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达开最后在大渡河覆灭,是否投降,是长期以来有争论的一个问题。近年来,报刊上发表了很多文章,不同意石达开是投降的看法。有的认为石达开自缚投清营是“为了保护‘三军安全’而宁愿牺牲自己的革命行动”;有的认为石达开是在去清营谈判途中“中计被俘”。他们还向投降说提出了一系列的质疑。本文就这些问题提出个人的看法。
根据石达开投清营以前的表现不可能投降吗?
持反对投降说的同志提出,石达开在去清营前一周,还题诗石壁及对部属表示过要“血战出险,毋徒束手受缚”,“纵死□江定不降”,因而认为根据石达开在去清营以前的表现,不可能投降。对此,我们必须弄清楚,石达开是在什么情况下讲这些话,以后,随着形势的恶化,他的思想怎样变化的。
石达开部被围困在紫打地后,于同治二年(1863年)四月初四组织第一次抢渡,没有成功,又曾隔河射书给防守松林河北岸的土千户王应元买路,被拒绝。这时,形势虽然危急,但石达开凭着他转战十四年,“虽然遭艰难,亦□而复奋,转败为功”(薛福成《书石达开被擒事》)的经历,在他没有作最后努力之前,对抢渡、突围仍抱希望。所以,就在射书给王应元被拒之后,他还鼓励将士要“血战出险,毋徒束手受缚,”(同上注)以及题诗石壁,表示“纵死□江定不降,”以坚定部众突围的决心。但四月十七日,石达开部“倾全力”抢渡大渡河及松林河又失败了,而且粮食已尽,“至摘桑叶、掘草根,杀马羸为食。”《太平天国资料》217—219)接着,四月二十三日石达开再次抢渡。这次抢渡,石达开先派二百人沿河直下诈降,清军觉得可疑,开炮轰击。然后,石达开大队水陆并进,船筏二十余只,每船载几十人,结果,船筏因水急被冲覆五只,其余均被击沉。石达开这次孤注一掷地抢渡又失败了。二十五日,敌军乘势分别自松林河、马鞍山两路齐攻紫打地。石达开部的营寨被焚,辎重尽失,几次抢渡失败及这次紫打地营寨被袭击,使石达开的主力损失惨重,从原有三、四万人减至七八千人。他率余众东走老鸦漩。只是到了这个时候,石达开才感到山穷水尽,对抢渡突围失去信心,因而发出《致骆秉章书》这封乞降信。(注)在这封信中,石达开充分暴露其严重的悲观主义和失败主义的情绪。说什么“命薄时乖,故尔事拂人谋”,“天耶人耶,终穷无益,时乎运乎,穷竟不通”,“岂知逐鹿空劳,天弗从愿,达思天既如此,人将奈何”。表现了对前途的绝望。这是石达开当时动摇投降的思想基础,所以,《越隽厅全志》说石达开在败走老鸦漩后,“进退战守俱穷,颇有降心”。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石达开的妻妾五人、幼孩二人投水溺死。持反对投降说的同志提出,如果石达开投降的话,为什么他在投降前一天让他的妻妾自杀呢?关于石达开的妻妾、幼孩投水事,论者向来多认为是石达开命令的。但据赖学进所述:“是日,石逆得信,知大兵已集,遂率妻子而逃,有七贼妇至小河溺于水。”(《越隽厅全志》卷六之二)“七贼妇”系五妻妾及二幼孩共七人之误。从上下文看,其意思系仓惶出逃途中溺水而死,并不是石达开命令投水的。又根据《石达开被擒就死事》记载:“二十五日,军中闻决降,多自遣散,王妻妾赴水死”。这里说的是石达开妻妾听到决定投降的消息后,主动投水自杀,亦非石达开命令的。所以,石达开妻妾投水是否石达开命令的仍是一个疑问。退一步说,就算是由石达开命令的又能说明什么呢?本文下面将分析到,石达开是为保全部下生命而投降,并估计投降后,清朝政府不一定能宽容他,他自己已有死的准备。同样的理由,在投降前,让他的妻妾投水而死,免得降后受辱,也是合乎他的思想发展的。
《致骆秉章书》是“为了保护‘三军安全’而宁愿牺牲自己的革命行动”吗?
持“舍命全军”说的同志以《石达开致骆秉章书》所说的“死若可以安将全军,何惜一死”之类的话作为立论根据。但我们若全面分析这封信,应包括几方面的内容:首先,石达开要求骆秉章“宏施大度、胞与为怀,格外原情,宥我将士,请免诛戮”,即为他的部众向清军乞生。这是全信的最主要的内容;其次,用什么来乞生呢?虽然这封信字面上只字未提投降的问题,但要清军“宥我将士,请免诛戮”,而且还要“禁无欺凌,按官授职,量材擢用”,显然,这里包含着不言自明的前提,即先放下武器,向敌投降;再次,石达开表示他自己不“求荣以事二主”,为了他的部下不被杀害,即使要他“自刎”或被杀也“死不为辱”。应该指出,石达开并不是说他一定要死,不过是两种思想准备,事实上他后来也未自杀。为什么石达开要他的部下放下武器以求生,而他自己却作死的准备呢?这是他考虑到他自己的经历和地位与一般部将不同,“固知骆督之不见容”,(《纪石达开被擒受死事》)不能不有死的准备。最后,石达开提出,如果骆秉章不同意他的条件,他的部下不会“束手望天”,以此来威胁清军将领一定要答应他的投降条件。显然,这封信的要害是以他的部众放下武器,向敌投降来作为敌人不杀他的部众的条件,是一封地地道道的乞降信。即使按照他向清军提的条件全部实现,也不能证明石达开不是投降,最多只能说明他是有条件的投降而已。
石达开是去清营谈判途中“中计被俘”吗?
持“中计被俘”说的同志作为主要根据的史料的赖执中所述:“四川总督骆秉章遣越隽厅参将杨应刚劝石达开解甲归田,谓大渡河天险,决无法飞渡,今既已被围,请解兵柄,来共商善后。石达开见大势已去。不得已轻骑前往。杨乃设伏于凉桥。遂至被擒。”论者只取其中“杨乃设伏凉桥。遂至被擒”一句话。推论石达开是在去清营谈判途中“中计被俘”。就赖执中所述全文来看,其前半部已说得很清楚,杨应刚劝石达开解甲归田,石达开见大势已去,同意解甲归田,在“解兵柄”以后才独骑去清军营地共商投降后的“善后”问题。这说明石达开是在达成投降协议,解除“兵柄”即放下武器后去清营的。
石达开是有勇有谋的人物。清军在接受石达开投降时,不能不作防止诈降的准备,这是再愚蠢的军事将领也会考虑到的一般军事常识。所以当骆秉章听到石达开可能来降的消息时,便“虑其伪降以缓我师,乘懈而逸,又虑诸将之不能善其后也”,(《黎雅纪行》)因此,他立即派布政使刘蓉前往大渡河前线处理。当达成投降协议后,“二十六日,应刚复令应元等戒备,以防诈降(《翼王石达开□江被困死难纪实》)并在清军营地的路口凉桥设伏。一过凉桥,便是洗马姑的清军营地,石达开已在清军控制之下,成了俘虏。总之石达开是在投降后赴清军营地被俘的。“凉桥设伏”并不能说明石达开是“中计被俘”。
石达开被处死前“枭桀坚强”的表现能说明石达开不是投降吗
当石达开及其部下被安置在大树堡后,唐友耕“疑石达开中变,竟传令将石达开父子及官佐护送渡河”,(同上注)把石达开等和其部下二千多人分隔开来。然后,又把这些缴了械的二千多人分批送过河到唐友耕营,全部被围杀于大树堡。
石达开被送至唐友耕营以后,见其部下被阻渡分隔,“阴甚悔恨。”(同上注)他“悔恨”什么?感到清军不执行“保全全军”生命、“解甲归田”的条件,后悔自己上了当,痛恨清军这种骗局。五月初三日,石达开等从唐友耕营被“起解”押赴成都。开始,仍穿戴天国衣冠:不带刑具。但过了邛州以后,“清军森列,止王舆,请上刑具”。到这时,石达开已进一步看清了所谓“保全全军”生命的骗局,对邛州知州许培身说:“‘固知骆督之不见容也’,遂受刑具。”(《纪石达开被擒就死事》)正是由于这种“悔”和“恨”的心情,他被处死前,在敌人面前表现出:“枭桀坚强之气”,“不作摇尾乞怜之状”,便成为合情合理的事了。
综上所述:(一)杨应刚等以“保全全军”生命,“解甲归田”为诱饵,引诱石达开投降。石达开是在与杨应刚等达成投降协议,其部下已放下武器的情况下进入清军营地被俘的,并不是去谈判途中“中计被俘”。(二)石达开是在被围困、陷入绝境的时候,为了保全部下生命而投降。就石达开不是为了个人贪生怕死来说,其投降的动机和情节与其他投降有所不同,我们应作出具体的分析和区别对待。但放下武器,“解甲归田”,就其性质来说仍是投降,并不是什么革命行动。而其后果和影响也是严重的。石达开全军覆没及几千将士的鲜血就是对其投降行动最有力的批判。如果说用停止革命,放下武器来换取敌人不杀部下不算投降,反而是革命行动的话,在理论上是说不通的,也是十分有害的。
注:
《石达开致骆秉章书》发信时间,各种不同版本说法不同,《太平天国》(二)第760页署的是“太平天国癸亥十三年五月初九书”。这天是阴历的五月初六日。这时石达开已投降,正在被押赴成都途中,所以这个日期不可靠。《记石达开被擒就死事》说是在阴历四月二十三日。据各方史料,这天,石达开部仍在紫打地作最后一次抢渡,尚未到绝望之时,不可能发这信。发此信的时间,应该是在四月二十五日石达开败走老鸦漩之后,二十七日到清营投降之前这段时间。
(资料来源:《学术论坛》1981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