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尔纲先生是太平天国史学研究的奠基人、著作等身，又是最富成就的一位开拓者。去年四月间我收到他亲笔题签寄来的鸿篇巨制《太平天国史》心涛起伏，谨志小文以示祝贺。罗先生是广西贵县人，1950年12月专程来到南京，次年便主持太平天国起义百周年纪念展览，又实际主持太平天国史料编篡委员会，接着积极筹备太平天国纪念馆。在这期间，他亲往南京图书馆从70万册古籍中搜集太平天国史料达一千二百万字，后来分别出版或留做参考资料。当时他兼任南京大学教授，又跋涉于南京城内外太平天国遗址遗迹进行调查。成绩斐然，1956年国务院授予一级研究员的殊荣。他在南京度过了十四个春秋，1964年4月返回原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继续著书立说。他身在燕京，心怀金陵，尝亲切地称南京是其第二故乡。

我是在1952年参加筹备太平天国纪念馆时认识罗先生的。从那时起拜读罗先生著作，首阅入门之作是《太平天国史稿》，以后则读其不断出版之新著，迄今四十载，得益非笔墨所能形容，如今又拜读学术巨著《太平天国史》，真是读到老、受惠到老，想此亦全国学子之共感也。 

罗先生是怎样进行太平天国史学研究的呢？罗先生告诉我：“五四时代有一种辨伪求真的学术风气。我受到这种风气的影响，后来由于一个小小的问题的考证，使我看到太平天国史料五花八门，伪诈百出。为着去伪存真，我决心迎着满途荆棘去做清道夫工作。可是，那时做研究工作可难啊！三十年代初，我到北京大学文科研究所工作，申请研究太平天国史，未获批准；几年后，转入中央研究院社会研究所工作时再次申请，仍然未得同意，这样，我只好拖着病躯在夜间从事近乎业余的太平天国史的研究”。 

1930年6月，罗先生于上海中国公学文学系毕业后，在胡适先生家中整理文稿，做艺风堂金石拓本工作，1937年克服重重困难出版了第一部纲领性专著《太平天国史纲》，开先生研究出版之先河。此书并未受到胡适的青睐，但却引起学术界的注目，从此一举成名。以后罗先生笔耕不已，到1948年相继出版了十二部太平天国专著。1947年晋升研究员。建国后，罗老受到党和政府的重视，环境理想、条件优越，创作热情空前高涨，虽然他是南京人大代表、省人大代表，1959年在南京时被选为第二届全国人大代表，他一面参政议政、为国为民献计献策，一面著述不已，从1950年起到1989年的近四十年中，他先后又出版了二十四部太平天国专著，雨后春笋，硕果累累，其著作深受海内外读者学者的欢迎和好评。其中一些著作却是笔者目睹他在南京白果树一座瓦平房的陋室中脱稿的。1991年9月已是九十一高龄的罗老又出版了巨著《太平天国史》，真是锦上添花，是学术界一件具有历史意义的事件。 

此外，罗老还指导南京太平天国博物馆主编出版了“太平天国文献”四集等资料书，他又应约在全国各报刊上发表百余篇学术论文和考据佳作等等。其太平天国专著达三十七种，论述总字数估计不下九百万字。这一数字上的惊人成就，以其方面宽、角度广、层次深，经纬交织，构成太平天国史学研究的完整体系。罗老著述之宏丰，诚如美籍华裔学者邓嗣禹教授所赞扬的，他是海内外太平天国史学者中的“第一位”，咸皆叹服。 

《太平天国史》是罗老于1958年夏在南京期间，以曾三版发行之《太平天国史稿》为祖本，他以一种常人所无法想象的毅力和公认的深厚功力，夜以继日，埋首斗室，汲取前人和当代人的搜集调查研究成果，积累资料而成书的。《太平天国史》凡四册，洋洋大观154万余字，2700多页。全书八十八卷，分五大部分。第一部分为“序论”；第二部分为“纪年”；第三部分，列前后期百官职爵表；第四部分为“志”，内含上帝教、政权、政体、食货、刑律、外交、文艺等二十节；第五部分为“传”，共四十七个方面，收太平天国领袖将领八十三人，女官十三人，省郡行政官五人、洋兄弟三人，会党领袖二十四人，叛徒二十三人，合收169人小传。 

作者据祖本，但非囿于祖本的简单扩大，而是考证更加准确、观点重加琢磨、内容愈加丰硕，它不仅是量上的飞跃，而且是质上升华的结晶体。该书的特点：（1）通篇翔实可信，结构缜密、行成于思，论必有据、言之有理，具有权威性。（2）内含林林总总，精于广征博引、丝丝人扣，显得博大精深。（3）眉目井然有序，缕月裁云，恰到好处。（4）注重吐故纳新，如政权志、政体论等独辟蹊径。作为重点的“志”和“传”，颇富新意，有的则填补了历史的空白。（5）列表科学规范，一目了然；文字朴实精炼，阅之耳目一新。（6）吸收近代当代学者之成果，不论其职位高低、勿计年龄大小，均署名致谢；虚怀若谷，对与己有分歧之观点，公布无误，亦列名称谢。（7）它不是书架上的高级装饰品，而是一部太平天国史学中的经典著作；它是学者、研究者、爱好者的亲密朋友，是案头必不可少的主要咨询参考工具，又是初学者入门之教科书，因此富于广泛的运用价值。 

如说此书大瑜中的小瑕，则个别考证引文待商榷，如谭绍光的爵位系“■天义”而书中却印成“健天义”；另外百职诸爵仍可从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奏稿及散见于各类史料中再补充，俾可更加完善更富权威性。 

正如刘大年研究员在“序”中所评论的，《太平天国史》卷帙浩繁是“带总结性的”学术巨著，他赞扬罗尔纲先生“有资格排在有可观成就的学者行列前面”，因为罗尔纲“超过了开拓太平天国研究同时代人的境地”。我亦认为此巨制“古人所未逢，亦并世所少有”，后来者。 

虽不可知，但已有之中西著作，殆恐无以胜者。罗老在“后记”中谦其新著为“一束荒芜的草稿”，作为后学，深感今已九十三高龄的罗尔纲先生，其品德学风皆楷模，文章著作皆一流。《太平天国史》不仅是罗先生太平天国史学研究集大成之顶峰力作，而且是当代和后人的一笔宝贵财富，同时也是奉献给国家丰富思想宝库的一份厚礼。 

（文章来源：《南京社会科学》1993年第4期，中华文史网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