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三十多年过去了。回忆起1948年春考入燕大历史研究院时，第一次到邓师家上课，见他庄重严肃，我就规规矩矩坐在凳子上，不敢发问。一般我比邓师规定授课时间去的早些。一日邓师问我本科是否在燕京，是否历史系？我答在辅仁大学西方语言文学系毕业。邓师随即对莎士比亚著作的文学性和戏剧风格作了中肯的评价。邓师不仅治中国史，对外国文学也知之甚详，足见其学识渊博。后又一日，邓师问我读西文何以读历史研究院？我答在辅仁大学时，援庵老曾为我们大一国文老师，常嘱以读西文不能忘却中国文学，更不能不读中国历史，因此毕业后就想考燕大历史研究院。邓师连说好好，随即指教说，首先要学目录学，目录学有《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但其卷帙浩繁，且错讹亦所不免，你只宜仔细通读一遍；可精读一下孙星衍的《孙氏家藏书目》，并指教说，你读西文，如果打算窥历史学的堂奥就必须懂文字音训之学，熟悉目录学，更须熟识版本学，只有如此方能辨书的好坏真伪。

邓师一向不苟言笑，有时讲书中涉及故事笑话，我们都笑了，邓师却仍神气严肃。每到邓师家，必以香茶招待，开始我很拘谨，邓师总是招呼喝吧喝吧!邓师实为望之俨然，而近之也温的良师。邓师之诚字文如，亦自号文如居士，江苏江宁人，1887年生于四川，曾任北京大学、燕京大学等校历史系教授。邓师著有《中华二千年史》、《清诗纪事初编》、《东京梦华录注》等书，著述甚丰，其中以《中华二千年史》实为传世之著。书中叙述自秦统一至辛亥革命两千多年的历史；其著述风格和体裁与一般通史迥然不同，对各朝代政治、典章制度、民族变迁、经济和文化艺术的发展变革的叙述，提纲挈领，辅以史料，言简意赅，渎之条理清晰，史料按事排比，这样，一朝代的兴衰，制度更替等等易懂易记。足见邓师著书功夫极深，廿四史及大部政书之类如握于掌中而博览约取。邓师此著我曾读一遍即获益匪浅。 

敌伪时期，于1941年冬至1942年夏，邓师曾被敌伪投入监狱约近半年之久。于此期间，邓师曾以指甲代笔书于废纸上，得诗百余首，．出狱后，出诗集一册名《闭关吟》。邓师曾对我们述及此事，并将《闭关吟》诗册分赠同学。当时常吟读，惜十年浩劫，又下干校，书籍零散，《闭关吟》一书亦失，每一想到此不禁心情惆怅。 

邓师喜讲掌故，对城市街巷，名胜古迹，民俗风尚常讲述甚详；且常讲述清末八国联军侵入北京，大肆烧杀抢掠，破坏中国园林古迹，尤以对圆明园名胜园林惨遭入侵者野蛮的焚毁、破坏的情况，言之愤然，实启迪人们爱国之心。解放前夕，国民党反动统治者，大开黑名单搜捕进步同学，为反抗对同学们的迫害，校园内举行罢课。当时邓师支持罢课，认为在校学生都是青年，一是要读好书学得知识，再就是对事物应有自己的看法，滥捕滥抓是要抗议的。这表明邓师是坚决站在进步同学一边的，邓师诚为良师!虽已毕业三十多年，邓师音容形貌却时浮眼前，适逢邓师诞辰百年纪念时节，谨书此以舒怀念良师教诲的心情。 

1987年11月 

（资料来源：邓珂编《邓之诚学术纪念文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中华文史网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