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德堂位于紫禁城西南武英殿院内西北角。“浴德” 出自《礼记﹒儒行篇》:“儒有澡身而浴德”,古人解释道:“澡身谓能澡洁其身不染浊也。浴谓沐浴于德以德自清也。”这句话有两层意思,客观上是把身体洗干净,洁身自好不为污浊所染﹔主观上则要洗净思想中的污浊,用美和善来沐浴自己的思想,提高自身的修养。浴德堂由两部分组成,前方殿堂(应是休息,或者更换衣服的地方;也有可能是静心斋戒或者祭奠的地方),后方浴室。以“浴德”之义名浴室,是把日常沐浴提升到了德即礼的高度,以正严肃诚敬之意。故这座浴德堂,并不是我们所理解的日常洗澡的澡堂,而是另有一番深意。
浴德堂的建筑年代不见任何史料记载,它地处外朝,建筑形式独特。浴室为穹窿形,属阿拉伯式的建筑,是迄今尚存的惟一一座古代宫廷浴室。其形制为:前殿面阔三间,黄琉璃瓦悬山卷棚顶。浴室位于前殿后,二者以券洞相通,券洞开在后檐墙上,券门宽1.26米,券洞长约5.2米,中间砌墙作屏风,厚0.8米,故在平面上呈曲尺形,浴室面积约为16平方米,浴室四周墙体厚达1米以上,券洞及浴室内均贴白琉璃瓷砖。浴室墙中间部分四角叠涩挑出变为八角形,在上部形成瓮顶,瓮顶正中开有一个直径0.6米的采光天窗,上建有一小圆屋顶。有一口井,位于浴室墙外西北,上建井亭,是沐浴的取水源。有一间灶屋,位于浴室的北墙下,灶间置鬲形状铜锅。灶屋与浴室有一孔相通,孔在灶临北墙处所嵌的一个圆形石槽下,孔嵌铜管。井亭为黄琉璃瓦悬山卷棚顶,台基高2米,台基上的井台高1米。井台北有贮水的石槽,把水汲出倒入贮水槽,水便通过引水槽转折将水引至浴室北侧的灶屋。井水从灶屋北壁的引水进口里自动流出,再接引至锅内,加热后,用勺把水舀出倒人圆形石槽中,再通过槽底的铜管流入浴室。浴室内的进水铜管距地面0.9米。浴室排水孔位于室内东北角。
以上部分引自单士元《故宫武英殿浴德堂考》以及王子林《浴德堂浴室之谜》。
由于独特的建筑形式以及史料记载的匮乏,浴德堂被认为是紫禁城中最神秘的宫殿。关于其用途,从而也产生了各种不同的观点。
一、 香妃浴室说的由来及其被否定
辛亥革命后,清帝溥仪退居后宫,前朝部分交由内务部管理,内务部遂将热河行宫、沈阳故宫二处的文物搬运至外朝,于1914 年成立古物陈列所,将武英殿、敬思殿、文华殿开辟为陈列室展览陈列,对外开放。当时从热河运来的文物中,有张戎装女像油画,古物陈列所把这幅画像定为乾隆的回族妃子香妃。由于武英殿西北角浴德堂后有类似阿拉伯式的瓮顶浴室建筑,遂名为香妃浴室,并将戒装女像悬于浴室门楣上,又复制画片出售,加以宣传。香妃从此引起了人们的兴趣。一吋有关她的野史、笔记、小说、故事和传说不绝于人们耳目,《清宫遗闻》记:回疆首领霍集占(又称小和卓木)的妻子.不但长相靓丽动人,倾国倾城,而且生来身上就有一股异香。其色美于中土女子,乾隆闻之心动不已。当清廷平定回疆大小和卓叛乱后,由清将兆惠将其作为战俘带到北京。乾隆皇帝一见钟情,十分喜欢,在大学士和珅的帮助下,将其弄到宫中。乾隆说:“霍集占累抗王命,致劳我兵力,实属罪大恶极,我已将其妇糟蹋了。”乾隆对其非常恩宠,封她为香妃,香妃生有皇子数人。乾隆在中南海南部为他修建了梳妆楼宝月楼(即今新华门),为了他能登楼眺望家乡景象,还在宝月楼对面(今安福胡同一带)建立了“回子营”,并专门营建了清真寺、市肆,还在宫中为她修建了伊斯兰式浴池——浴德堂。
1937年,著名清史学家孟森特撰《香妃考实》一文,初步断定香妃就是乾隆皇帝四十多个后妃中的维吾尔族妃子——容妃。容妃生于雍正十二年(1734年)九月十五日,出身显贵,是新疆伊斯兰教创始人派罕帕尔的后裔,其族为和卓,父亲为阿里和卓,并协助清廷平定了大小和卓木叛乱。后来他们几人及其家属都来到了北京,并受到清政府的特殊优待和赏赐。额色伊被乾隆皇帝册封为辅国公.图尔都、玛木特分别被封为一等台吉。约于乾隆二十五年 (1760 年) 初,香妃便入了宫,并被封为“和贵人”。是年她27岁,而乾隆皇帝已经50岁了。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又被进封为容嫔,乾隆三十三年(1767年),晋封为容妃。容妃在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春患病,于是年四月十九日去世,享年55 岁。容妃总共在清宫中生活了28年。容妃并非香妃,香妃实乃杜撰,所谓香妃浴室之说乃子虚乌有。引自王子林《紫禁城中浴德堂功用的六种可能之香妃沐浴说》。
至于上文所提到的戎装女像油画,据单士元先生考证:“此画是一张宫中习称的‘贴落画’(即只有托裱并无卷轴之画)。”他指出:
按清代帝后画像,有生前的行乐图,有死后的影像。在帝后死后,影像藏在景山寿皇殿中,以便岁时供奉。行乐图在帝后生前藏于宫中,死后与影像同贮一处,间亦有帝后影像在宫中辟室供奉者,事属个别,此例甚少(溥仪出宫后只见同治后之像在西六宫悬挂)。而所有影像均裱成立轴,以贴落存者在行乐图中则有之。所谓的乾隆香妃画像,即为贴落。按帝后妃嫔等画像,不论是属于影像或行乐图,均应有帝后妃等的封号,影像则要写上死后的谥号,一般都无臣工画家题款之例。检故宫所藏《宫廷画目录》,在行乐图上有画家题款者,只在乾隆一幅行乐图上见之,其他各朝则未之见。至于后妃行乐图上,则从无画家署名。影像只在画前封首写明某后某妃某嫔的封号,用以识别所画者为谁。承德避暑山庄运来的所谓香妃画像,既属贴落,当然无轴封首,不能注明为某妃,若真为一个妃子画像,亦不能有画工之题款。此画多年来传说为西洋人所绘。惜原画像远在台湾,北京存有三十年代的摹本。一九一五年亲与搬运承德避暑山庄文物的曾广龄先生,还健在之时,笔者向曾老请教此事,答曰:原画上有一黄签,题为“美人画像”数字,据此则非后宫有名号之妃嫔可知。按古代有以美人称后宫者,如汉代后宫有昭仪、婕妤、美人的封号,而受封者亦冠以姓,以资区别,知为谁氏。清代后宫则无美人之称。旧古物陈列所指此美人画为乾隆之妃,并冠以“香妃”二字,不知何所依据?引自单士元《故宫武英殿浴德堂考》。
复案故宫外朝宫殿,在清代均属处理王朝大政之地,后妃嫔御均不能到,有清一代二百多年中,只有小皇帝所谓大婚时,其皇后所乘凤舆可由外朝地区穿行到后宫,即使与后同时所选之妃,亦只能由紫禁城北门神武门进内。在清末同治、光绪两朝,钮钴禄氏(慈安太后)、叶赫那拉氏(慈禧太后)以太后身份垂帘听政,也只能在干清宫、养心殿进行活动。虽尊为听政的太后,亦不能踞坐外朝金銮殿中。独揽朝政四十七年的叶赫那拉氏,亦不敢违背祖训。武英殿为三大殿的偏殿,是属于帝王日常行事的朵殿,其性质类似宋代皇帝经常在延英殿理事一样,不能与内廷东六宫、西六宫相比,可以随意选择居住使用,更不能在外朝宫殿有后妃沐浴之所。当慈禧太后出入西华门路经武英殿石桥时,所乘肩舆还要挂帘掩照而过。引自单士元《故宫武英殿浴德堂考》。
更何况,乾隆帝布置荒诞若此,将浴德堂用作香妃洗浴地。即便昏聩之君,亦断无于外朝严肃之地,做这种布置。
清廷于康熙十九年(1680年)在武英殿设立修书处,掌刊印装潢书籍之事,凡钦定刊布诸书,俱于此校刊装潢。傅连仲先生认为,古人用纸有生熟之分,熟纸妍妙辉光,生纸非有丧不用,经涂蜡或者蒸煮为熟纸,反之是为生纸,染纸则是用水和色浸染。浴德堂后连属之穹窿顶建筑,实为修书处在装潢过程中完成熟纸、染纸、染帛等工序之用,相当于现在的积水池。浴德堂以浴为方首,非为洗浴身体所冠,是为校刊书籍之儒浴于道德而正己。引自王子林《紫禁城中浴德堂功用的六种可能之修书装潢说》。
二、 浴德堂是元代宫廷浴室之遗留
单士元先生从建筑史的角度,考证了浴德堂浴室的由来,认为它是元代宫廷浴室的遗留。其理据如下。
浴德堂浴室独特的瓮顶砖结构、室内所贴的白琉璃瓷砖和自动引水石槽是《礼记》、《长物志》所记的汉人浴室所没有的,瓮顶具有显着的伊斯兰教建筑风格。单士元先生指出:“当元代统一全国时,朝廷在重用蒙人、汉人之外,回族人亦多……回族就有百多人参与修建元大都宫殿城池。……元朝人在生活习惯上,逐渐脱离游牧之风,把蒙、汉、回三个民族生活方式融为一体。蒙族习惯上居室初无浴室的设备,大抵受了回族礼拜沐浴生活影响,而在大内宫殿则有浴室多处。”另“旧北京崇文门外天庆寺,有窑式形状的古代浴室一座,与武英殿浴德堂浴室建筑颇相似,全部用砖制造,工艺极精,传为元代之物。抗战前,据中国营造学社鉴定,认为这座浴室圆顶极似君士坦丁堡圣索菲亚寺……是可能为元代建筑(见一九三五年古物保护委员会工作汇报)。”
浴室内所贴白琉璃瓷砖,亦是元代的产物,元代宫殿曾大量使用白琉璃瓷瓦、瓷砖,是明清宫殿建筑所未有者,《辍耕录》记:“兴圣殿七间……覆以白瓷瓦。”“延华殿五间……白琉璃瓦覆。”考古发掘也证实了这一事实,新中国成立后,对故宫进行维修时,在浴德堂附近地下发掘出元代白色琉璃瓦片,琉璃釉与浴室琉璃砖相似。1983年北京市文物工作队在阜成门外郊区发掘出元代白色琉璃窑,其残瓦片与浴德堂浴室白琉璃瓷砖色泽相似。浴德堂浴室的自动引水石槽,在元大内中亦有这种类似的设备,《辍耕录》记:“万寿山在大内西北太液池之阳,金人名琼华岛……引金水河至其后,转机运斗,汲水至山顶,出石龙口,注方池。”“山之东有石桥……石渠以载金水,而流于山后以汲于顶也。”
单士元先生复又指出:
一九六四年中国科学院考古所徐苹芳同志为了考证元代宫殿位置,曾钻探地下土质资料多处,根据所得资料,现在的文华殿、武英殿左右约当元代外金水河区域。笔者估计,武英殿浴德堂所在地则应是元大都宫城西南角楼外地带。据《辍耕录》载,西南角楼南红门外,留守司在焉。留守司是一个较大的政治机构,不是一两间房子,而是多座成群的建筑。一九五八年清理坍塌倒坏的武英殿后墙的建筑遗址,此地明代为仁智殿,又名白虎殿。在清代为内务府大堂。在刨挖地基深处时,于旧殿的砖磉墩下发现大石制作的套柱础,经鉴定是元故宫的遗物,衡量结果应是元留守司所在地。……根据种种迹象和历史资料,颇疑武英殿浴德堂浴室为元代留守司之遗物。
那么,元代浴室是什么样的形制呢?元大内有浴室数处,《辍耕录》记:“在直庐后,及浴室左右一匠,在宫垣东北隅。”其形制,《辍耕录》记:“浴室在延华阁东南隅东殿后,傍有盝顶井亭二间,又有盝顶房三间。”明初人萧洵《故宮遗录》亦记:“台西为内浴室,小殿在前。”元代浴室所具有的前后二室,有井这一組合,与《长物志》所记浴室和《礼记》所记御人浴尸的浴室相似,应属传统的汉人浴室形制。因此浴德堂浴室只不过吸收了回族的瓮顶,并贴上了元代自行生产的白琉璃瓷砖,加了自动引水石槽而已。而其灶、锅、井与室的组合却是汉人的传统浴室形制。从浴德堂浴室的多种风格看,这种浴室形制的出现,当在元代。
据单士元先生考证:“元代大内宫殿在朱元璋攻破大都及定都南京之后,元故宫即荒芜。……在此以后,约于洪武十四五年间,大都宫殿即逐渐拆毁(时间请参阅拙作《元宫毁于何时》一文),估计拆毁情况除象征政权的坐朝大殿之外,小宫、小院不一定全拆到片瓦不存。到永乐四年,在筹建北京宫殿规划时,元故宫才彻底拆尽。”在元故宫明初荒芜进而被拆毁的背景下,作为宫廷浴室的浴德堂,缘何能够被保留下来呢?
首先,从礼制上讲,古人有所谓“左庖右湢”之制,庖即庖厨,湢即浴室,文华殿有大庖井。永乐四年,诏修北京宫殿时,在规划中这座浴室适与文华殿大庖井相对称,正合古礼,因而保留。参见孟森《香妃考实》、单士元《故宫武英殿浴德堂考》、王子林《紫禁城中浴德堂功用的六种可能之左庖右湢说》。
其次,据史料记载,明代回族人甚多,而且与皇帝关系密切,如太祖时的大将常遇春、蓝玉、冯胜,成祖时的太监郑和等,故明代皇帝能够接受回族的一些生活习惯,诸如瓮顶结构的浴室形制,在思想上不会存在太大的障碍。况且元代盛行沐浴,除了宫中有数座浴室外,社会上也流行瓮顶砖结构的浴室。永乐帝被封为燕王时,就住在元大内中,元代浴室对他来说,是非常熟悉的。
第三,浴德堂浴室被早期明代皇帝用作斋戒沐浴之处。紫禁城刚竣工时,大学士杨荣在《皇都大一统赋》里提到“亦有武英,实为斋宫”,另一位大学士李时勉亦写了一篇《皇都大一统赋》,他也说“西翊武英,俨斋居而存诚”,可知永乐帝创建武英殿的目的就是用于帝王斋戒,武英殿作为斋居,直到嘉靖时才结束了它的使命,将斋戒改在文华殿举行。既然帝王要在武英殿斋戒,而斋的方式是“整齐于内”,首先就要“沐浴更衣”,以示对神和祖先的尊敬。故永乐帝在规划武英殿时,留下了旁边这座元代浴室,以作为自己斋戒沐浴的地方。而元大内其他几处浴室的命运就没有这么好了,随元大内建筑的拆除而永远地消失了。引自王子林《故宫浴德堂浴室新解》。
本部分内容除特别注明外,均引自单士元《故宫武英殿浴德堂考》以及王子林《浴德堂浴室之谜》。
三、 浴德堂是明代皇帝死后沐浴与尸体冷冻之处
《礼记》讲人死后要给他洗澡,如他生前一样,还要给他洗头,剪指甲和修胡须。这些是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举行的呢?《礼记》 一说是在厨房,“浴于爨室”;一说是在室内,“掘中霤而浴”;一说是在堂内。不管怎么说,总之有一间专门给死者洗澡的地方还有一些辅助的设备,从《礼记》的记载来看,这个地方,应该有一口井,一个灶屋,一口锅,一间十分隐蔽的浴室。
《礼记》所记载的人死后要给死者沐浴,这一礼制,被明代继承了下来。《仁宗实录》记仁宗驾崩后按古礼即《礼记》所记举行了沐浴。沐浴的地点应在明宫廷的丧事活动区即紫禁城西南角,以仁智殿为中心,它由大臣早晚哭泣的思善门、梓宫停放的几筵殿、为死者举行沐浴的浴室、为死者举行斋戒的武英殿等建筑设施组成。
在安葬前的殡礼期间,饭含、沐浴、小殓、大殓等项目都是在仁智殿丧事活动区域内举行的。
按礼制,武英殿斋宫和仁智殿殡宫,二者均与丧礼有关系。而浴德堂浴室正好处于二者之间,其独特的位置决定了它所肩负的任务非同一般。它除了作为皇帝生前的斋戒沐浴外,也应是皇帝死后的沐浴之处。孔子曰:“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人死后如生前一样,要进行沐浴。给死者沐浴是古代丧礼中的一项重要的礼仪。《仁宗实录》说仁宗死后按礼进行了沐浴,沐浴是为了帮助死者干净地离开人世,其习俗源于《礼记》所记。《晋书·王祥传》记王祥将死,他不愿沐浴,告诫其子云:“气绝但洗手足,不须沐浴。”由此可见,死者如果没有特别的遗嘱,一般人死后都是要沐浴的。
根据《礼记》所记,给死者沐浴是有专门的一间浴室的。曾子是在厨房里举行的,那是为了表示谦俭。而给王、诸侯浴尸则是在堂里举行,这堂就是专门的浴尸室,它由浴室、灶、井、厨房组成,而浴德堂浴室正好与之一致。建筑形制的相同,其背后反映的是《礼记》所记之浴尸制度。
首先《礼记》所记御者给死者沐浴的情境与浴德堂浴室的空间结构相同:
第一,都是从井中汲水。
第二,《礼记》记洗头水是拿到厨房里做好的,而浴德堂浴室西侧就有厨房大庖厨。
第三,都有一间隐蔽的浴室,浴德堂浴室藏在浴德堂后。
第四,都有灶有锅,皆燃薪煮水。
浴德堂浴室空间结构的安排与《礼记》所记给死者沐浴的人员的分工相同,即取水的人和煮水的人不能进入浴室。从浴德堂浴室取水、煮水的空间安排来看,取水者只负责从井中汲上水倒入水槽中,水通过引水槽被自动地传人灶间锅内,不需要取水者把水送至灶屋。煮水者也只负责煮水,水煮热后,用杓子把水从锅中舀出,倒人灶上面的石槽中,水便通过槽底的铜管自动流入浴室里,无需他把水端进浴室,他根本看不到浴室内的情景。取水者和煮水者与《礼记》所记之管人的职责相同。如果说浴德堂浴室是给皇帝浴尸的话,那么浴室内给死者沐浴的人则与《礼记》所记御人的职责相同,他只负责浴尸,外人是看不到他操作的过程的。
浴德堂浴室符合《礼记》所记浴尸条件及制度。
浴德堂浴室独特的结构还在于:券门是浴室的第一道门,开在前殿北墙偏东处,进入券门,迎面是砖砌的屏风墙,绕过这堵墙,才是浴室的大门,大门是朝里开的,也就是说人进入浴室后,可以在里面把门栓上,外人根本无法进入,从现存的铜门栓、轴套看, 门十分厚重。这就有一个疑问了,如果是皇帝沐浴,他用不着把门从里栓上,因为外面还有一道屏风墙和一扇券门,只要把券门关上就行。何况还有太监侍候,如果水温过高或过低,水过多或过少,人员要来回传话走动。皇帝洗毕后,太监要抱着衣服进来替皇帝穿衣。
故认为浴室是作为礼而存在的,作为皇帝生前沐浴的可能性比较小。很有可能是皇帝死后的沐浴之处,给皇帝尸体沐浴的人才能进入浴室,除他之外,任何人是不准许进入的,浴室的多处设防,是为了保证浴尸时的最大隐密性。
以仁智殿为中心的区域是明代举办丧事活动的地方,凡《礼记》上记载的丧事活动都是在这里举行的,明仁宗死后按礼举行了沐浴,而紫禁城只有一座浴德堂浴室,它的后面是仁宗梓宫停放的地方仁智殿,二者仅一墙或一路之隔,距离近,进出十分方便。因此推断仁宗皇帝死后就是在浴德堂浴室进行沐浴的。
《礼记》讲人死后要先浅埋,以供亲人哭奠和厚葬。但浅埋的时间很长,天子是七个月,天子以下是三个月。根据《明实录》的统计,明帝梓宫停放宫中的时间:成祖是5个月,仁宗是5个月,宣宗是6个月,宪宗是5个月,孝宗是6个月,武宗是7个月,穆宗是5个月,神宗是4个月。这么长时间的停放,而且都经历了炎热的夏季,当时是如何来防止尸体的腐败?这是不得不考虑的问题。《太宗实录》和刘若愚的《酌中志》说帝后的梓宫停放于仁智殿,但要停放半年的时间,仁智殿根本做不到,因为它不具有冷冻降温的条件:
第一,空间大,要使室内温度降低至零度以下,在当时来说,技术条件根本达不到。
第二,按殿制,刘若愚说仁智殿是一座大殿,其尺度与武英殿差不多, 门高大,门与门之间,门与墙之间的缝隙很大,密封性差是它的特点,在夏季,室外的热空气能进入室内。
第三,朝南的窗户多且大,采光足,夏天室内升温快。
那么,浅埋的地方在哪里呢?要寻找这个地方,首先要确定这个地方必须具备冷冻降温的条件。
我们先来看看古礼说如何做的。《礼记》记:
君设大盘,造冰焉。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君的尸床下有大盘,盛冰于其中。大盘即大木盘,汉制为广八尺,长一丈二尺,深三尺,古代丧礼,仲春至秋凉之间,尸床下设盘盛冰,以防尸体腐败。《周礼》记:
凌人:掌冰正。
大丧,共夷盘冰。
凌人是君王大丧时,掌管给盘里放冰的官员。
明代紫禁城北有冰窑,刘若愚《酌中志》记:“曰陟山门,通里冰窑者也。”里冰窑位于大高玄殿之北。
乾隆时供职于武英殿的李蓣圃在《春明纪事》诗中提到了浴德堂里存有一只铭盘,这只铭盘是否就是《礼记》所记之“大盘”呢?
由于中国古代没有木乃伊方法,在古代科技不发达的时代,明代肯定也是沿用了这一作法,即在尸床下放木盘以盛冰,问题是它在哪个地方进行保存的?浴德堂浴室是否符合这个标准:
浴室的特点一是空间未大,只有16平方米,能够容纳尸床的停放。空间小,每天冰块的消耗量不会太大,降温难度小。二是瓮顶结构即穹窿顶能反射阳光,热量很难进入室内。三是厚达1米的砖墙有利于隔热保持室内温度的稳定。四是浴室的通道没有暴露在外,它藏于前殿后,于北墙开了一道通往浴室长约5.2米的券洞,而且呈曲尺形,有利于阻绝热气的进入,维持室内温度长时期的不变。北墙券洞门关闭,洛德堂前殿的热空气根本无法进入瓮顶浴室。
浴德堂浴室的独特之处还在于它存在着一个地下室,其通道的人口开在灶屋的西边,台阶由上而下,通道由粗大的铁架支撑,宽约0.5米,长约5米,直通地下室,面积大约五六平方米,屋顶为铁板,其上面就是浴室。
如果说这种地下结构是为了烧柴,利用铁板的热传导,使浴室地面升温,以保证皇帝冬天沐浴时室内温度的升高。但我们发现它没有排烟道,而且通道太长,又太深,一旦燃烧柴禾,会很快造成缺氧,因此它不是用来取暖的。况且冬天自动引水石槽里注入水会结冰,故浴德堂浴室在冬天不可能用于皇帝沐浴。
它很有可能就是一个冰窑,是储冰的。夏天时,在地下室放置冰,通过铁板,会很快地使浴室温度降低,如果再于浴室内放冰,上下相乘,加上厚达1米以上的砖墙,可想而知,浴室的温度能达到一个理想值即零度,并能长时间地保持这种温度。
由于浴室具有了上述条件,即使是在炎热的夏季里,明代帝王的尸体也能停放于宫中长达半年以上,而不腐败。
由于没有直接的史料记载,上述说法,只是一种推论而己,还有很多无法解决的问题。如梓棺不可能抬进浴室内冷冻,因为券道空间太小,券门仅宽1.26米,万历皇帝的梓棺就长达3.34米,宽1.48米。是否是把尸体放在尸床上或用其他方法抬进浴室内进行冷冻?在浴德堂浴室的地下所建造的地下室及铁板屋顶到底作何用?凡此种种,至今还是一个谜,其解决仍有待于专家、学者的进一步研究。
本部分内容引自王子林《浴德堂浴室之谜》。
概而言之,有关浴德堂的功能与作用,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笔者认为,除了香妃沐浴说已为学界所否定之外,其余观点并非绝对不可调和,我们应当用历时性的眼光来分析这一问题。作为一座元代宫廷浴室,浴德堂能够在明代保留下来,并被纳入到紫禁城之中,一方面是“左庖右湢”的礼制,另一方面,它在明代也发挥着特殊的作用,诸如是皇帝生前斋戒沐浴,死后沐浴与尸体冷冻之处。清康熙年间随着武英殿修书处的设立,浴德堂也由此成为装潢书籍之所。
本文以下图片,除特别注明外,皆引自王子林《浴德堂浴室之谜》
图1:浴德堂前殿。
图2:被红墙包裹的瓮顶浴室。
图3:武英殿大修前的浴德堂后院(引自王子林《故宫浴德堂浴室新解》)。
图4:浴德堂平面图。
图5:传为香妃的戎装像油画。
图6:浴德堂浴室内部(引自王子林《故宫浴德堂浴室新解》)。
图7:浴室券门。
图8:浴室铜门栓套。
图9:浴室铜门轴套。
图10:浴德堂浴室内景。
图11:浴德堂浴室内的采光天窗。
图12:浴德堂浴室券洞。
图13:浴德堂内的瓷砖。
图14:浴德堂浴室内的瓷砖胎釉面。
图15:浴室内的进水铜管。
图16:浴室排水孔。
图17:浴室北墙下的灶屋。
图18:浴室北墙下的灶屋。
图19:灶屋内的灶。
图20:灶屋内的锅。
图21:灶屋内的圆形石槽。
图22:灶屋北壁的引水进口。
图23:井亭1。
图24:井亭内的井1。
图25:井亭内的井2。
图26:自动引水石槽。
图27:引水石槽局部。
图28:地下室入口。
图29:通往地下室的通道。
图30:地下室通道的铁架结构。
图31:铁板搭架的地下室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