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的话——王曾瑜先生“学术批评”之我见
李 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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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中国宋史研究会副会长王曾瑜先生在网上发表文章评论《中国通史(彩图版)》(以下简称《通史》),指责戴逸、龚书铎先生为“空头主编”,与几位未经过史学训练的“南郭先生”合作,完成了一部“错误百出的学术垃圾”。文章经《新京报》转发炒作,一时成为学界热点新闻,与之相关文章遂接踵而至,其中反驳者有之,维护者有之,让人难断究竟。据介绍,《通史》出版后又经过多次修订,有多个版本。余思,也许批驳王曾瑜先生的文章参照的是改正过修订版,遂借来王曾瑜先生所参读的2002年7月第三版《通史》,对照反正两类文章详读后,不能安之若素,认为:
第一,从王曾瑜先生所指责《通史》的几处史实性硬伤看,恩荫制度之条最不能成立。
王曾瑜先生说“第37页上有‘宋代开始恩荫制度’,其中说恩荫始于宋真宗大中祥符八年。我倒愿意在此考问一下两位主编先生,依你们的学识,历史上的恩荫制度应始于何时?”吴大兵同志的《王曾瑜先生所谓的“学术垃圾”》一文,提及王曾瑜先生为编委的《中国历史大辞典》【恩荫】条,有恩荫制“始于北宋初”的字样。由于不能相信王先生竟会犯这样的错误,遂查阅手头的上海辞书出版社、1992年11月第1版的《中国历史大辞典(宋史卷)》,王曾瑜先生赫然排在编委的第一位,但【恩】之条目上只有【恩制】一条。于是以为吴大兵同志信口雌黄。去北图查资料时,偶然发现此书还有2000年3月版,这一版本不再按朝代分卷排列条目,而是将所有条目按笔画繁简排列、分上下两册(王曾瑜先生在《关于荫补制答戴逸先生》辩解“后来出版的《中国历史大辞典》合订本。我没有参加此项工作。此书中新增的‘恩荫’辞条,自然与本人无瓜葛”,然而此版宋史卷编委中,王先生仍在列。王先生以往作风,引用时人言词支持自己观点时,为凸现真实有力,均直点姓名。这次不知是哪位“了解情况的学者说:‘合订本恩荫条的错误,与王先生全然无关’”?)。【恩荫】条目在下册的2447页,确有“此制始于北宋初”字样,《通史》以“宋代开始恩荫制度”为标题并不与之相悖。《通史》关于“恩荫制”的内容是“大中祥福八年(1015)正月,宋真宗赵恒定承天节(真宗生日)、南郊奏荫子弟恩。宋代恩荫之滥始于此。……”商务印书馆出版社、1996年修订第三版《现代汉语词典》中,“滥”有两个意思,一是泛滥,二是过渡;没有限制。由“滥”字组成的多字条目有【滥调】、【滥觞】、【滥套子】、【滥用】、【滥竽充数】。其中【滥觞】今指事物的起源。很明显,王先生把《通史》的“宋代恩荫之滥始于此”的“滥”理解为【滥觞】,但“滥”若不和“觞”连在一起用,在现代汉语中就没有“起源”的意思。因此,《通史》表达的是:宋真宗大钟祥福八年,恩荫制度开始泛滥。王曾瑜先生不能谙别文字,却断言《通史》犯了低级错误!!
第二,关于王曾瑜先生求疵“儒将曹彬”一条,其论据竟然是“查遍《宋史》卷258《曹彬传》,也未见有他喜读儒经的记录,不知‘儒’字又从何而来?”
《宋史·曹彬传》没有记载曹彬喜欢读儒经的事,并不等于曹彬就不喜欢读儒经,您能断言其他史料中没有这样的记录吗?只有找出其不喜欢读儒经的确切史料,才可以有如此立论。关于这一点,马亦之先生引用汤用彤先生以前讲过一段话最到位——“说‘有’易,说‘无’难,这是我们做实证研究要注意的一点。我们找到一点材料,可以说‘有’,但说‘无’就要慎重,你没有看到,就不能说没有。”退一步讲,即使能够找到史料证明曹彬不喜欢读儒经,难道就能够断定他不按照儒家纲常伦理行事?“伐二国秋毫无取”,正是曹彬遵循儒家“仁义理智信”的明证。况且《现代汉语词典》上对【儒将】的解释为“有读书人风度的将帅”。《宋史》记载曹彬攻南唐时,有“彬囊中唯有图画衣裘而已”的记录,可见曹彬算得上是风雅之士,称其“儒将”,并不过分。无端先生更是引用南宋李心传《旧闻证误》卷一(四库本)、《建隆遗事》中,宋太祖对曹彬说 “汝实儒将”的史料,有力的证明了《通史》中“儒将曹彬”的提法即不是首创,更不是错误。
第三,王曾瑜先生对《通史》的其他责难,大都属于《通史》将传说放入了书中。
传说可不可以收入普及性历史读物中呢?中学的历史课本中有黄帝、炎帝的传说;周一良先生主编的《新编中国通史》第一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01年9月版),有“炎黄传说与华夏族的形成”一节;张岂之先生主编的《中国历史·先秦卷》(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年7月版),亦有“远古东夷、苗蛮、百濮和百越的传说”。可见,只要收入传说的地方有所标明,普及性历史读物可以出现传说故事。《通史》收入传说时,确实或标明是“传说”、“故事”,或用黄色框架将之圈起,以示和真实历史有所区别。王曾瑜先生指责《通史》以传说为史实时,对这些只字不提,不知是因为王先生“随手翻阅”没有看到呢?还是故意遗漏不提?
第四,王曾瑜先生爱下断语,言辞过于偏激。
从古至今,为人彪炳的史学家,都讲究言之有据,为人行事亦是如此。王曾瑜先生对《通史》出版情况并没有全面进行调查,只是“对此书提意见的中年学者向我叙述了情况” 后,就认定“原来此书是空头主编和南郭先生辈合作之结晶”;“在动手撰写文章前,才对此书大略地翻阅了一遍” ,就得出“学术垃圾”的结论。其实,王先生指责的 “空头主编”,早在王先生对《通史》提出“学术批评”前,就开始组织断代史专家不断对《通史》进行修订。其他非学术性的人身攻击言词更是武断。例如王曾瑜先生为得到普通民众支持,指责一位主编邀请几位台湾专家来京时,给他们准备五星级宾馆是“挥霍民脂民膏”,网上立刻出现文章反驳:“那家五星级宾馆为支持大清史编纂按三折优惠价,比三星级宾馆的房价还便宜”,以致王曾瑜先生从此不敢纠缠这件事。
王先生的言辞,给人一种“俯身为零点仇,仰面为沸点恨”的愤世嫉俗感。虽然并不是每个历史学家的文风都必须沉雄浑厚、凝练典雅,但至少不应该粗俗。什么叫作“说得粗野一点是在穿开裆裤水平之下”?不管怎样,龚书铎先生、戴逸先生都是一代学者中的楚翘,何堪如此评价?而且既然知道“粗野”,为什么还堂而皇之的搬到书面上来?如果是一个初出茅庐的网上捉笔者写出这样的话,能让人一笑置之,可是一个社科院研究员、一个宋史学家、一个被称为先生的人,话出于此,是不是有些让人难以接受,是不是让人感到有些斯文扫地?难道王曾瑜先生历史小说写得多了,文风也变得市俚调侃了?还是先生想学台湾李敖,以骂出名?若是如此,先生的目的确实达到了,现在的先生,已不仅仅在宋史学界享誉,先生的历史小说,也可以借此多卖几本吧?若非如此,先生就应该先自省自己的这篇书评为何被称为“学术骂街”,然后再口诛笔伐。
最后想说的是:我们提倡学术争鸣,但学术争鸣不是毫无根据的人身攻击。文章一旦发表就不再属于个人,没有纯洁的动机,是无法对材料、现象加以全面、理智分析的,得出的结论往往偏颇,误导世人;没有充分的论据,则无法让文章站稳脚跟,会使之流于浮泛,最终成为世人批判的标把。
(资料来源:作者提供,中华文史网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