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先生讳之诚字文如,号明斋。室名五石斋。原籍江苏省江宁县人。公元1887年光绪十三年10月15日生,1960年1月6日卒,享年七十三岁。
先生逝世以前,一直住在海淀区成府蒋家胡同二号。这是我最熟悉的地方,也是我最留恋的地方,更是我终生难忘的地方。我闭着眼就可以想到邓先生晚年时给学生们讲课的情景。那是三间北房,室内周围是书籍,琳琅满目。邓先生就是在这种静穆的气氛中,毕生致力于学问,每当我想起先生的音容笑貌,就不禁热泪盈眶。
先生是明清史专家,学识渊博,才华非凡,在燕京大学,北京大学任教多年,培养出很多的优秀人材,为中外学人所钦仰!先生诲人不倦的精神,博得学术界的尊敬和衷心地爱戴!先生擅长书法,极受人推重,称为柳筋颜骨,认为有神笔。
先生藏书万卷,数十年爱书有癖,见书不放,专收明末清初人著述,这一个时期的诗文集就收辑了七百几十种,很多都是罕见的秘籍。先生对于所藏的书非常爱护,但他最不喜欢衬纸的书,每种书购到手后,有衬纸的书都嘱我在他面前撤出,四本订两本,两本订一本,重新装钉以后,并在每种书封面上用精楷手笔写上书名、作者小传及其来龙去脉等等事迹。他认为这样便于检阅。先生以毕生精力搜罗古书,所付出的辛勤是很大的。这批罕见珍本后来全部献归中国科学院图书馆入藏。这种化私为公的精神是值得我们永久纪念的。
先生待人慷慨,可称是一位豪杰。我从二十二岁在松筠阁书店就给邓先生登门送书,我还记得有一次送一部明沈德符《野获编》三十卷《补遗》四卷共二十本,先生以二十元买下,还告诉我说这是研究明史不可缺少的书。就是这样我经常不断地送书,也不断地受到先生的教诲,我才对古籍有所认识。在这一段时期内,先生还给我介绍张尔田、顾颉刚、顾廷龙、齐思和、聂崇岐、王钟翰、缪子受、高贻芬诸位先生,认识的人多了,生意逐渐有所开展,同时也得到上述诸位先生的教诲。追本求源,都是邓先生对我的照顾,我才能在旧社会活下去。
再一桩使我永远不能忘记的事,是我二十六岁那年,正值卢沟桥事变,我脱离松筠阁,自己作生意。我先去求邓先生起个字号。先生慨然应允,就让我给磨墨,大书“多文阁藏书处”六字横幅给我,我拿回去找人装裱并做个红木镜框挂在墙上,琉璃厂的同行和来的朋友都交口称赞。可惜的是在1966年8月间“文化大革命”中破四旧时,此匾连同其书画对联一并送到当时“文革组织”,听凭处理。恐已化为灰尘矣。
先生在为人处世上,作为长辈,也常常给我以教诲。嘱咐我作事要讲信用,对待读书人书价要低一些,因为他们买一部书钱来的不容易,我把先生的话作为座右铭,牢牢记住,永不能忘。
最后,叙述两部书的事情,以见先生对我的关怀和信任。先生曾藏《钦定八旗通志初集》二百五十卷,清鄂尔泰等奉敕撰,乾隆四年刻本,《饮定八旗通志》三百四十二卷,卷首十二卷,清乾隆三十一年奉敕撰,嘉庆四年刻本。1959年底先生在世时,就和我说过,这两部书何时不用了,一定先让我。未料十余日后,先生得病,医治无效,竟而逝世。临危遗言,还告诉家里人,此书让我操办。时至1960年夏季,我将这两部书首函拿去,这时,我已派在中国书店富晋书社门市部,主任是张金榜,他找陈济川公方经理议价两千元,经乔仁诚同志手给民族文化宫图书馆购去,给了邓家一千八百元,可谓得所,也不负先生对我的委托,民族文化宫并将此书重印出版,极大地发挥了它在民族史料这一方面的作用。今天先生逝世已经二十七年了,回想先生对我的器重和在生活上无微不至的帮助,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1987年8月
(资料来源:邓珂编《邓之诚学术纪念文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中华文史网整理。) < 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