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六十年前，在北京大学史学系受教于邓文如教授。现在回忆往事，先生之音容笑貌，宛在于怀。先生讲课，条理清晰，剖析透彻，有时展卷指示，语言深入浅出，使人闻而忘倦。余不敏，性且惰，读书尝不能甚解，乃靦颜登门求教，时恐有扰先生之清神，而先生每次均欣然接见，从未见拒，有如父执之待儿辈，耳提面命，因材施教，必使学子豁然而去。先生热爱青年，培育学子，真挚之情，师长之恩，自当永矢弗谖。

余在一九二五年，进入清室善后委员会，参与清点明清故宫宝藏文物，见明清故宫建筑艺术，是数千年来宫殿建筑总结性的杰作。皇宫中文物宝藏是千数百年历代皇宫之留存，欲知故宫历史，非博览精深之识，不能窥其大略。先生所著《骨董琐记》，有明清两代朝章典故，对明清故宫之认识，赋予珍贵之史料，因而使余研究明清历史，指出途径。其后研究故宫建筑史，亦由此出。在《骨董琐记》中，还包括古代各种艺术晶，如金石、书画、陶瓷、雕塑、织绣、印刷版本之学，堪称琳琅满目，精辟论述，启迪后学，是古代艺术博物馆之百科全书。闲尝闻昔日学者有言：秀才不读三通，谓之不通。自思古代艺术博物馆工作者，不读《骨董琐记》，亦不能达于通人。尝以此告诸同道，此语是个人读《骨董琐记》之体会。余在故宫工作多年，对各种文物可具肤浅之识，皆受《骨董琐记》之赐也。但樗栎之材，问学无成，愧对先生之教诲矣。 

文如师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之学者。如所著《滇语》，是一部早期记述少数民族历史、支派、习俗、信仰之专著。余近三十年来，固亦考查少数民族文化矣，西南各省均曾数游，曾两游云南。滇省为少数民族最多之省，颇广见闻。惜余生也晚，对此课题，在先生健在时，固未及请教也。现先生已归道山，问教无由，能不慨然，缅怀前辈，略写数语，以为纪念。 

1988年2月 

（资料来源：邓珂编《邓之诚学术纪念文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中华文史网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