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老离开我们而长逝,转瞬期年了!苍山杳杳,柏树森森,名师其殒,使我们无限缅怀! 我和罗老相识相知42年于兹,许多往事,历历如在目前。我读罗老的论著,还是在北大历史系就学之初,对他考证的深邃精密,十分雅佩心仪。后来我在中国人民大学作研究生,撰写关于太平天国史的论文。开始较全面和系统地学习罗老的著述。那时罗老工作在南京,我在燕下就读,南北千里之遥,尚无缘拜识。 我第一次见到罗老,是在1956年6月中国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召开的一次小型研讨会上。我记得是范文澜所长主持会,发言最畅酣淋漓的有侯外庐先生和荣孟源先生。座间有一位穿兰布中山装的、俭朴无华的、半百之年的学者,这便是罗尔纲先生。他没有发言。那时我是晚辈,谨陪末座,洗耳恭听已感到惬意了! 60年代初,我奉命承担《中国历史地图集》辽海和东北边疆的考证与编绘任务,工作十分繁钜。但我仍不能忘情于太平天国史。1962年春,我写成《太平军克南京人数考》,文中例举了几种我搜集到的有可信价值的史料,订正了《贼情汇纂》一书中所述:太平军克南京时有百万人之众的夸张说法。此稿寄请罗老教正,原未曾奢望得到青睐,殊不久就收到罗老详长的复信,奖掖有加。他不仅复信,而且寄赠我两件未刊稿本中的珍贵史料,更足以证明我在文章中所论断:太平军克南京时,水陆各军与随军老幼妇孺,总不超过20万人或稍多。贵重史料对史学家而言是无价之宝,罗老为支持后学,毫不吝惜地慷慨赠珠,这种无私的高尚品质,是足以垂范于永远的。 1978年春,我应《历史研究》之约,写了《如何评价杨秀清》一文,从太平天国政治观念、宗教观念和政治体制中,存在着“五主并立”、“八位万岁”的理论和实践,论证杨秀清称主、称万岁并不悖于太平天国的制度。又申论杨秀清称万岁后,天王仍是天王,安然无恙,并没有出现杨秀清篡天王的宝位和杀害洪秀全的事。倒是韦昌辉冥夜进京,突然地杀害了杨秀清。我这论点与罗老以往观点是相反的,编辑部将文章送请罗老审阅,罗老虚怀若谷,采纳了拙文中关于太平天国“五主”、“八位万岁”阐述。他亲笔来函相约到他府上详谈。他老人家拿出他新著《太平天国史》中的“杨秀清传”来,很高兴地对我说道:“我先前已把杨秀清传放到后面的‘逆臣’中去了,现在恢复他的地位,仍放到前头。”我看见是编排在洪秀全、冯云山下面,即人物传第三的位置上。这种采择微言的宽怀广量,使我感动不已和引为楷模。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学术界呈现一派生机。1981年春,我在罗老的鼓励和指导下撰著《太平天国经济史》。老人家不仅支持我前往江南太平天国曾经攻克和设官置守的郡县,进行实地考察,而且寄信给有关博物馆和文化局的领导人,请他们给予借阅资料的方便。这些领导人见到罗老的亲笔信,便慷慨而热忱地惠予方便,使我一路绿灯,获益匪浅。记得有一次我到江苏访书,临行前,罗老派人送给我一份他手抄的各图书馆珍藏的太平天国未刊文献目录给我,以便寻求检索。我在《太平天国经济史》书中,的确引用了不少未曾刊布过的珍本秘笈,使篇幅光华生辉。局外人有所不知,这都是罗老的赐予! 80年代中,为祝贺罗老从事学术研究60周年,我筹措了一笔钱,与茅家琦教授发起编著刊行一种纪念论文集。海内外许多知名学者,都纷纷热情撰寄文章,纪念论文集很迅速而顺利地出版发行了,书名是《罗尔纲与太平天国史》。罗老为人一贯谦虚,当他80岁华诞时,他所在的研究所和我们这些学生晚辈,多次要给他庆寿,他都婉谢和坚持不让举行。“恭敬不如从命”。大家只得一切从简。此次我们编纂《罗尔纲与太平天国史》一书,是出于敬爱之忱,自发举办的。该书出版时,已是罗老87岁高龄,出版社赶在他生日那天,将航空从成都运来的文集作为献礼,这时,罗老才欣悦地接受了,并自己订购了100册,以赠各方至好亲朋。 罗老撒手人寰而逝,今已期年。我每伫立凝神,音容宛然在目,令人无限感怀。青山虽在,哲人其殒。我们的心中,总感到十分怅惘。好在罗老的著作长留人间,它是太平天国史研究的一座丰碑。我们将从中吸取营养和智慧,使太平天国史这个学术园地长期繁荣和发展。 (文章来源:《近代史研究》1998年第3期,中华文史网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