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澜同志的《文心雕龙讲疏》一书,是他的《文心雕龙注》的前身。范氏的《文心雕龙注》著称于世,今天尚流传颇广;其《文心雕龙讲疏》则知者甚少,故特作简介。
此书于1925年民国14年10月由天津新懋印书局出版。24开大开本如一般期刊大小,用4号字体排印。全书500多页,约近30万字。除去《文心》原文不计,约20万字,而后来的《文心雕龙注》,则除去《文心》原文有40多万字,比起《讲疏》来,注释包括附录字数要增加一倍多,主要是注释的条数和内容的增加。如《史传》、《诸子》两篇,《讲疏》注文各有40多条,已颇详赡,《注》复各增至50多条。范注除注释详赡外,另一特色是各篇下面附录不少参考性文字,有的为各篇原文中提到的作品,与原文对照参看,甚为方便,有的为有关的评论文章,或阐发原文意蕴,或提供有关材料,对读者深入理解原文极有裨益。此一特色在《讲疏》中已具有,而《注》又颇多调整增益。如《正纬》篇,《讲疏》仅录刘师培《谶纬论》一篇,《注》则增加了徐养原《纬候不起于哀平辨》、刘师培《国学发微》一节等6篇。又如《序志》篇,《讲疏》原录应《文质论》等4篇,《注》又增加了曹丕《典论论文》等5篇。按《讲疏》范氏自序,该书在1923年已经写成,而《注》则1929年问世,可见从《讲疏》完成到《注》出版,中间又经历了五、六年时间。两书相比,见出范氏对《文心》注释精益求精、不断提高的精神。
体例上,《讲疏》与《注》基本相同,只是注文安排地位有变化。《讲疏》的注文分插在各篇分段下面,《注》则注文与原文分列,上册为原文,中下册为注文,其后重版本又将注文分置各篇之下。《讲疏》卷首原有梁启超序一篇、范氏自序一篇;《注》不录此两序,而有“例言”10条。“例言”中没有提到《注》是在《讲疏》基础上扩充而成,似觉可怪。
20世纪的二三十年代,高校教师为学生讲授古典著作,详加讲解疏证,往往以讲疏精书名者,如黄侃有《诗品讲疏》,顾实有《庄子天下篇讲疏》、《汉书艺文志讲疏》,许文雨有《文论讲疏》等。
《讲疏》范氏自序,全文约有1000字,文繁不录。其内容首言自己在南开大学任教职时为学生讲解《文心雕龙》,征引群书,历一年多而成该稿。次言清代黄叔琳校注纰缪颇多,宜加补葺订正。又言过去在北平求学时,师从黄侃季刚先生,深受黄侃《文心雕龙札记》一书的影响,誉为“精义妙旨,启发无遗”。又次揭示《文心》要旨。有曰:“读《文心》当知崇自然、贵通变二要义,虽谓全书精神也可。《讲疏》中屡言之者,即以此故。”
《讲疏》卷首作者自序前尚有梁启超氏序文一篇,请友人查核,此文《饮冰室文集》未收,范氏后来的《文心雕龙注》亦不载,世所罕见,全文不长,故附录下方,供学人参阅。
吾国论文之书,古鲜专籍。东汉之桓谭《新论》、王充《论衡》、杂论篇章,时有善言,然《新论》已佚,而读者不过数言,《论衡》虽存,而议论或涉偏激。自此以后,挚虞《流别》,李充《翰林》,为论文之专籍矣;而亦以搜辑残缺,难窥全豹,学者憾之。若夫曹丕《典论》,号为辨要,陆机《文赋》,亦称曲尽;然一则掎摭利病,密而不周,一则泛论纤悉,实体未赅。求其是非不谬,华实并隆,析源流,明体用,以骈俪之言,而有驰骤之势,含飞动之采,极瑰玮之观者,其惟刘彦和之《文心雕龙》乎!
《文心》之为书也,本乎道,师乎圣,体乎经,酌乎纬,变乎骚。缀文之士,苟能任力耕耨,奉为准则,是诚文思之奥府,而文学之津逮也。挽近学子,好诋前修,而自炫新异,可喻于田巴之议稷下,犹未能譬于孟坚之嗤武仲也。扬己抑人,甘于简陋,其何能读古人之书,而默契彦和之深意乎!
虽然,抑又有故焉。文心者,言为文之用心也。虽为论文之言,而褵翰振藻,炜烨其辞,杼抽献功,整齐其语。是以命意而曰《附会》,修辞而言《鎔裁》,师古而称《通变》,别体而号《定势》,文术虽同,标名则殊。读者不察,或生曲解,或肆讥评,其故一也。加以征引之文,间有亡佚,辗转传钞,讹夺滋甚,苟不辨订错牾,网罗散失,以诠释之,读者自易致迷,其故二也。有此二故,《文心》一书,领悟者寡,诚无足怪,然窃尝深惜焉!
乃者吾友张伯苓手一编见视,则范君仲澐之《文心雕龙讲疏》也,展卷诵读,知其征证详核,考据精审,于训诂义理,皆多所发明,荟萃通人之说而折衷之,使义无不明,句无不达。是非特嘉惠于今世学子,而实大有勋劳于舍人也。爰乐而为之序。
民国十三年十一月,梁启超。
梁氏博学多识,从此序可知他对汉魏六朝文学批评与《文心雕龙》均有相当的理解。序文末段提到的张伯苓,是一位著名教育家,任南开大学校长多年。上文提到,《讲疏》是范氏在南开执教时的讲稿,故托张伯苓请梁氏作序文。
(文章来源:《江苏大学学报》社科版2003年第2期,中华文史网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