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清一代,来华的朝鲜使团有关人员将其在华时的所见所闻著录成书,朝鲜统称这些记言记行的著作为《燕行录》。由于《燕行 录》的作者们是在其国内上报朝廷或者著书立说,所以他们就无需讳言,更不必修饰,尽可以看到什么就写什么,怎么看就怎么写,怎么想就怎么说,这样,直言、直笔就使得《燕行录》颇具 真实性。在充分肯定其真实性之时,我们也不应忽略来华者由于访问时间、地点、范围、语言障碍和作者的视角等方面原因所带来的局限。
但是,不论这些朝鲜使节和学者哪次来华,他们都必到一个相同的地点,那就是通州。从其出发到回国复命,大约在5—6个月,《燕行录》的著者们正是利用了这段宝贵的时间,著录了清代不同时期的政治、经济、人物、民俗、城市建筑、五行八作等等,从宫廷到民间,从京城到村镇,都留有他们的感观。
笔者在诸多《燕行录》著作中,列举其中的三部,对清代通州运河文化加以说明。
李宜显:《燕行杂识》
李宜显1669—1745年字德哉,号陶谷,曾任礼曹参判、刑曹判书、礼曹判书、右议政、领议政等职。他曾于1720年康熙五十九年、1732年雍正十年两次出使清王朝,在清王朝停留时间共达200余天,他对当时清王朝的社会状况较为了解。回国后,他根据自己两次出使的亲身经历,著成《燕行杂识》。
其时,中国正当康乾盛世,对于清王朝政治上的安定和经济上的繁荣,他们感触颇深。他们称赞清王朝在当时的繁荣富强和壮观景象,通州即其一例。
李宜显在看到“天下第一通漕之处”的街容市貌后,他是这样描述的:“由城东人街,路上往来行人及商胡之驱车乘马者,填街溢巷,肩磨毂击,市肆丰侈,杂货云委,处处旗牌,左右罗列。如绒裘、袜、红帽子、书、磁器、米、谷、羊、猪、葱、白菜等,或聚置床上,或积在路边,车运担负,不可尽数。至如壕堑之深度,城壁之坚致,楼榭台观之壮观,署宇仓舍敞之宏大……真乃畿辅之襟喉,水陆之会要。”作者在这里既写到了通州的繁荣景象,又写到了楼阁仓宇,并将通州定位在“畿辅之襟喉,水陆之会要”。
朴趾源:《热河日记》
乾隆中期以后,一些朝鲜学者加人来华的使团,著有《热河日记》的朴趾源就是其一。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朝鲜正祖四年是乾隆皇帝70寿辰。为此,有关各国派遣专使和使团前来祝寿,朝鲜自不例外。于是,朴趾源便以随员名义,随其三从兄锦城尉朴明源正使,郑元始副使、赵鼎镇书状官等一行于是年六月末来到了中国,开始了他心仪已久的中国之行。
朴趾源的一生是在关心国事、几经坎坷、极力提倡“利用厚生”之学中走过的。英祖十三年1737年,乾隆二年三月五日,朴趾源出生于汉城名门,世称“冠冕大族”的潘南朴氏之家。其字仲美,号燕岩。其先祖中既有著名学者,也有卫国功臣。在其祖父的言传身教的影响之下,朴趾源虽为名门之后,且颇具才华。但他并不立志科举,更不与权贵交往,在贫困生活中,潜心学问,淡泊名利,大约在30岁前后他已是国内的一位有名的学者了。因此,
当时的其他学者,如朴齐家、李德懋、柳得恭等人都虚心向他问学。1776年,正祖即位,朴趾源为了避免权奸洪国容加害于己,遂移居至黄海道金川郡燕岩峡,继续研究学问,广及经济、政治、军事、文学、自然科学等方面。正祖四年1780年,洪国容被流放后,朴趾源的处境有了改善,是年,随朝鲜使团来华,时年44岁。
在《热河日记》中,他以其亲身经历记述了“一句前京师大雨,潞河涨溢”,评述了“舟楫之盛可敌长城之雄”及其官风民俗;赞叹通州之“瑰丽繁富”,已非沈阳、山海关可比;简记永通桥之壮观等四个方面,而具体、细致、真实则是其记述通州运河文化的显著特点,其原文如下:
八月初一丁未 朝晴,极热。午后乍雨乍止,夜大雷雨。自烟郊堡晓发,至师姑庄五里,邓家庄三里,胡家庄四里,习家庄三里,潞河四里,通州二里,永通桥八里,杨家闸三里,管家庄三里,共三十五里。中火。又行至三间房三里,定府庄三里,大王庄三里,太平庄三里,红门三里,是十里堡三里,巴八里堡二里,新桥六里,东岳庙一里。朝阳门一里,入西馆,共二十七里。是日通行六十二里。自鸭绿江至皇城统计三十三站,为二千三十里。
晓发烟郊堡,与卞、郑诸人先行。行未数里,已平明。忽闻震雷轰天,潞河舟中万炮声云,朝露澹荡,遥看樯头簇立如荼,柳树上多挂浮槎草根。一旬前京师大雨,潞河涨溢。坏民庐舍数万户,人畜漂溺不计其数。今于马上以烟竹伸臂仰揣柳上水痕,距平地可为数丈。至河边,河广且清,舟楫之盛可敌长城之雄,巨舶十万艘皆画龙,湖北转运使昨日领到湖北粟三百万石。试登一船,略玩其制度。船皆长十余丈。以铁钉装造。船上铺板,建层屋,谷物皆直写泻于舱艟中。屋皆饰以雕栏画栋、文窗绣户,制如陆宅。下库上楼,牌额柱联,帷帘书画,渺若仙居。屋上建双樯,帆则以细藤单联幅。浑船以铅粉和油厚涂,上加黄漆,所以点水不渗,上雨亦无所忧也。船旗大书“浙江”、“山东”等号,沿河百里之间密若竹林。南通直沽海,自天津卫会于张家湾,天下船运之物皆凑集于通州。不见潞河之舟楫,则不识帝都之壮也……
下船登岸,车马塞路不可行。既入东门,至西门五里之间,独轮车数万,填塞无回旋处。遂下马,入一铺中。其瑰丽繁富,已非盛京、山海关之比矣。艰穿条路,寸寸前进。市门之匾曰“万艘云集”,大街上建二檐高楼,题曰:“声闻九天”。城外有三所仓廒,制如城郭,上覆瓦屋。屋上建疏窗小阁,以泄积气;墙壁问垂穿傍穴,以疏湿气。引河环仓为壕。行至永通桥,一名八里桥也,长数百丈,广十余丈,虹空高十余丈。左右设栏,栏头坐数百狻猊,雕刻之工,类图章细钮。桥下舟楫直达朝阳门外,复以小船开闸运漕,以入太仓云。自通州至皇城四十里间,铺石为梁,铁轮相搏,车声益壮,令人心神震荡不宁。沿道左右尽是坟茔,而垣墙相连,树木茂密,不见冢形。
金景善:《燕辕直指》
金景善1788一?字汝行,曾任吏曹参议、全罗道观察使、判中枢府事等职。他曾两次出使清朝,第一次是在道光十二年1832年,第二次是在咸丰元年1851年,职务分别是书状官、正使。《燕辕直指》就是他在1832年走访清朝后的见闻记录。他不仅看到中国的富饶壮丽,而且还看到其内部已孕藏了深刻危机。因此,《燕辕直指》一书具有全面性和真实性,该书以时间为序,目录尾字均为“记”字,详叙始末,在书中,我们能看到19世纪30年代的清王朝已经走向衰落。
金景善在《通州记》中经过与其在沈阳、山海关的感受作比较,认为通州之“殷富瑰丽,胜于盛京、山海关”。他赞叹运河“大小舸舰泊于河岸,未及解缆者无数,上下十余里樯杆如簇,盖天下船运之物,皆凑集于此”。只有亲眼所见上述之壮丽景象,才能认识到“帝都之壮!”同时,他也明确说明了他的忧虑。“燕都称百二山河,天府之国,但有不便者,漕粟仰给东方耳。运河自江而淮,自淮而黄,自黄而汶,自汶而卫,盈盈衣带,不绝如线,河流一涸则西北之腹尽楞然矣……然当群雄干命时,烽烟四起,运道便绝,唯有束手就困。此京师第一当虑者!”
十年之后,英国侵略军占领镇江、封锁运河、清政府被迫签订了第一个不平等条约的事实,让金景善不幸而言中了。
此外,金景善对于通州至北京四十里问路旁多“修饰极奢”之大坟表示不理解、不赞成。他指出:“中国万事莫不简便,而独此冗繁,莫晓其意。”这位朝鲜使节的评述至今在我国现实生活中仍有其借鉴作用。
由朝鲜使节等人士撰写的有关《燕行录》的多种著述,为我们研究清代中朝文化交流、通州运河文化等多方面提供了诸多重要的文献。
原载《北京文史》2001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