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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清世宗的吏治思想
作者:梁希哲 责编:

来源:《史学集刊》1983年第2期  发布时间:2023-04-01  点击量:1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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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的灭亡与其“官方隳裂,吏治窳敝”[1]分不开。清朝前期统治者深知这个教训、都在不同程度上整顿过吏治。其中,事功最显、影响最大的,是清世宗对吏治的整顿。

乾嘉时史学家章学诚说:“我宪皇帝澄清吏治,裁革陋规,整饬官方,惩治贪墨,实为千载一时。彼时居官,大法小廉,殆成风俗,贪冒之徒,莫不望风革面,时势然也。”[2]章氏对清世宗整顿吏治的评价不免有溢美近谀之辞,但也并非全是无中生有。他在位十三年,以综核名实督治天下,锐意研求封建治道,首严吏风士习,可谓极尽心力。无庸讳言,进一步探讨清世宗的吏治思想,对于评价雍正年间政治和清世宗本人,不是无益的。


治国首重吏治 用人之权不可旁落


所谓吏治,就是对官吏的培养、使用和考察,以及官吏的治绩和对官吏作用的认识,等等。清世宗不是开国之君,他治国,把吏治摆在施政的首位,这是因为,“天下至大,庶务至繁,断非人主一身所能经理,必赖内外臣工协力赞襄,”[3]因此,“人君图治,首在用人。”[4]但是,康熙末年积弊,关键是吏治废弛,用人不敷,这是清世宗即位后面临的最严重问题,是当务之急。清世宗常把吏治与民生相提并论,对吏治不加以整顿,治国必将失去重要保证。

是主张“治人,”还是“治法,”这是我国封建时代篮法两家在政治思想方面一个重大分歧。虽然都是封建统治思想,一个是任德,一个是任法,二者侧重点截然不同。

清世宗是主张“有治人,无治法”[5]的。这是他对官吏作用的认识,是说人的因素至关重要。他的“治人”思想固然有继承性,更重要的,是基于对社会实践的认识。例如,当时民间多将膏腴之地栽种烟叶以图重利, “朕虑其抛荒农务,谕令有司善为劝导,使之务本。谕旨甚明,并非迫令一时改业也。今闻有将民间已种之烟叶竟行拔去者。此时既不能树艺五谷,而已种之物又复弃置,岂不农末两失?”[6]再如,地方建置社仓,以备荒歉不时之需。对此,清世宗三令五申,宜缓不宜急,宜劝百姓听其自为之,而不当以官法绳之。孰料湖广总督杨宗仁“望影摧情,而又欲速不达。令各州县应输正赋一两者纳社仓谷一石,且以贮谷之多少定牧令之殿。最近闻楚省谷石现价四五钱不等,是何异于一两正赋外收加四五钱火耗耶!”[7]前者是教条;后者是学古不通今,又利欲熏心,二者都是官不得其人,人不尽其职。显然,得人办理则无不允协;不得其人,虽条例画一,弊终难免。另外,督抚大吏都是封疆之寄,“专阔一方,设若不顾名节,贪得无厌,岂规矩准绳所能限量者?”[8]所以,清世宗对他们总是说“尔督抚权操一省,非比微员,其取予辞受,岂可以法绳而数限耶!况从来有治人,无治法。朕但向尔等责成一‘好’字而已。”[9]

“日久法弛”和“法久弊生”在当时是不可避免的,这也是清世宗一再强调“治人”思想的原因。他认为“凡立法行政,孰可历久无弊?”[10]应该说,这个认识在当时是相当深刻的。雍正年间,实行耗羡归公和养靡银是整顿吏治、杜绝贪污纳贿的一项重大改革,清世宗一方面将其誉之为“通权达变之善策,”[11]认为是权宜得中之道,但是,他也估计到会出现不妥之处,声称“朕亦不能保其将来无弊否也。”[12]不以创行万世良法自居,较比其他封建帝王,总还算略高一筹。

强调“治人,”并不是否认有“治法。”清世宗认为:“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朕谓有治人,即有治法,法有因时制宜者。譬如人有疾病,因症投药,病愈即止。”[13]承认有治法的前提,是有治人;法不但有因时制宜者,还有因人而宜者,这就是清世宗主张“治人”思想的全部内容。究其实质,无非是儒法合流、王霸道杂之,是封建帝王传统的统治术。“总之,为政以得人为要。用得其人,自能因地制宜,顺时敷教。若不得人,纵奇策神术,徒美听闻耳,于事何济?”[14]

朱元璋废除丞相制度,从而把我国封建专制主义中央集权推向一个新阶段,而这个阶段的顶峰,是以清世宗的用人行政为标志的。至于清高宗,只是守成而已。可以说,清朝入关以来,能够强烈地表现封建集权政治特点的,还没有象清世宗那样一以贯之者。他以古为镜,从汉宣帝综核名实,到汉光武帝务勤吏治,直到唐太宗书守令姓名于御屏,朝夕省览,以此来证明古代所谓贤主未有将用人大节视为籩豆之事,“是以治天下,莫大于用人理财二端。理财一事自应付之臣下,至用人之权不可旁落。今试以铨选之权付之大臣,大臣敢膺此任乎?无论稍存容私徇情之见者,固不可一日当此重任,即秉公持正之人,于用舍黜陟之际,不为怨府,即为祸源矣。”[15]

“国家设官分职,各有专司,而总揽万机,全在一人之裁决。”[16]总结雍正朝用人行政,并无揽权怙势、有亏臣节之人,但是,也没有出现象王安石、张居正那样有影响有作为的大政治家,并非是历史的偶然性造成的。两宋以后,专制主义中央集权高度发展,特别是明清,皇权恶性膨胀,窒息了人们的思想,也扼杀了人们的聪明才智。官场中唯有默启宸衷,才能有所附骥,形成了整个时代的政治生活特点。不错,雍正年间是有一番气象,但那只是在古老的封建堡垒里修补老例,并没有超越雷池一步。纵使清世宗也曾热衷于君臣联谊、同堂合宴,以示君臣一体之意,也只能令人付之一笑而已。



用人唯当辨其可否  察吏贵于严明不懈


清世宗说:“从古帝王之治天下,皆言理财用人。朕思用人之关系,更在理财之上。果任用得人,又何患财之不理、事之不办乎?”[17]敷政之道,以用人为先,标准则是任人唯贤,“用人唯当辨其可否,”[18]这是清世宗吏治思想的一个特点。唯期官得其人,人尽其职,不拘限成例,也不限定资格,象督抚重臣,“即府县等员官阶尚远者,果有真知灼见,信其可任封疆大僚,亦准列于荐牍之内。”[19]以实心任事之员,“由县令而荐历司道以至擢任督抚者,颇不乏人。”[20]不但突破历阶而进常规,还“不当论其为满为汉也。”[21]“凡秉公持正、实心办事者,虽疏远之人而必用;有徇私利己、 坏法 乱政者,虽亲近之人而必黜。”[22]清世宗审阅文武官员履历时,发现有人贪图官位,开载年龄多有不实,指出:“国家用人,惟论其才力之可以历事任职与否,原不以年龄之老少为重轻。如老成望重之人宜于居官服政,年岁虽多,精神尚健,即属可用之员;若年岁未老而志气萎靡,则不可用。”[23]在吏治问题上,他讨厌徒务纸上空言的腐儒、俗儒, “殊不思吏治乃一篇真文章也。”[24]每当地方官缺出,苟不得其人,清世宗都亲自将吏兵二部月折翻阅再四,必得其人,方释然于手中,“此为君之难,实不可以言语形容者也。”[25]

清世宗即位后,深以人才不济为念,“急欲得人,”[26]“凡所以延访擢用之道,无不备至。如现任官员及候补候选科目诸人,每特令荐举,遴选引见,广开录用之途,冀收群策之力。” [27]他号召内外 大 臣“以人报国,”[28]尽以人事君之道;但 反对以朝廷景能授职之典,视为用情市恩之地。一方面,“务须有猷、有为、有守之人方可推荐,不得冒滥。”[29]另方面,又恐 人才闲散,“无如英髦罕觏,即能公之一字者,亦不易获。朕只得随才器使,量能授职,徐观后效耳。”[30]或有人地不相宜者,更繁调简,务令人才疏通,“从不予定成见于中,唯随人随事度其是非而措置耳,此外无他技能。”表示出加意旁求、多方录用的精神。[31]

此外,清世宗有关日常培养 官吏的思想,也值得注意。田文镜任河南巡抚时,奏请将侯选州县分发各省学习,以俾吏治。清世宗说:“盖自古迄今,大抵中材居多,欲求出类拔萃之贤,世不屡觏。故理国之道贵储材有素。”培养人才,“首先以厚风俗为要务。”[32]风俗既端,斯趋向有方,又何愁人材不蔚起?朝廷重视翰林之选,“所以培馆阁之材,储公辅之器也。”[33]象河防这样差遣,仅凭科目出身不行,成才还需要讲求身体力行,经练熟谙,备悉利弊,“是通晓河务之员不可不予为储备也。”[34]封建治道,“究其要领,总在察吏安民。”[35]安民,就是实行轻徭薄赋、休养生息等让步措施,以缓和社会矛盾;察吏,就是“进贤”和“退不肖,”澄清吏治,以加强统治力量。清世宗认为“自古安民必先察吏,此不易之 经 也。”[36]“治平之术唯在察吏,余无二法。”[37]尽管这是治标的办法,确是切中时弊的。

“察吏贵于严明不懈,”[38]清世宗吏治思想另一个特点。得人、用人多是博采舆论,但以舆论为凭,巧宦又常给人以做象,不免被徇隐欺罔。同时,察吏若只根据当地衿绅士商爱戴与否,也不行。有些官吏偷情安闲,以因循塞责为平稳之路,持禄保身为巧宦之术,即使能令人人感戴,“亦所谓乡原,德之贼也。”[39]在这种情况下,只能试用之以观其后,周咨博采,兼听并观。被保荐人员虽经引荐面询,但日后改易操行,不许存回护之念,姑息从事。“试之而不称其职,自当速行更换,”[40]避免旷官废事,多占员缺,以阻塞后人升补之路。用人未当,“即朕亲信重臣,亦不妨 指 出。”[41]清世宗拣选之人,“倘或若辈倚恃拣选及凭仗请托而不实力奏公,尔等又念系拣选之员,此为姑容,则为害不浅,大失朕命往之意矣!” [42]藩臬赴新任,清世宗多准其具折奏事,“各省自督抚以下,州县以上,声名优劣,但有所知,密以奏闻。即不甚确实,亦属无妨,朕自能访察真情。” [43]以此通达下情,也旁观两司的居心制行。从以上可知,清世宗察吏不肯以妇人之仁弛三尺之法,又表现了“法在必行”[44]的特点。

察吏严明不懈,并非苛刻搜求细事,以参劾详揭为能。“天下人才难得。倘过于苛刻摧残,则因细故微瑕而至于放废终身者不少矣!”[45]督抚有责任甄别属员 优劣,进贤和退不肖,关系重大。清世宗 要求他们 “进贤勿避嫌,退不肖勿避怨。”“若知其”贤而不言,是谓蔽贤;知其不肖而不言,是谓党恶。”[46]更应该注意的是,“凡为督抚者,当为国家爱惜人才。而于 参劾之间,尤当加意慎重。若误去一干员,其过更在误荐劣员之上。”[47]总之,遇好官则当爱重保护之,遇中才则当劝导扶掖之,遇劣员则当惩治罢黜之,“以此督课属员,有不观感兴起者,无此情理也。”[48]由此又可见, “察吏之道,公明二者缺一不可。”[49]


惩贪奖廉 黜奢崇俭


雍正正年间,从清查户部钱粮、地方逋欠到查补各地仓谷,从实行耗羡归公、养廉银到严林衙门部费、私派陋规和各省门差牙帖,从查核冒销兵偏、驿站钱粮到禁止私立儒户、宦户名目、包揽诡寄等,都与惩贪有关。他戒饬官吏“以循良为楷模,以贪墨为鉴戒。”[50]同时,又指出“操守清廉乃居官之大本。故凡居官者,必当端其操守以为根本,乃可以勉为良吏。”[51]他以“清、慎、勤”三字赞许河督齐苏勤,以“有猷,有为、有守”三条勉励封疆大吏。吏部侍郎兼管祭酒事孙嘉淦触怒清世宗而拟斩,只因该人 “不爱钱”又令到银库行走。 封建官吏的 “廉”与“贪”本是相对而言,但二者毕竟有是非之别。清世宗对官吏的要求是,“取与之际,任尔自为,但 须 还朕一'是’字而已。”“取所当取而不伤乎廉,用所当用而不涉于滥。固不可睃削以困民,亦不必矫激以沽誉。”[52]“朕生平所取,唯在适中得当而已。”[53]总之,一任权宜,节慎为之,便不失为“好官。”

据王氏《东华录》乾隆朝记载,时人谓“康熙年间有清官,雍正年间无清官。”这是说雍正年间吏治较比康熙年间好。“清”是对不清而言,无不清也就无所谓“清。”章氏说:“今观传志碑状之文,叙雍正年府州县官盛称杜绝馈遗,搜 除积弊,清苦自守,革除例外供支,其文洵不愧 于循吏传矣。不知彼时逼于功令,不得不然。千万人之所同,不足以为盛节,岂可见阉寺而颂其不好色哉!”[54]显然,清官作为一种被净化了的政治偶像,只能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才能够出现,不是在任何时候都有的。

“世之论人者,莫不以奢为骄汰,以俭为美德者。”[55]对于一位有识有为 的 封建统治者,可以认识到奢与俭的社会作用。清世宗说:“治风俗之道莫要于厚风俗,而厚风俗之道必当崇俭而去奢。若诸臣以奢为尚,又何以训民俭乎?”“朕深揆人情物理之源,知奢俭一端关系民生风俗者至大”。[56]他希望四海之内“道德一而风俗同。”[57]

清入关后,八旗文武官员尤 以 奢侈相尚,“不念从前 积 累之维 艰,不顾 向后日用之难继,任意糜费,取快目前,彼此效尤,其害莫甚。”[58]盛京本是湾朝创业之地,当地风气更加引起清世宗的忧虑:“迩来盛京诸事隳废,风俗日流日下。朕前祭陵时,见盛京城内酒肆几及千家,平素但以演戏饮酒为事,稍有能干者,俱于人参内谋利。官员等亦不以公务为事,衙门内行走者甚少,其聚会往来,不过彼此相请食祭肉嬉戏而已,司官竟有终年不一至衙门者,党官亦置若罔闻。”[59]诸如此类吏风士习,清世宗无不加意整顿。他训斥八旗文武官员悛改陋习,严禁八旗官员兵丁酗酒、赌博、赴园馆、斗鸡和鹌鹑、蟋蟀。凡是因斗牌赌博而被革职者,与贪污罪同样永不叙用;派往地方的钦差大臣如有骄奢放纵者,照溺职罪查办。他告诫八旗子弟各习其业,文则务求用世之实学,武则予储阃外之良材,且各崇俭戒奢,安分循礼,“与其恣情纵意,博一日之豪华,何如量入为出,谋百年之生计。”[60]

他更为宗室人员担忧:“朕尝叹明代宗室,年久繁衍,失于训教,末流猥 鄙, 至不可言。诚恐朕之宗室,日流日下,不知前鉴,深用为忧,是以极筹保全之道。”[61]为此,特设宗学、觉罗学,以敦本尚实。

作为一个封建帝王,清世宗与其同时代人或其前辈相比,确实做 到了“勤俭”二字。近人孟森说:“自古勤政之君,未有及世宗者。”[62]时人称他“万几之暇,罕御声色。”[63]都不为过誉。他从未去承德避暑山庄,也未到过江南巡幸。他谒陵祭祖,见沿途安放许多水缸,非常不满:“地方官职司民牧,当以休养百姓为务。若止以洒道清尘为迎合朕心之举,错谬已甚。銮舆所过,即略有尘土亦复何碍?伊等于此等处过于用心,转被朕之谴责,何不以此用之于民生吏治,重受朕之嘉奖耶!”[64]诸 如广东等进献象牙席之类东西,他认为“皆开风俗奢侈之端,朕所深恶而不取也。”[65]他认为督抚等“行一利民之政,胜于献希世之珍也;荐一可用之才,胜于贡连城之宝也 [66]至于有指称“万寿”建立经坛,或聚集梨园喧哗靡费者,或诵经立碑、盖造龙亭以申颂祝之意者,他一概罢斥,“朕居子臣之位四十年,于臣庶情形皆所亲见,是以不肯复为。”[67]

从哲学上讲,任何事物都要有一个度,也就是一定的数量界限。封建剥削也是这样,是受当时客观物质生产发展水平和阶级斗争制约的。如果超过一定的界限,封建王朝的统治就会陷于崩溃。一个清醒的统治者是可以认识到这一点的。清世宗说:“朕思孟子言治国之道,首称取于民有制。所谓有制者,即一定额征之数也。”[68]一定额征之数,即明文规定的正项钱粮,是法定的封建剥削权利,这是封建王朝赖以存在的经济支柱。同时,清世宗又说“财有用度,”[69]讲究“撙节之道,”[70]体现了统治阶 级的长远利益和战略需要。取之有制和用之有节是有作为的统治者实现“安民”的主要措施,是统治秩序稳定的基本保证,也是封建王朝得以振兴的重要前提。正项钱粮以外,还有名目繁多的加派勒索,无一定额征之数,多是被官吏中饱私囊。在封建秩序相对稳定时期,前者不容易使社会矛盾激化,后者扰民最重,往往形成矛盾的焦点。无论是吞食前者, 抑或巧取后者,都是封建法定剥削权利之外的不法行为,历来为封建王法所难容。清世宗说:“从来察吏之道,莫先于奖廉惩贪。盖贪黩之风不息,则上亏国课,下剥民膏,其为吏治人心之害者甚大,不止关系钱粮而已。” [71]“廉者奖,贪者惩,满与汉 无 二法也。”[72]贪餐横取和奢侈靡滥是剥削阶级本性,但不等说在所有统治者个人身上都能够得到充分暴露。特别是在以重农抑商为其统治思想的封建社会,操守廉洁尽管不是剥削阶级的美德懿行,却由于历史的传统和教育,作为一种普遍的观念和社会道德,已为众多的人们接受,也时而在统治者个别人物身上得到反映。这是清世宗惩贪奖廉和黜者崇俭思想的阶级实质和社会根源。


为政务实,反对乡原


清世宗留心政务,讲求事功,激扬赏罚,久而不衰。他自称“朕非大言不惭,肆志傲物,徒以威尊凌下之庸 主也。”[73]不可不谓“好名图治。”但他并不尚虚名, “自古圣贤为治,皆尚实政,坑恶虚名。[74]他即位伊始,便针对康熙末年弊端指出:“今或以逢迎意指为能,以沾名市誉为贤,甚至暗通贿赂,私受请托。不肖官吏滥列荐章,而朴素无华、敦尚实治者反抑而不伸,是岂风励属员之道乎?”[75]他鼓励以 实心 效实力,为清朝久治长安出把汗,“朕望天下督抚董率有司,屏弃虚文,敦尚实政。平时则劝农教稼,辟地垦荒,崇俭 黜奢,储粮积粟,以立其根本。”[76]直隶原巡抚李维钧力革地方积弊,在驿路两旁植柳以利行旅,很受清世宗称道:“天下督抚皆当如此留心,扩而充之,何虞吏治不肃、民生不遂也!”[77]《啸亭杂录》作者说:清世宗居藩邸时, “凡藩屏外任者,上皆命将其省封域、产殖、丰庶、贫啬等情,具载一小册呈览,是以天下利弊如指诸掌。”[78]正因为如此,他即位后很快扭转了康熙末年“库帑亏绌,日不暇给”局面,至雍正末积蓄达三千万,“仓庾亦皆充实,积贮可供二十余年之用,真善为政理也。”[79]日人稻叶君山也 说:“帝承康熙疏节阔目之后,稍加清理,遂创定清朝财政之基础。至后日盛运期之财政,实帝之所赐也。譬如农事,康熙为之开垦,雍正为之种植,而乾隆得以收 获 也。”[80]帝之所赐的观点不足取,但后者比喻颇为贴切。

官场风气颓败,除上述表现,还有“今之居官者,钓誉以为名,肥家以为实,而云名实兼收。不知所谓名实者果何谓也”,[81] “迩来士大夫好云名实兼收。所谓名者官员也,所谓实者货财也。习俗薄,朕甚悯焉。”[82]这种人内聚贿而外干誉,满上欺下,可恶更甚于贪黩彰闻之流,为治世君主所摈弃。“朕观古之纯臣载在史册者兴利除弊,以实心行实政,实至而名亦归之,故曰名者实之华也。”[83]“果能洁己爱民,奉公尽职,此所谓实也。治行称首,民歌舆颂,此所谓名也。实至而名随之,如本立而华茂焉。”[84]清世宗以如此封建名实观为指导,注重综核名实,端本清源,对整顿吏风士习不无积极作用。

乡原与上述名实观互为表里,这种人 “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因循瞻顾,善于迎合,实为害群之马,洁己沽誉之巧宦。清世宗说自己“不敢言恶圣人之所恶,但知乡原之当深恶耳。”[85]

操守廉洁是居官立身之本,但是,“封疆大吏职任甚钜,洪范所称有猷有为有守三者并重,则是操守者不过居官之一节耳。安民察吏,兴利除弊,其道多端。倘但恃其操守博取名誉而悠悠忽忽,于地方事务不能整伤经理,苟且塞责,姑息养奸,贻害甚大。[86] “若但知洁己而不知奉公,国家亦安用此木偶为也。”[87]清世宗认为,对于“清官”是应该具 体 分析的,那种操守虽 清 但“若保全贪官污吏以博长厚之名,纵容地棍土豪以沽安静之誉,此大有害于人心吏治者也。沽名邀誉乃居官之大患。大凡在任时贴德政之歌谣,离任时具保留之呈牒,皆非真正好官也。”[88]这种认识真可谓入木三分,对于我们去伪存真、还历史以本来 面目是大有裨益的。

清世宗要求官吏能够不避权势,有所必为,整纲饬纪,克尽大臣之责,“尔之取重及见轻于朕,正在此等处。”[89]他 反对以籍结为老成,以退诿为谨慎,认为“上古君臣都俞吁啡,至今传为盛事。”[90]在原云贵总督杨名时奏折批示中也说:“古有君臣契合而虚怀论道者,往复驳诘必求合乎至当而后已。朕每于史册中睹其流风余韵,不禁为之向慕焉。今我君臣万里谈心,宁非人间乐事乎!”[91]令人疑惑的是,“君臣万里谈心”的余音未落,杨名时已经被戴上“大欺大伪大巧大诈”的帽子,看来在他这样独断专任的君主面前是使不得“披肝露胆,极言直谏”的。“改过是天下第一等善事,有何系吝?”[92]话是这样说,做起来并非容易。

《啸亭杂录》说,“宪皇帝时,求谏甚切 ”是作者不懂得清世宗的性格特点和权术罢了。但《清史稿》说清世宗“不肯戮谏臣,”倒是事实。孙嘉淦当初以检讨陈三事,多有犯忌之处,清世宗不但没有杀他反而“服其阳;”谢济世以谏官劾田文镜很惹他震怒, “朕岂不知诛戮谏官史书所戒,然审其缓急,权其轻重,诛戮谏官之过小,而酿成人心世道之害大也。”[93]最后仍以遣戍军营了事。

至于陆生楠被军前正法,确实暴露了君权的淫威,但毕竟是个别的。相比之下,明初御史王朴与明太祖辨是非而遭戮,大理寺少卿李仕鲁数言得失竟被捽搏而死,平遥训导叶伯巨直陈三事,实乃忠荩之言,却不免死于狱中。直言贾祸,洪武年间屡见不鲜。明太祖惩元季之弊,以猛治国,驭下用重典,未免失之忍;清世宗鉴于乃父为政先之宽,以法治国,察吏严明不懈,为历代中主所罕见。惜其身处封建末世,大势已去,纵有神差鬼使为之谋,也无济于事。

清世宗即位后,首颁敕谕十一道,戒饬督抚提镇以下文武官吏,严绝贪污纳贿,肃清乡原恶习,凡地方细故无不上达,使玩忽职守者得以知警。可以说,清世宗对地方官吏的重视和整顿,也是其吏治 思想的 重要内容。

清代督抚权重,总辖一省或二三省军民政务,有“封疆大吏”之称,清世宗把他们比作古代诸侯,“实主生民,社稷所 关甚巨。”[94]他们不但关系到国家隆替,“抑大法小廉,必端本于大吏之倡率,”[95]因此而慎重其选,“若得有猷有为有守者二十余人,分布寰区之内,俾各莅政临民,敷宣教化,则天下大治计日可期矣。”[96]而知府有承上率下之责,以“察吏安民”为要务,也关系吏治民生,不可掉以轻心。“督抚统辖全省,地方辽阔,属员多至百数十员,察核贤否,自难人人确当,所赖者汝等府道耳。一府所属其多者不过十余州县,耳目易于周知。如能与督抚同心协力,则举劾悉当,吏治自然肃清。”[97]至于州县官,与民生休戚最为切近,号称“亲民之官。”“得其人,则一县之事,无有不理;不得其人,则一县之事,必多废弛。”[98]但是,“膺斯任者,类皆初登仕籍之人,未练习于平时,而欲措施于一旦,无怪乎徬徨瞻顾,心志茫然,”为此,他指示总督田文镜、李卫等人各抒居官行政所见,缮录诸条,他亲加披览,颁发州县官各一套,以为指南。总之,“全省吏治如作室,然督抚其栋梁也,司道其垣墉也,州县其基址也。书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夫所以固邦本者在吏治,而吏治之本在州县。苟州县之品行不端,犹基不立,则室不固,庸有济乎?”[99]

清世宗认为,他的思想和政策“皆以皇考之心为心,以皇考之政为政,继志述事,率由旧章。当时圣谕之所启迪包涵者,朕则阐扬而详发之,其中间有因革损益先后不同者,则因时制宜,化裁变通之道也。”[100]

清世宗的吏治思想也带有这种继承性和连续性,与清圣祖并非判若两途。但是,由于两人的经历、处境不同,性格作风也有差异,所以,在吏治思想方面也不尽相同。其中,树立“君臣大义”的思想,清世 宗尤为突出。他认为,为人臣者义当唯知有君,“凡事悉准天理,尊君亲上。善则归君,过则归己,人臣之义当如是也。”[101]围绕“尊君亲上,”他特别强调“国法所在,恩威当自朕出。”“朝廷威福之柄,匝下得而操之,有此理乎?”[102]他希望大小官吏都能够 “存忠君为国之实心,务立身行道之大本。”[103]可见,“尊君亲上”是其吏治思想的核心,目的是巩固和加强皇权,大树特殊是威。句行阻僻兵人看,都化该正心则。他翦除政敌,无论骨肉,打击朋党不遗余力,整顿吏治费尽苦心。在一次君臣同堂合宴时,他意味深长地说:“尔诸臣亦当公忠体国,视君上如元首腹心。若悠悠忽忽,安于习俗,而不知奋发鼓励,尔诸臣自待居何等耶!况朕在藩邸阅历四十余年,人情世态无不周知,亦非可以欺隐蒙蔽者。如年羹尧、隆科多营私挟诈,深负朕恩,不旋踵而事事败露。尔诸臣自度才干伎俩,未必能如彼二人。若营私自便,稍有不检,不唯薄待其身,兼惧罹于国法,尚可立身朝端、为 众人之表率耶!”[104]他认为“君臣之间唯以推诚为贵,”[105]标榜自己“从不尚权谲,”[106]那么,类似这样的君臣同堂合宴难道也是 “以诚待人”吗?如此心口互异、言行不一之处在清世宗并不少。还是列宁同志说得对:“判断一个人,不是根据他自己的表白或对自己的看法,而是根据他的行动。[107]这是我们在评价清世宗的吏治思想时应当遵循的原则。

注释

[1] 赵翼《廿二史劄记》卷三十三。

[2] 章学诚《文史通义》内篇五十。

[3] 《清世宗实录》卷52。

[4] 《清世宗实录》卷32。

[5] 《清世宗实录》卷59。

[6] 《清世宗实录》卷22,

[7] 《朱批御旨》第一册

[8] 《朱批御旨》第二册

[9] 《朱批御旨》笫四十册

[10] 《清世宗实录》卷22.

[11] 蒋良骐《东华录》卷二十九。

[12] 《清世宗实录》卷22,

[13] 《清世宗实录》卷153,

[14] 《清世宗实录》卷83,

[15] 《清世宗实录》卷20,

[16] 《清世宗实录》卷45,

[17] 《清世宗实录》卷74,

[18] 《清世宗实录》卷80,

[19] 《清世宗实录》卷67,

[20] 《清世宗实录》卷74

[21] 《清世宗实录》卷74

[22] 《清世宗实录》卷62

[23] 《清世宗实录》卷49,

[24] 《朱批御旨》第三册

[25] 《清世宗实录》卷1,

[26] 《清世宗实录》卷56,

[27] 《清世宗实录》卷1,

[28] 《清世宗实录》卷54,

[29] 《清世宗实录》卷53.

[30] 《朱批御旨》第二册

[31] 《朱批御旨》第四十册

[32] 《清世宗实录》卷12,

[33] 《清世宗实录》卷137,

[34] 《清世宗实录》卷55.

[35] 《朱批御旨》第二册

[36] 《清世宗实录》卷59

[37] 《朱批御旨》第四十册

[38] 《朱批御旨》第三十五册

[39] 《朱批御旨》 第一册

[40] 《清世宗实录》卷7

[41] 《清世宗实录》卷32

[42] 《朱批御旨》《朱批御旨》第三册

[43]《朱批御旨》第四十册

[44] 《清世宗实录》卷94

[45] 《清世宗实录》卷12

[46] 《清世宗实录》卷71

[47] 《清世宗实录》卷94

[48] 《清世宗实录》卷71

[49] 《清世宗实录》卷91

[50] 《清世宗实录》卷67

[51] 《清世宗实录》卷57.

[52]《朱批御旨》第二册

[53] 《朱批御旨》笫五册

[54]《文史通义》内篇五十。

[55] 昭槤:《啸亭杂录》卷十

[56] 《清世宗实录》卷49

[57] 《清世宗实录》卷16

[58] 《清世宗实录》卷31

[59] 《清世宗实录》卷16

[60] 《清世宗实录》卷19

[61] 《清世宗实录》卷127

[62] 《明清史讲义》下册。

[63] 昭槤:《啸亭杂录》卷一。

[64] 《清世宗实录》卷57

[65] 《清世宗实录》卷55

[66] 《清世宗实录》卷56

[67] 《清世宗实录》卷89

[68] 《清世宗实录》卷10

[69] 《清世宗实录》卷52

[70] 《清世宗实录》卷91

[71] 《清世宗实录》卷16

[72] 《清世宗实录》卷55

[73] 《朱批御旨》笫八册

[74] 《清世宗实录》卷3

[75] 《清世宗实录》卷151

[76] 《清世宗实录》卷17

[77] 《清世宗实录》卷46

[78] 昭槤:《啸亭杂录》卷一。

[79] 昭槤:《啸亭杂录》卷一。

[80] 稻叶君山《清朝全史》上卷。

[81] 《清世宗文集》卷一。

[82] 《清世宗文集》卷一。

[83] 《清世宗文集》卷一。

[84] 《清世宗文集》卷一。

[85] 《朱批御旨》第二册

[86] 《清世宗实录》卷156

[87] 《清世宗实录》卷94

[88] 《清世宗实录》卷7

[89] 《朱批御旨》第五册

[90] 《清世宗实录》卷9

[91] 《朱批御旨》第二册

[92] 《清世宗实录》卷51

[93] 《清世宗实录》卷56

[94] 《朱批御旨》第一册

[95] 《清世宗实录》卷84

[96] 朱批御旨》第四十册

[97] 《清世宗实录》卷67

[98] 《清世宗实录》卷85

[99] 《清世宗文集》卷一。

[100] 《清世宗实录》卷45

[101] 《清世宗实录》卷28

[102] 《清世宗实录》卷73

[103] 《清世宗实录》卷40

[104] 《清世宗实录》卷41

[105] 朱批御旨》第三册

[106] 朱批御旨》第一册

[107]《列宁选集》第二卷,第22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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