盟，甲子年，尔右翼兵袭我使于汉察喇地；乙丑年，又追我使于辽河畔，恣行劫夺；是年，又要截我使，伤其首，尽夺财物。尔札噜特何其贪利背义也!然我犹念前好，不问尔罪，远征巴林，所俘获尔部百余人，悉行释遣。后桑图以诳言而来窥我，我已洞悉其奸，仍不絷留：盖我之推诚于尔，不欲终弃前盟。今年春，尔札噜特左翼诸贝勒，觇我使臣之出，屡次要截道路，劫夺财物，并行残害。是尔札噜特之贪诈不仁，妄加于我者，终未有已时也。兴师致讨，职是故耳。   

十一月，代善等擒札噜特贝勒巴克及拉什希布等十四贝勒而还。至是札噜特诸部皆服。其后，右翼贝勒色本，因察哈尔林丹之侵掠，奔依科尔沁；科尔沁不能赡养，于天聪二年十二月，偕其部众归金，而续至者亦夥。于是内蒙之东部，大半皆服属，遂不得不西向以图强暴之察哈尔矣。

三十一  察哈尔之灭亡

一林丹汗与努尔哈赤

    察哈尔明时谓之插汉儿自博迪卜赤四传至林丹，称胡土克图可汗，即《明史》所称虎墩兔者是也。屡寇宣大边，士马强盛，横行漠南，有王偃武乙之暴。当万历初年，叶赫为塞外雄部，努尔哈赤与林丹皆娶叶赫之女，而叶赫始终附明，不利金之兴。天命四年八月，努尔哈赤灭叶赫，其遗众多逃奔察哈尔，明欲利用林丹以抵制建州，遂啖以利，岁给银四千两，后渐增至四万。林丹乃扬言能助中国。十月，致书努尔哈赤曰：

        统领四十万众蒙古国主巴图鲁青吉思汗致书水滨三万众金国主安宁无恙：明我二国之仇雠也，闻尔年来数苦于明，今年夏，我已亲往明之广宁，收其贡赋。倘汝兵往广宁，则吾为汝牵制。吾二人非有衅端，但以吾已服之城，为汝所得，殊为不可。若不从吾言，吾二人之是非，天必鉴之。先时，二国使者常相往来，因汝使臣谓吾不以礼相遇，搆吾二人，遂不复聘问，若以吾言为是，汝其令前使来，复至吾国。

    林丹以明之指使，欲阻金兵西下，所谓收赋广宁，殆不过一种口实耳。五年，努尔哈赤复以书目：

阅来书。自称四十万蒙古之主，称吾为水滨三万人之主，何故恃其众以骄吾国乎?闻昔明之洪武，取尔大都时，四十万蒙古摧折几尽；逃窜得脱者，仅六万。属鄂尔多斯者万人，属土默特者万人，属阿苏特、雍谢布、喀喇沁者万人，固各有所主也。其余三万，亦不皆属于尔，以不足三万人之国，乃远引陈言，骄语四十万，而轻吾国为三万人，天地岂不知之!吾国即不若尔之众，吾力即不若尔之强，然仰蒙天眷，以扈伦及明之抚顺、清河、开原、铁岭授我。来书以广宁为尔收赋地，欲我弗征，若征之，将不利于我。使我与尔平日有隙，出此言宜也，乃本无仇隙，何故为异姓之明，出此恶言；岂不抗天意倒行而逆施耶?……明之赏汝，从未有如此之厚者，徒以畏我征伐之故，诱汝以利耳。……乃惟利是嗜，以有限之金帛，搆怨于素无嫌怨之国，皇天后土，宁不鉴之!   

林丹得书，絷留金使，努尔哈赤误闻金使被杀。欲杀前留察哈尔之使者；既而遣人往约，各归使者，林丹不答，乃杀其使，而金使竟以赂守者逃归。时两国之交际虽恶，但仍不至于破裂者；盖金国之基础未固，不愿以新建之邦，与强邻为敌；而林丹之势力日削，亦不敢轻试其锋也。

二察哈尔之形势与喀喇沁会盟

    会土默特明初为泰宁卫“兀良哈三卫之一”地，其后为蒙古达延汗之子巴尔苏所占，是为土默特“即土蛮”部有继承之争，旷岁无主，盗贼并起。林丹略夺其土地，势益张，冯陵诸部，以天命十年，率兵围科尔沁。及金军来援，乃退，其后各部之苦其虐者，多叛投漠北，与科尔沁诸部。时金国亦屡出兵于喀尔喀诸地，以扩张其势力。及天聪元年，皇太极与奈曼诸部书，历述兴师征明与喀尔喀及朝鲜之由，言非得已；且愿与诸部同除强暴，各保疆圉，以林丹汗之肆虐，当共图之。六年，敖汉奈曼两部来归，后察哈尔贝勒之来归者亦众；至是察哈尔之形势益弱。天聪二年崇祯元年，林丹入犯宣大边，明帝御平台，召总督王象乾询方略，象乾谓：不如抚而用之。复往与袁崇焕议，皆言西靖而东自宁，虎不款，而东西并急。因定岁予察哈尔金八万一千两，以示羁縻，使侵辽东。林丹之妇，本叶赫金台什女，叶赫为金灭，林丹常欲为之复仇，故明利用之。然时时纵掠塞外，无损于金也。二月喀喇沁遣使乞盟于金曰：

察哈尔汗不道，伤残骨肉，我喀喇沁部落，被其欺陵，夺去户口牧产。我汗与布延台吉博硕克图汗鄂尔多斯济农同雍谢布及阿苏特、阿巴噶、喀尔喀诸部落，合兵至土默特部之赵城地方，杀察哈尔驻兵四万人。我汗与布延台吉率兵十万，回时，复值察哈尔兵三千人赴明张家口请赏，未得而回，又尽杀之。今左翼阿巴噶及喀尔喀部落，遣使来约，欲与合力兴师，且有与天聪汗同举兵之语。是察哈尔根本摇动。可乘此机，秣马肥壮，及草青时，同阿巴噶、喀喇沁、土默特兴师取之。   

喀喇沁明初为大宁都司辖地，成祖弃大宁，以其地赐兀良哈。元太祖铁木真之大臣札尔楚泰之裔，世管其地，为朵颜三卫都督都指挥。至是，其部长塔布囊官名苏布地乞盟于金，皇太极谕以遣人来议。七月喀喇沁以喇嘛四人至，乃命阿济格与会盟。九月，皇太极亲率兵征察哈尔，会敖汗、柰曼部长于都尔弼，会喀尔喀诸贝勒于辽阳，会札噜特台吉、喀喇沁部长台吉等于绰哕郭勒地。大军进发至锡尔哈、锡伯图、英汤图诸处，败察哈尔兵，追剿至兴安岭，俘获无算。至是，察哈尔之势力，退出西喇木伦河流域之外，而明国之北藩乃尽撤。金又以喀喇沁台吉之向导，遂出入于长城以内犯矣。三林丹汗之败亡

    天聪五年，林丹汗侵阿噜部，至西喇木伦河北岸，皇太极闻之，遣兵往援；林丹大掠而去。六年四月，皇太极亲率师征察哈尔，征各部归降之蒙古兵，以次会于途。时值辽河泛涨，昼夜冒潦，出其不意，逾内兴安岭，至达勒鄂谟。林丹汗闻警，谋拒战，而所部解体，遂徙其部众家业，有两牛以上者，凡十余万，渡河西奔。皇太极拟追之，为颁谕军中曰：

凡我军所至，有拒战败走，为我追擒者杀之；不拒战者，俘之勿杀。若擅杀不拒战之人，掠其衣服牲畜者，治罪，即以其所得之物，赏给首告之人。寺庙中如有自外窜匿者，可往缉捕，并察验僧众数目，具报，不许屯住其中，违者治罪．毀坏寺庙，取其器皿财物，及潜入人家，淫妇女者，并处死弗贷!   

师次呼喇祐，又谕贝勒大臣曰：

蒙天眷佑，我军已至敌境，今当深入，遇敌人弗拒战者，勿杀，可俘以献。追敌毋至昏暮，日未落即止。凡降人择为首者二三人，令原招降主将率之而行，其余令各领家口随行。若离散人夫妇，淫乱人妇女者，处死。察哈尔部长奔逃，所遗家业牲畜财物，主将拨人守之，察明收贮。凡所俘获，务与众均分。   

林丹率众奔逃，沿途散者什七八，初至喀喇莽鼐，为金军所追，狼狈西遁。金军以远追无益，议犯明边，乃移师向珠尔格图进发。时军中粮匮，猎黄羊数万脯食之。会天炎，其地无水，士卒渴甚，多仆于路。至和尔果地，乃得泉，次日至者，以一黄羊易水一碗而饮。军次穆噜哈喇克沁，命阿济格率左翼兵，及蒙古诸部兵，扰大同宣府边外；济尔哈朗、多尔衮等，率右翼兵，掠黄河一带；而皇太极则进驻归化城。城为元裔土默特部长阿尔坦所筑，明隆庆时，封阿为顺义王，名其城曰归化。林丹汗盛时，其部为察哈尔所灭，至是降金，编为二旗，以其部长为左右翼都统，并还其所世守顺义王印。是役兵骑所出，俘获甚众，以七月班师。二年八月，有鸟曰鹏鸠，群集辽东，辽东素无此鸟，乃蒙古所产，其色淡黄，形如鸽，爪如人足，而有毛；金人皆以蒙古有归顺之兆。八年五月，林丹汗之叔茂奇塔特来归前逃科尔沁，皇太极意由宣大侵明，兼收察哈尔之部众。更因其部众多居明边，乃遗书召之曰：

予闻察哈尔西迁以来，所遗部众，俱驻明边外，此大误矣!既已居彼，何不归我?凡尔宰桑等，不拘众寡，有来降者，即命掌其国事，成全录用。如不审度时势，欲于明境安居，独不思以全盛之察哈尔，尚不能自存，而逃往西海地方；尔等又焉能久居于此乎?我国与尔等，言语虽异，衣冠则同。其依异类之明人，何如来归于我?……且彼先附明国之右翼图们、蒙古等，穷年累月，不得家居，妻子不能相见，屡为我兵所戮；其存者，明人犹驱之使战，委命疆场，此皆尔等所目睹者。若不从予言，则大军一出，倘蒙天佑，以地与我，则求抚无及矣!   

皇太极亲率师进取，数月之间，收服察哈尔之众数万，军至尚方堡时，闻林丹汗已病痘死于大草滩，距青海十日程，其子及众不能守，俱蹑降者之踪迹而来。皇太极使人侦之而归。

四额哲之降

天聪九年二月，皇太极命多尔衮、岳托、萨哈璘、豪格为统兵元帅，率兵一万，往收林丹汗子额尔克、孔果尔、额哲。军至锡喇珠尔格地方，遇察哈尔素诺木台吉，率部下一千五百户来降，乃遣人送往辽东。四月，至黄河，造船渡河。二十八日，抵额哲所驻托里图地方，天雾昏黑。多尔衮等按兵不动，遗叶赫贝勒锦台什之孙南楚，及其同族阿什达尔汗，令见其姊苏泰福晋叶赫锦台什子德勒格尔台吉所生，林丹之妻，告以诸贝勒奉命统大军来招降，秋毫无犯。南楚等驰至苏泰福晋宫，呼人出，语之曰：“尔福晋亲弟南楚至矣。”福晋闻之，令其从者旧叶赫人觇之，还报，苏泰福晋恸哭而出，与南楚相见。遂令其子额哲，率众宰桑出迎金军．多尔衮等与额哲及其臣誓告天地，设宴款答。先是，金军未至时，有鄂尔多斯济农来招额哲，与之盟誓已行；金军闻而追还之，令还察哈尔人在鄂尔多斯者，不然，即以兵戈相加。鄂尔多斯者，在河套中，东西北三面皆距河，东西袤二千里，南北广八九百里，首尾或五六百里，或三四百里；即秦蒙恬所夺匈奴河南地，以阴山为塞；而汉唐之朔方郡也。有边城之雄固，盐池之富利，麦垛之铁，河边之柳，为兵为苛，可战可守，地宜马驼。赫连元昊，屡据之以为西北霸国。达延汗之子巴尔苏铁木真十六世孙始居之，为鄂尔多斯济农，有九子，分牧各处，为鄂尔多斯七札萨克之祖。明末，苦林丹汗之虐，纠合喀喇沁阿巴噶诸部败察哈尔兵四万于土默特之赵城，至是，为金军所迫，献察哈尔之部众千户以降。时多尔衮闻元代之传国玉玺，在苏泰福晋处，索得之，其文为汉篆“制诰之宝”四字。元主中原，藏于大内，顺帝北遁，携入沙漠；及顺帝死于应昌，玺遂遗失。越二百余年，有牧羊岗下者，见一山羊，三日不啮草，但以蹄刨地；牧者发之，玺乃见，归于元裔博硕克图汗。后为察哈尔林丹汗所破，玺归林丹。至是归金，而皇太极得之，遂以为天锡至宝，改元称帝焉。金军渡河至归化，以岳托有疾，留驻之。多尔衮等率兵及额哲往寇明边山西一带，自平鲁卫，人翔州，直抵长城，毁墙而入，掠宁武关，代州、忻州、崞县等处而还。九月，师旋至札哈，皇太极亲渡辽河迎之，帝业将成，其喜可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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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周书王会解》曰：“西面者正北方，稷慎大麈。”孔晁注：“稷慎，肃慎也。贡麈似鹿。”《山海经·大荒北经》云：“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咸，有肃慎氏之国。”注：“今肃慎国去辽东三千余里，穴居无衣。《海外西经》云：“肃慎之国，在白民北。”案此所谓肃慎之国，即《竹书纪年》帝舜有虞氏二十五年来朝之息慎。《后汉书》云：“挹娄，古肃慎，在扶余东北千余里，东滨大海。”《唐地理志》：“渤海王城西南三十里，古肃慎城。”《盛京通志》曰：“《晋书》肃慎在不咸山北，广袤数千里；不咸即长白山。’《松漠纪闻》称：肃慎故城在渤海上京，渤海都临呼尔罕，为今瑚尔哈河，实宁古塔境。陈汉章教授言：“辽时，辽阳府有肃慎县，黄龙府黄龙县，亦渤海肃慎县地，则为承德铁岭即古肃慎之明证。盖自承德铁岭以北，至吉林、黑龙江，皆肃慎之境，其广大可知。”案肃慎国界，南至长白山，北抵黑龙江，东滨日本海；约当今吉林、黑龙江及西伯利亚之沿海洲等境。其民族即生息于松花、牡丹诸江流域一带之地，穴居而处，游猎无定；故其故城亦自难考，诸书所言在不咸之北，是也。又《国语·鲁语》曰：“仲尼在陈，有隼集于陈候之庭而死，楛矢贯之，石砮，其长尺有咫。仲尼曰：‘隼之来也远矣，此肃慎氏之矢也。昔武王克商，通道于九夷百蛮，使各以其方物来贡，使无忘职业；于是肃慎氏贡楛矢石磬。先王欲昭其令德之致远也，以示后人，使永监焉；故铭其楛曰：‘肃慎氏之贡矢。’以分大姬，配虞胡公而封诸陈。”《大荒北经·肃慎氏之国注》曰：“其人皆工射，弓长四尺，劲强；箭以楛为之，长尺五寸，青石为镝。此春秋时隼集陈候之庭所得矢也。”案上所言贡楛矢石砮。与《王会》所称贡麈异趣；而与《纪年》所谓贡弓矢颇相符，故并及之。以见中国当成周之时，东北民族恐仍不脱石器时代之生活状况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